冰雪孤城之一 冰心诀 冰雪孤城之一 冰心诀 by 白蛋 文案: 朱靖,大明王朝的靖王爷,掌管边境兵权;侯雪城,傲神宫主,朱靖的师叔,因修炼冰心诀而逐渐丧失情感。 一次的出巡,朱靖被图有野心的九皇爷及与之勾结的「大罗府」一路追击,穷途末路下,只好去信至师门求援。 侯雪城的到来让朱靖五味杂陈,相识十五年,也爱着侯雪城十五年,却因为侯是师祖的关门弟子,若动了情,将会受到极惨烈的刑罚,所以他选择黯然离去。 然而,他隐藏多年的痴情与爱恋,看似破灭,却在师叔不顾生死的救援下,再度引燃希望…… …… 第一章 天山。 天山的雪峰永远闪耀着银光,寒气逼人。由于缺乏绿树和青草,平常连一只飞鸟也很难看到,厚厚云层下面的天山显得如此阴暗,云层缝隙撒下一缕缕的阳光,使天山显得时阴时晴。 这个地方终年白雪皑皑,但是在天山的第二高峰博格达雪峰的山腰,有一个天然的高山湖泊,它就是享有「天山明珠」盛誉的天山天池。 在银装素裹的天池湖畔,洁白的雪花挂满了青青的松树枝头,碧绿的湖水拍打着湖岸,有时会溅起很大的浪花。 一个人负手站在湖边。他一身白衣如雪,和背后博格达雪峰融成一体,他的身形修长,一头长发随意缚住,衬着高山淡云,宛若神仙中人。 他身后默默站着一个黑衣人,敛容肃立着,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,呼吸的气凝结在这人眉毛上,结成了细碎的冰柱。 不知过了多久,白衣人终于开口,他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,非常优雅,但是却没有带着任何感情因素。 「都准备好了?」 黑衣人躬身。「是,宫主。就等您动身了。」 白衣人终于回过头,他的脸色也和白雪一样苍白。「你想,这次出去,我该救他,还是杀掉他?」 黑衣人侧过脸,不敢直视他的脸孔,「老宫主的意思,宫主不会不知道,不过,属下一切以宫主马首是瞻。」 这时,远山飘来了一团冷雾,钻进他袖口和衣领,冻得刺人,但是却没有比白衣人声音中的冷漠更使他恐惧。 「好,你和司马俦,最好记住你今天这句话。无论将来如何,都由我自己决定,即使老宫主是我师父,如果他想阻止我,我也会一剑杀了他。」他的眼睛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。 「是,属下明白。」 白衣人的目光从远山调近到他脸上。「你该知道我的手段,这也是老宫主从小所教我的,只要挡在我身前的,我见人杀人,见鬼杀鬼,遇魔砍魔,没有任何例外。」 那双无情的眼睛深幽不见底,却闪着妖异的光芒,黑衣人忽然觉得背脊发冷。 等到白衣人走过他身前,他才发现已经汗透重衣。 ◇◇◇ 「禀王爷,所有弟兄都已经退进洞中。请您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?」林文强走到自己既是师父,又是主君的男子身后,几乎是哀求地说。 回答他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冠戴,器宇轩昂的男人。「确定所有人都进来了吗?」他的声音沉静,仍然不停地以真气为其它伤者治疗。 「是的,师父,不……王爷,我已经调派了兄弟守住洞口,如果有风吹草动,会有人禀报的,王爷千金之躯,求您千万保重身体。」 被称为王爷的男子苦笑,「这些弟兄,都是被我所连累,我焉能为了自己的身分而弃他们不顾?」但是连日征战下来,他的伤势也并不轻,的确非常累了,一坐下来,竟然觉得头晕目眩。 林文强包扎着自己的伤,「现下,他们不敢攻进来,咱们也冲不出去,只能暂时这么耗着了,好在这一时半刻也不会出事。」 另一个亲兵弟子黄封叹道:「他们只须守个几天,不费一兵一卒,咱们就得先饿死了。」 一名江南姑娘打扮的清丽女子脸色苍白,她走过来靠坐在黄袍男子身边。「靖王爷,情势真的那么糟吗?我们已经没有生路了?」她一生养尊处优,从来没有如此险恶可怕的经历。 朱靖伸手抚摸她的头,轻声安慰。「妳放心,晚楼,我就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,自己丧失了生命,也会维护妳平安,把妳送到妳父亲手上去。」 林文强也出声安慰:「是啊,韩姑娘,妳不要怕,我师叔祖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。」 黄封深悔之前失言,连忙应和:「是啊。」 韩晚楼第一次听见这个人,便问他:「什么师叔祖?」 林文强回答:「是师父的师叔,他聪明多智,武功又高,江湖阅历极丰,定能救我们出困。」 朱靖站了起来,走向山洞口,背对着他们,凝望着天上的新月。 韩晚楼望着他修长的背影,不明白他为何露出寡欢的神气,想来是担忧救援迟迟不来。她跟着站起。 「王爷……靖哥,你放心,如果你们已去信至你师门求援,一定没有问题的,但愿你师叔他老人家闻讯,能赶来助咱们一臂之力。」 朱靖没有回头,他的声音低沉寥落。「此处危机四伏,我只望他不要冒险前来。」 韩晚楼登时十分担忧,「他不会来吗?」 朱靖沉默了一会儿,「不,他会来。」 林文强也道:「是啊,师叔祖为人虽然冷漠,但是对师父一向是很好的。」 黄封却不以为然,「师叔祖练的是大静神功,斩绝七情六欲,对他而言,可没有人是特别的。」 林文强摇头,「不,师父是特别的。」 韩晚楼看他说得斩钉截铁,微觉安心。「那么我便放心了。」 朱靖却凝望着天上的月。 只是一弯新月,光芒却掩盖了众星的光芒,照耀大地。 但是,如此孤清地高悬在天上,虽令众星失色,却显得如此寂寞凄清。 那人岂不也是如此?他是那样一个孤芳自赏、傲岸自负的男子。 那么多年不见,如今,他安好吗? 他怔怔地望着天上的冷月,竟似痴了。 ◇◇◇ 过了半个时辰,敌人再次攻来。黄封轮值守在洞口,首先发现。「该死!」黄封大喊:「师父,他们打算用烟熏咱们。」 朱靖阴着脸,一记记劈空掌击了过去,将袭进来的蛇群尽皆打死。倘若他没有受伤,岂容这些狗贼在此耀武扬威。 浓烟不断地迫近山洞,韩晚楼功力最浅,首先撑不住地咳嗽起来。 朱靖的首席护卫季光言连忙叫道:「韩姑娘,您还好吗?」 韩晚楼眼泪鼻涕齐流,「怎么办?我们会给熏死的。」 朱靖压低她的身躯,「伏在地面,烟都在上头。」 韩晚楼却死也不肯,「地下都是死蛇,说不准还有活的,倘若咬掉我的鼻子可怎么好?」 朱靖厉声道:「伏低。」 她看见众人都应命伏低,只好不甘愿地蹲了下来,果然地面浓烟浅了许多。 朱靖心中暗暗焦急,浓烟迟早占满整个山洞,即使不用火烧,只怕呛也呛死了,自己死了不打紧,可不能让这些跟随他的人也一起送命。 过了一盏茶,韩晚楼已经整个趴在死蛇群上面,昏昏沉沉,忽然听到一声惊叫,是陈总管,「老天,蛇群又来了!」 她不敢相信,但是果然听到驱蛇的尖锐笛音再次响起。 她勉强睁开红肿的双眼,果然见到一群群面目可憎的黑蛇又沿着地面扑了过来,登时大惊,连忙站起身子,却给炙热的浓烟呛得晕了过去。 朱靖一把抱住她,转眼看地面众人,俱皆露出了惊慌之色,不禁长叹一声,罢了,只得率众出去,这些人要的只是他一个人,想必不会为难其余的人。 他站起身来,众人俱眼望着他,他沉重地发声,「众位兄弟可还有力气,请随我徒弟黄封出洞。」 众人大惊,「王爷!」 朱靖苦笑,「想来这些人只是想要朱某的命,必不至为难各位兄弟。」 黄封道:「师父,咱们是您的徒弟和部属,岂能为了性命弃您而去,您也太小看咱们了。」 朱靖摇头,「话不是这么说,你们忠心跟从我,我有义务要护你们的周全,目下保住大伙的方法,只有投降一途。」 林文强道:「那么王爷您呢?」 朱靖淡淡一笑,「朱某身为王室一员,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生擒了去,等到众位离去,朱某便在此自刎,以慰我大明子民。」 季光言道:「王爷重义轻生,咱们难道只能做个怕死背主的小人吗?无论如何,季某是决意和王爷共生死的。」 众人尽皆称是,朱靖心中感动,正想再说,只听几声惨叫,洞内又有几名弟兄死于蛇吻。 他咬了咬牙,「好,咱们便同生共死,务求死里求生,我即冲出去将那吹蛇笛的苗人击毙。」 陈总管大惊,「这如何可以,王爷您身分何等尊贵,岂可轻易涉险?」 朱靖哪肯听他,大步走出,却为黄封一把拉住,道:「有事弟子服其劳,这个任务交给弟子去做。」 朱靖摇头,「你去只有送死。」 「不成,师父,您受了重伤,比弟子更加危险。」 朱靖厉声道:「放手!」 季光言却不说话,一纵身已掠过朱靖,冲出洞口。 朱靖吃了一惊,怕他涉险,便欲纵身跟去,只觉腰间一麻,身子缓缓软了下去,竟是给黄封点了软麻穴。 黄封扶他躺下,向他磕了一个头,「师父您身负重任,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涉险,季兄弟武功高强,定能克敌致胜,将吹笛的苗人杀了。弟子无礼冒犯师父,等过了今日,再向师父自请惩处。」 朱靖苦于身子动弹不得,见他不断挺剑斩蛇,却只顾自己和韩晚楼的安危,对他自身却无暇顾及,过了一会儿,他已被咬中两口,扑倒在地。 朱靖一直不断运气冲穴,此时才冲开被禁的穴道,抱紧黄封,「傻徒弟,你何苦如此?」 黄封的脸上蒙了一层青气,显然中毒已深,「师父的恩泽,弟子这世已无法回报,当求来世衔环结草谢恩。」 朱靖连点他胸口八处大穴,止住毒气继续入侵,他站起身,使出掌力,将身边成群的黑蛇尽数击毙。 这时,笛声忽止,黑蛇涌入之势登时缓了,林文强大喜,「王爷,定是季兄弟成功斩杀了吹笛的苗人。」 朱靖也十分欢喜,「希望季兄弟平安归来。」 这时,只听洞口阴恻恻地一声低笑,一样物事向他们丢了进来,朱靖怕是霹雳弹之类的暗器,使了柔劲将它凭空拖住,缓缓放在地面,凝目细望,这投进来的竟是一颗人头,季光言的人头。 这季光言虽只是首席护卫,但对他一向忠心耿耿,想不到此时竟然为他而死,这时,笛声又吹了起来,黑蛇登时又复涌进。 朱靖心中大是伤怀,咬了咬牙,便要冲出,胸口忽然一阵剧痛,那智能法王的一掌击在他身上,竟在此时发作。 他痛得跪了下来,林文强大叫,「王爷,小心!」手忙脚乱地奔过来替他驱蛇,但他武功不高,左足给咬了一下,登时软倒。 这时,朱靖忍痛回首,跟着他逃到洞中的十几名随从,此时只剩下五、六名,大都也支撑不久,他长叹一声,「罢了。」便待提掌自尽。 便在此时,一阵箫声由远方传来,笛声顿时给拉得走调,箫声十分清越,但竟将尖锐的笛音压得破了音,朱靖大奇,看着蛇群退去,过了一会儿,竟连洞内的烟雾也渐渐散去。 陈总管惊魂甫定,「这是怎么回事啊?」 朱靖的神色复杂,既喜且忧,「是我师叔到了。」 韩晚楼此时已清醒过来,听到两人对话,看见朱靖神色奇特,笑道:「那是大大的好事啊,他老人家一人应付那许多人,不会有危险吧?」 朱靖摇头,「他的武功已远超我师父,当今武林之中,只怕没有几人是他的敌手了。」 韩晚楼大喜,「那么我们得救了。」 朱靖点头。 这时,只听一声惨叫,笛声戛然而止。过了一会儿,洞外呼喝不断,刀剑齐鸣。 韩晚楼有些不安,「王爷,令师叔真的那么厉害吗?」 朱靖弯身拾起地上长剑,「我们现在杀出去和我师叔会合。」他用长剑支起身子。 陈总管连忙拉住他,「不成的,王爷,您的伤……」 朱靖摇头。「走。」但他毕竟身受重伤,得知有援,心头松懈,一时头昏眼花,竟然坐倒。 「王爷!」 朱靖苦笑一声,「想不到……」他挺身坐直,「也罢,各位休息一阵,包扎伤口,陈总管,你去洞口迎接我师叔,他很快就会来了。」 ◇◇◇ 房重凌望着眼前的白衣人,心中胆寒。 这人尚未出现,便以箫声破了「血笛魔君」的笛声,然后他只看见白影掠过,山野之中,便已尸横遍野。那白衣人已好端端地站在最高的石笋顶端。 只一眨眼的工夫,这人就连击杀了二十多名「大罗府」的高手,却连腰中长剑都没有离鞘,此种功力,简直前所未闻,他搜尽脑中所知,却想不出当今武林,有何人身具此种骇人听闻的身手。 夜风将白衣人吹得衣袂翻飞,那人负手当立高处,房重凌虽只瞧见他颀长的背影,但已感到一种清贵高华的气度迫了过来。 他强抑住心中的恐惧,上前躬身道:「尊驾是哪位前辈高人,晚辈大罗府总管房重凌,在此和敌人了结私怨,如若惊扰得罪了前辈,还请前辈宽宥,若前辈只是路过,便请高抬贵手,改日房某必当偕同大当家的,向前辈陪罪。」 那白衣人却如一座冰雕般动也不动。 房重凌伸手止住大罗府剩余的高手进袭,他虽胆寒,却也不能弱了大罗府的名头,便扬声道:「前辈若当大罗府是朋友,还请表态。」 白衣人依然不动。 其中一名大罗府的高手忍不住气怒,「首座,这厮杀了我们这许多人,还跟他客气什么?我看他八成是『庆王府』手下的奴才,咱们那么多人,难道还怕了他吗?」 房重凌急急道:「住口,你……」 只听白衣人冷哼一声,右手微微一抬,那人已惨叫一声,倒地而亡。 房重凌大惊,飞身探视,只见那人眉心赫然插着一片枯黄的落叶。落叶入眉心七分,那人早已没了气息。 飞花伤人,以气御劲。房重凌只在传闻中听过,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给他碰上。 看来,他今日这班人,只怕要全栽在这人手中。 那白衣人缓缓回过身,脸上竟蒙着白巾,那一双冰寒的眸子落在房重凌身上。那是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,既无怒意,也无杀意,房重凌在他眼中只看到了死寂。 他心中一惊,竟不敢对视,急忙垂下头来。 「前辈,晚辈属下不知进退,死不足惜,前辈已惩治了他,还请前辈放了小人等一马。」他心惊之余,已不敢自称晚辈,而以小人自居。 那人淡淡地瞧着他。 他心中胆寒,俯首不语。 白衣人开口,声音低沉如地狱深处传来,清冷而阴寒,却没有丝毫的情绪。「我不想动手,你们自裁,留你们全尸。」 房重凌退了一步,想不到这人一开口,便已下了生杀令。 「前辈……」房重凌想要挽回,「前辈难道不看在大罗府的面子上吗?」 白衣人冷冷不语。 「难道前辈与大罗府有仇?若大罗府有得罪前辈之处,小的愿求敝府寒当家的日后亲自登门谢罪。」 白衣人冷冷道:「我再说一次,你们自裁,便留你们全尸。」 房重凌绝望了,他一横心,「前辈,您功力当世应属第一,可也双拳难敌四手,好汉敌不过人多,在皖境,大罗府可有千余人马,您可要三思。」 白衣人缓缓提起手中玉箫,房重凌知道再下来他就要下杀手了,不禁大叫:「前辈,您既硬要架大罗府的梁子,还请报上万儿来,让房重凌有个计较。」 白衣人这时双足已经因为运气的关系,而缓缓飘离地面。房重凌咬牙,正要下令拼死一搏时,这时,一声长吟由远而近。 「雪羽飘天下……」 另一个声音已在左前,「……傲笑神州寒。」 房重凌心胆俱裂,连退两步,失声叫道:「天山『傲神宫』?」 两名黑衣人已立于白衣人身前,一瘦削一精壮,向白衣人躬身。 「『左卫』海无极,『右卫』司马俦恭请宫主金安。」 白衣人点头。「两位免礼。」 房重凌失声道:「怎么可能?……傲神宫主侯雪城?」 「放肆!」精壮黑衣人抖手一马鞭挥了过去,将房重凌右颊击出一条长长的血槽,「宫主的名讳可是你叫得的!」 房重凌吃痛,竟连叫也不敢叫,他两膝一弯,伏在地面。「小的该死,竟不知是侯宫主您老人家当面,罪该万死……」他吓得打颤。 天山傲神宫是当今武林最神秘的一派,历代宫主鲜少涉足中原武林,但手下能人遍及中原,耳目众多,实力雄厚,行事也极阴狠,尤以当代宫主侯雪城的手段最为阴毒残酷,叫人胆寒。 他在十年前,以一根牙筷搏杀了当时被誉为「擎天一尊」的「南剑狂侠」,而震惊天下,从此所向披靡,无人能敌。短短三个月中,江湖中享有盛名的黑、白两道高手,便有不下百人死在他的手下。 犯在他手中的人,从没有一人留得全尸,总要受尽了凌虐而死。 在当时,他的出现使江湖如同鬼域,各家高手人人胆寒,生怕他找上了自己。 「傲神宫」这三个字,自此如同烙铁般,深深地印在江湖中人心中,惊恐入骨,磨灭不去。 只是,十年前他以惊鸿之势出现,却在三个月后销声匿迹,再无踪影。想不到今日却在此见到这个魔头。 侯雪城一向言出必践,从无更改,房重凌一知是他,便知绝无生理。 他只求死得好看些。「宫主……」 白衣人却不愿和他再多缠夹,对两名下属道:「这儿交给你们,别留一个活口。」 「属下遵命。」两名黑衣人躬身领命。 白衣人不听身后哀号惨叫之声大起,已举步走向山腰的山洞口。 第二章 陈总管站在洞口,心中着实恐惧,王爷和大伙一路退入山洞,外头有多少强敌他可是清清楚楚,如何也难相信王爷的师叔能够摆平那些凶神恶煞,如果进来的是敌人,那么他不是首当其冲吗? 虽然王爷是金口,但说不准也有误差的时候,自己这条命虽然不值钱,但也是很危险了。 想到这里,他便想回过头去找王爷。 这时,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洞口传出:「朱靖在吗?」 听到这声音,朱靖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,心中也不知是酸是苦。他心中百味杂陈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 陈总管听那声音虽然低沉好听,可含着说不出的冷漠,想来绝对是敌人了,他虽怕死,仍挺身挡住洞口,「您是哪位?找我们王爷?」 那声音冷漠道:「叫朱靖出来。」 陈总管更确定是敌人了,「你是什么鬼,要找王爷,先杀了我!」却连尿都快撒在裤裆里了。 白衣人慢慢走近,「让开!」 守在洞口的护从连忙抬起剑挡去。「什么人?」 「放肆!」林文强知道他一动手就要杀人,从来没分自己人或敌人的。忙叱退众人,冲上前下拜。「师叔祖。」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,微一抬手,没有说话。 韩晚楼抬起被烟熏得红肿的眼睛。在阴暗的山洞,一个白色的人影隐隐约约立在洞口。 「靖哥,那就是你师叔他老人家吗?」她有些好奇,看起来不是很老啊。 朱靖恍若未闻,凝视着白衣人修长瘦削的身形,一时竟似痴了。 白衣人走入洞中,如寒星般的眼眸四下一扫。看见扶坐在地上的朱靖,淡淡道:「你可真狼狈。」 朱靖苦笑,「小师叔……」 地上都是死蛇,白衣人约略扫了一眼,皱皱眉,「中毒了?」 「我的护从们大都中了蛇毒,他们拼死护我……」朱靖心中难过,说不下去。 白衣人点头。「我来晚了一步。」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,手掌一摊,玉瓶便凭空飘至朱靖身前。「吹笛人身上的解药。」 朱靖伸手取了,连忙递给韩晚楼,「韩姑娘,劳烦妳了。」 韩晚楼连忙接过,给众人服下。 朱靖知道他素来好洁,地上的蛇尸未除,他绝不愿走近,便撑着站起身,「小师叔,我来给你介绍……」 林文强连忙扶住他。「王爷,您身上的伤……」 只见白影一闪,白衣人已飘至他身边,「你伤得挺重吗?」 朱靖身子晃了晃,又重新坐倒,苦笑道:「智能法王的寒魄掌当真了得,我这半日,竟完全提不起真力来。」 白衣人瞧他一眼,「你胁下伤得颇重,右肩这一斩也不轻,是哪个伤的?」 「『活阎王』叶双和『九绝神君』李昊天。」 白衣人点点头,「他们挺行的啊,竟伤得了你。是车轮战还是群攻?」他的语气冷淡,眼神却锐利如刀。 朱靖尚未答话,黄封悲切愤怒道:「师叔祖,他们几十人先是车轮战,然后就一哄而上,全不顾身分了,咱们想帮忙,却功力不济,叫其它的喽啰给缠住了,师父原可全身而退,却舍不下我们这些累赘,才让他们重伤了。」 白衣人不言语,面巾外的双眸显得更清寒。 这时,洞口传来几声喝斥,「什么人?」 不及这群伤兵阻拦,两名黑衣人已电闪了进来,恭谨地躬身。 「宫主。」 白衣人道:「都收拾了?」 「是,都斩绝了。」两人又向朱靖躬身,「见过王爷。」 朱靖连忙道:「双卫少礼了,多谢你们来援,几年不见,两位越发英武了。」 瘦高的左卫「血海煞神」海无极微笑,「王爷夸奖,小的两人承担不起。」 精壮的右卫「铁骨金刚」司马俦笑嘻嘻道:「还好王爷没事,宫主一接到传讯,便召我俩跟随起程,咱们日夜兼程,一路上看到不少庆王府服饰的尸体,还真怕迟了一步呢。」 朱靖涩涩道:「那些都是我的好兄弟,跟着我出生入死,咱们一路抗敌,退到这山洞,连替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。」 「这个王爷不用担忧,一路上咱们已经飞鸽传书,令旗下的兄弟赶来替这一班朋友收拾身后事了。」 朱靖点头。「多谢两位高谊。」 海无极笑道:「刚才还真叫好险,这蛇群像山一般涌上来,连我们也险些失措,好在有宫主的『摄魂音』制住他,可惜仍迟了一步,没有救到那个攻击『血笛魔君』之人。」 朱靖十分感伤,「那是我王府的门士之一,也是我的好朋友……」 黄封服了解药,这时已毒性消散,他开口安慰朱靖,「师父,季兄弟能替师父尽一分力,为义而死,为国效忠,想必也能含笑九泉,师父不用太过悲伤。」 朱靖默然半晌,「这一次出巡,咱们损兵折将,元气大伤,九皇叔做的太过了。」 韩晚楼替他包扎换药,「王爷不用太过伤怀,再过七日路程,咱们进入关内,回到京城,王爷自可向皇上面禀九王爷的妄图野心。」 柳清泉却不以为然,「七日的路程,却可能有无限的危机,这里是大罗府的势力范围,寒难州与九皇爷勾结已久,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。」 韩晚楼想想也是,登时忧形于色。 「王爷虽然掌管边境兵权,九皇爷却掌管皇城禁军,听说他们还有火枪……」 黄封咬咬牙,「咱们在此将养一日,驱毒疗伤,凭师父的智计和师叔祖的武功,左右双卫的能耐,我不相信冲不出血路来。」 柳清泉想了想,问白衣人,「前辈以为呢?」 白衣人冷冷道:「你是什么人?」 柳清泉大感尴尬,朱靖连忙替他介绍,「小师叔,是我太失礼了,这位是我王府中的门士之一,有『小诸葛』之称的柳清泉兄弟。」他指着韩晚楼,「这位姑娘是右丞韩公的千金韩姑娘。」又介绍了其它的护从。 众人连忙上前见礼。 白衣人哼了一声,并不理会几人的行礼觐见。 韩晚楼出身娇贵,见白衣人傲不为礼,心中不禁大怒。 「你年纪虽长,辈分虽尊,也不过是江湖草莽,一介平民,我堂堂一个右丞之女,向你行礼,是恁大的委曲。若不是看在靖哥的分上,谁还来理你?哼,靖哥的师叔又怎样?名位再尊,难道还能大过爹爹或靖哥了?」 她自幼受娇宠,人又生得美貌,自小众人不是巴结她,便是纵容她,右丞韩铁生更是宠她到骨子里去了,众人待她无不像待天上降下的凤凰一般,何时受过这种冷淡的闲气? 想到这里,她心中更是不忿,但碍于心上人的面子,只得隐忍不发,可脸上的神色就难看了。 朱靖自然知道因由,但此时见到这位七年不见的师叔,心中实在喜悦难当,也无暇去理会她小女儿的意气,问道:「天色已晚,师叔是要委屈在此歇一晚,抑或是另寻它处歇息?」 白衣人想了想,「这附近有镇,有店吗?」 「向东四十里,山脚下是『龙凤集』,是有家客栈。」林文强连忙开口,「师叔祖想在该处安歇吗?」 海无极和司马俦在几人说话间,已将洞内一角清出了干净的空地,又将四处死蛇的尸体清出洞外,此时上前道:「宫主,夜已过三更,此时住店,怕不到天明了,宫主的坐骑赶了三天,只怕也已难持力,何不委屈在此歇息一下?」 白衣人冷冷道:「要我和这许多人在此同睡一处吗?」 司马俦上前躬身道:「回宫主,王爷连日奔波战敌,必然疲累,总要休养生息一番,此处尽是伤兵,如果宫主此时离去,敌人再袭,属下恐怕王爷等人无法应敌。」 「那么,你两人留在此处守护,我自去客栈,明日你们护着王爷来与我会合。」 双卫大急,海无极连连摇头,「宫主,您忘了,出宫时老宫主切切嘱咐我两人不可稍离宫主一步。」 白衣人沉下脸来,「我还需要你们守护吗?」 司马俦急道:「话不是这么说,我两人是宫主双卫,怎可轻离宫主左右?何况,宫主现在的情况……」 海无极连忙截断他的话,「咱们今日尽歼了大罗府一拨人马,寒难州肯定知道王爷有强援来到,想必将调派更精锐的人马前来围堵王爷,王爷的处境艰危,还请宫主三思。」 白衣人沉吟未语,朱靖已强行起身,「小师叔,你从不与人同室而眠,我岂有不知的?你别为难,咱们就收拾收拾,再赶四十里路程,也就是了。」 白衣人瞧他一眼,「你坐下,不用逞能,我便在此调息一晚,咱们明晨再出发。」 ◇◇◇ 海无极和司马俦连忙出洞将坐骑上的物品搬了进来,一阵好忙,洞内一角已掇拾得干干净净,将地上放置一片油布,又垫了许多干草平铺其上,最后将一大张白色的虎皮铺上。 皮上放置着两个锦垫,一只折迭的矮几放在虎皮前,拿出一只银壶和羊脂玉杯,放在几上,又将杯内斟满了绿色的液体,一时之间,清冽的酒香溢满洞口。 「琼仙酿!」朱靖忍不住惊喜。 白衣人冰寒的目光微现柔和,「正是你悬念不忘的『琼仙酿』,临行前义父殷殷交代,让我带来给你。」 「我想了它七年,真是太感激师祖的恩德了。」 白衣人这才移至白虎皮前,柳清泉注意到他的双足打从进洞窟后,便一直离地悬空半寸,此时身形微降,双足才算正式踏上实地。 他虽不懂武功,但却涉猎甚广,从未见过这等轻身术,这白衣人身上似全无半点重量,进窟半个时辰来,那半寸之距竟无稍长短,就此凝定。 白衣人盘膝坐上锦垫,「这几年来,天山的所有物事,也只有这劳什子让你悬念了。」 朱靖凝视他,「不,小师叔,我心中最记挂的一直是你。」 白衣人垂下眼睛,不与他对视。 海无极替他腰间的玉箫和兵刃卸下,放在坐垫边,又单膝跪下,褪下他足上的鹿皮短靴,轻手轻脚地将一双软垫白鞋给他套上,司马俦在一旁想替他宽了长衣。 白衣人摆手,「地属非常,在外头,和衣也就罢了。」 他指指身旁的软垫,对朱靖道:「你过来,喝杯酒去寒,我给你看看伤势。」 朱靖摇头,「我血污满身,会弄脏你的坐垫。」 白衣人淡淡地道:「我要你过来,你便过来,难道我不知你身上有血吗?」 朱靖微微一笑,在他身边的锦垫坐下来,顺手喝了酒,司马俦连忙给他再斟满。 白衣人执起他的手腕,给他把脉,过一会儿,他皱皱眉,「伤你的那个智能法王,功力精深得紧啊,你表面装得行若无事,我都给你瞒过了。」 朱靖笑道:「将养几日,也就好了。」 他凝望着白衣人,目光柔和无限,「此次大难,却因而见到你,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。」 白衣人面无表情,「你转过去,我给你疗伤。」 朱靖没有动,「你何以蒙着面巾,作践自己?让我瞧瞧你,好吗?」他伸手解他的面巾。 白衣人没有发怒,也没有闪躲,「你知道吗?江湖中人,只要见了我真面目的,只有死路一条。」 朱靖笑了,「那我岂非该死一千次?」 随着面巾落下,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呈现在众人眼前。 那是一张教人目瞪口呆的脸孔,固然,丑怪的长相会让人愕然,但相反的,美得惊人的容貌更是让人震撼。 韩晚楼忽然明白了朱靖所言的作践自己是何种意思,这人的容貌美丽得不可方物,别说男人之中无人能及,便是女人之中,以她记忆所及,也无人能出其右。 她一向自负貌美,此时见了白衣人,也不禁自惭形秽,自觉远远不及。 白衣人仍然不怒不喜,淡淡地瞧朱靖一眼,「你总是如此放肆。」 朱靖笑了,「这洞窟粗陋,总须有点养眼好瞧的东西来美化环境,免得影响视觉观瞻。」 白衣人听而不闻,肃容道:「你转过身去。」 朱靖不敢再玩笑,背过身躯,那白衣人的右掌便印在他背上。 司马俦与海无极立即上前,分立他身前,肃立不语。 众人仍然未从震愕中恢复,黄封是第一次得以拜见师叔祖的尊颜,痴痴地睁大了眼,「好年轻的师叔祖啊。我听说过功力高绝到一个地步,可以返老还童,但还只是传说,没想到如今能眼见这个奇迹。」 林文强看得简直呆了,「师叔祖长得真是俊,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……可又不像女人。」 柳清泉已从震惊中恢复,定了定心神,再凝神细望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,不禁又是一震。 这人的气韵深沉,举手投足有一种傲视天下的雍容气势,眉宇间散发着强烈的英霸之气,极薄的唇角总是习惯性地紧抿着,似是着对世间有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,但那抹嘴角的讥诮却在他冰寒的眼眸中瞬间冻结。 老天啊,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啊。 过了一会儿,白衣人收功而起,「海无极,拿朱灵散替王爷敷伤。」 海无极应了一声,走到虎皮前,「王爷,请您移驾一步。」 朱靖起身走到众人身边,查看了一下众人的伤势,韩晚楼忍不住了,「王爷,你师叔看起来好年轻啊。」 朱靖点头,「妳的伤包扎好了吗?」 「海大侠都给我们上过药了。」她仍不死心,「王爷,那个人真的那么年轻?他真是你师叔?」 「师叔还有乱叫的?他虽然年轻,辈分可大着呢,是我师祖晚年收的关门弟子。」 韩晚楼撇撇嘴,「原来如此,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,原来是找了一个好师父。」语气极为轻蔑。 朱靖摇头,不与她争辩。 「我瞧他身边的仆人本事大得紧,对他倒挺忠心的。」韩晚楼言下之意,自是认为今日之危,是司马俦两人解得。 朱靖不去理她,瞧向白衣人,见他已敛神调息起来,美丽的凤目微合,纤秀的手指栖息在双膝上,抱元守一,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。 知道这一周天下来,没有两个时辰是不会收功,朱靖放大胆凝视他绝美的容颜。 七年不见,他俊美得越发令人目眩神摇,难以移转目光,但见他冷淡得近乎无情的眼神,便知道他武功上的进境更是一日千里,深厚难测。 师祖让他练的是「大静神功」,必须斩绝七情六欲。功力越深,越是冷血无情。从前,小师叔待他虽然冷淡,但仍保有一丝赤子之心,常常跟他下山逛市集,他总是可以逗他笑,让他冰冷的面具融解。 而今,他对他的态度比以往随和许多,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。 他不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,甚至对答也比以往多,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,但他却感觉有一道厚重的冰墙,让他将所有人阻隔于外。那道冰墙是如此的高大,竟让他无可摇撼。 想到这里,他忍不住叹息一声。 「睡吧。」他轻轻吩咐众人。 ◇◇◇ 侯雪城从入定中睁开眼睛,由洞外照入昏沉的光线可知,天色已经微晓,他双目一扫,见洞中数人各据一方,各自好眠,只有朱靖不见人影,便起身站起。 他一动,司马俦与海无极便机警地清醒,起身服侍。侯雪城摆手,「你们自去休息,我出洞走走。」 两人答应,却一人出去打水给他梳洗,另一人服侍他穿上白狐坎肩外挂,再给他套上短靴。 侯雪城便由着他们服侍,待他们要取出膳食,仍摆手,「我出去走走,待我回来再用罢。」 他走出山洞,此时正值清晨,薄雾拢身,一阵清寒袭向他,凉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簌簌有声,也吹乱了他一头未及束冠的黑发。 他不悦地皱皱眉,进入不远的松林中,走了没一会儿,便看见负手站在林中一尊淡紫色的人影。 「你在这里做什么?」侯雪城疑惑。 朱靖显然为了在这个宁静的林中被打扰很不悦,沉着脸转个身来,见着是他,便柔了严峻的神情,「我喜欢清晨,一日之晨,是最美的时刻。」 「美?」他不以为然,「这个时候,是练功的最佳时刻,你耽于视觉享受,难怪功夫无甚长进,以致今日为敌所乘。」 朱靖扬了扬眉,走了过来,握住他的右手。「小师叔,你在傲神宫贵为一宫之主,大家都当你像天神般崇敬,但你毕竟不过二十初头的年岁,便已站在天下武林的顶端,你不觉得有些寂寞吗?」 「寂寞?」侯雪城拨了拨额前不驯的黑发,「大静神功我已练至第八重,若不是你出事,我急着离宫替你解围,我早已开始参悟第九重了。哪有时间寂寞?」 「第九重?」朱靖大惊失色。 难怪总觉得侯雪城的眼神清寒得毫无人气,原来他已练至了大静神功第八重。他原先以为以他的年岁,他至多能练到第六重,已是前所未有的大举,毕竟历代傲神宫主,从未有人练过第八重,而已可称尊天下了。 「我在练第七重时,师父便已无能指导我,只能靠我由口诀中自行领悟摸索,所以进境慢得多,花了两年才突破到第八重。」他诉说着自己的成就,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得意,仍然是一片死寂。 「不过师父已经很惊讶了,他说,历代从没人练过第八重,他甚是怕我会走火入魔。所以这几年,我加紧修炼冰心诀,再过两个月,我的冰心诀便可大成,再也不怕练大静神功第九重会心魔旺盛,以致走火入魔了。」 朱靖深吸一口寒气,「再两个月?」 侯雪城点点头,「我现在仍然有些微的喜怒哀乐,无法完全控制,这是因为『冰心诀』还未大成,等两个月后,『冰心诀』大成了,便再也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情绪了。」 「你觉得这种感情很多余吗?」朱靖皱眉。 「自然,历代宫主之所以无法突破第七重的原因,就是因为生来就有这种麻烦的感情,所以不免心魔蚀体,呕血而亡。」侯雪城像是很厌倦似的。 「师父告诉我,那种死法挺恐怖的,所以他一直不敢练第七重,因为他也练不了冰心诀。冰心诀是要七岁前就开始修行的,所以他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了。」 朱靖沉默一会儿,「可是,你若是真的屏除了这一切的感情,就算练成了大静神功,也如同行尸走肉,又有什么意义?」 侯雪城眉一挑,「你是什么意思?」 「小师叔,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修炼『冰心诀』了。」 「你在胡说什么?」他忽然不耐烦了,在朱靖的眼神注目下,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。 朱靖捧住他的脸,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,原本温和的语声越发柔和,「不要再修炼『冰心诀』,我希望你有喜怒哀乐,七情六欲,永远记得我,将我放在心上,就像我一直记挂你一般。」 侯雪城挥开他的手,退开两步,一时之间,脸色都苍白了,「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」 他觉得这人对他修炼武功有危险,自己的心志总被他动摇,气机随之而生。忽然间,林间弥漫着杀意,树叶簌簌有声。只要朱靖一回答得不对,顷刻便是杀身之祸。 朱靖视而不见,大声道:「你瞧,这清晨中的松林多美,宛如人间仙境,而你却视而不见,你能够领略它的美丽吗?」 侯雪城冷冷地看了四周一眼,「美丽?」 「你从不知何谓美丽,何谓快乐。在你眼中,花就是花,有形有体有色有味,却无法体会它的美丽,就像我知道你现在是重视我的,我不要你在两个月后,即使我在你面前,你知我是朱靖,却对我和其它人一般没有分别。」 侯雪城默然半晌,杀意收敛。「这对你很重要吗?」 朱靖温柔地替他拂去发上的梅瓣,「若有一天,我在你心中不再是特别的存在,我宁可你先一剑杀了我。」 侯雪城轻轻一叹,转移视线。低下了头。 「天越来越冷,霜降时分已过,今晚,大概会降初雪吧?」 ◇◇◇ 两人回山洞用过早膳,这才出发。 下了山,朱靖先命黄封在市集中买了二十多匹马,让众人分骑了。 侯雪城仍骑着自己的坐骑「惊蛰」,雪衣白马,玉箫金冠,衬着他俊美无俦的丰神,委实让人瞧得发呆。 连朱靖也看着怔住了,侯雪城问道:「什么?」 朱靖方知失态,连忙收拾精神,「没什么。」 他让左右双卫押后,自己则和侯雪城当先奔驰。 韩晚楼嫉妒得眼睛都发红了。这个人,究竟有什么好,让王爷如此重视。看他的样子,不过是一个公子哥儿,即使是王爷的师叔,以他的年岁,亦不会在武功上有多大的造诣。 这一次替他们解围,不过是仗着有两个好身手的下人帮忙罢了,有什么好骄傲的? 对了,她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个,这男人傲岸得谁也不睬,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。他除了下属之外,只与王爷说话,连在客栈吃食,也一人据一桌,由两个下属站在他身后侍候。 店小二端菜上桌,不小心碰了他一下,竟挨了司马俦一鞭,他也不拦。 韩晚楼注意到,他手上的一双薄皮白手套似乎从来没有摘下来过,原以为他怕冷,后来才发觉这人是嫌别人脏,怕碰触到污秽。 她忍不住喃喃低骂:「眼高于顶,狗眼看人低!」 终有一天,教你知道我的厉害。她忍不住咬牙切齿,看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不爽到极点。 前行的两人可不管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,奔行一阵,侯雪城抬起头来,观望一阵,开口吹了一个呼哨,众人均是一怔。 忽然之间,一道白影,迅如雷亟般地向侯雪城头顶罩来,侯雪城微微抬手,似乎想要抵挡,但那白影已临头罩上。 黄封离的最近,挥鞭想将那白影打下,那白影就势一闪避开,犹如一缕银光,直射黄封而去。 黄封吃了一惊,想要闪避,已是不及。 这时,侯雪城一声清叱,白影势头倏止,反掠向侯雪城,一闪之间,已栖息在他抬起的左腕上。 众人定睛一看,原来是一只雪白翎鸟,体型只比一般鸽子稍大,但顾盼之间,竟极具威势。 柳清泉自来博学,一望之下,已惊叫一声:「海东青!」 海东青性情暴戾凶残,一般的鹰鵰都不是敌手,力能撕虎裂豹,为空中之王,而其中母的海东青又比公的凶残得多。这种鸟只产于关外,非常稀少,极难捕捉,想不到今日竟可在此见识到。 侯雪城回过头来,淡淡瞧他一眼。「你倒识货。」 这时,那只海东青昂起头来,尖锐地叫了一声,侯雪城蹙了蹙眉,轻轻地吹起口哨来,海东青也快速的鸣叫起来。 众人都看得呆了,眼看这一人一鸟口哨鸣叫彼此交错对应,你来我往,简直像在对话一般。 大家都下了马﹐怔怔地看着。韩晚楼忍不住问朱靖,「靖哥,他们在干什么?余兴节目吗?」 朱靖微笑。「他们在对话。」 「对话?」 朱靖很有耐心地解释。「这只海东青是他从小养大,叫做『疾』,只听他一人的话,只吃他喂食的东西,在天山上,是小师叔唯一的朋友。」 这时,侯雪城转过身来。「前方二十里处,山顶上有敌人埋伏。大约三百人。」 朱靖沉吟。「我们人马已经折损大半,受伤的士兵也要时间疗养休息,看来,我们只能绕道了?」 「不必。」侯雪城淡淡地说:「海无极会去处理,我们继续前行。」 海无极闻言,躬身向主君行礼,然后身形一拔而起,倏忽不见。 韩晚楼觉得不可思议,这个人,不把自己的下属性命看在眼里吗?三百个人,居高临下,全副武装,以逸待劳。他们占了全部的优势,即使埋伏的人都是庸手,也不是常人可以对付得了的。 她的声音尖锐。「一个人可以对付三百个人吗?你拿人命当儿戏吗?」 侯雪城看了她一眼,根本不理会她,对朱靖说;「麻烦的不是那三百个人,即使海无极解决了这些人,前面还有一波接一波更强的攻击,你惹的敌人,还真不是普通的有势力啊。」 朱靖只能苦笑,「只有硬顶了。」 侯雪城看他一眼,随即回身向司马俦打手势。司马俦却变了脸色。「宫主,请三思。」 侯雪城仍然没有表情,负手说;「我决定的事情,从来不曾改变过。」 司马俦暗暗叹息一声,默然不语。侯雪城从怀里拿出一把金色的短剑,递给他。「你连夜启程吧?」 司马俦仍然想做最后挣扎,「可是宫主,我和海无极奉命跟在您身边,现在无极去办事,至少等他回来才让我去吧?」 侯雪城沉下脸,「哼」了一声。 司马俦闻声登时退了一步,只是一个哼声,却让他惊慌万分,脸色苍白。 正迟疑间,朱靖开口。「小师叔,等无极回来才让司马走吧,你让司马去办什么事?」 侯雪城冷冷地说:「我交代下属,要你来插口?」 随行众人见这个白衣人无礼顶撞王爷,都相顾失色。 朱靖却微微一笑,不以为忤,「小师叔,这次你出来只带了两个人,如果全部遣走了,可没有人能服侍你的起居啦。我若派下属来服侍你,你可也不愿他们碰你吧?」 侯雪城怔了怔。 司马俦感激地望着朱靖。背着主人,不断对他拱手致谢。 朱靖紧接着说,「再不然,让我亲身服侍小师叔起居如何?替小师叔倒茶宽衣,本王有这个荣幸吗?」 侯雪城抿着薄薄的下唇,「司马,你暂时留下来,明天一早再出发。」他振臂一扬,海东青立即高飞而起,消失不见。 他看着天空已成小小白点的爱鹰,然后看了朱靖一眼,不悦地走开。 司马俦大喜,对朱靖深深地躬身。「多谢王爷。」 朱靖微笑,「其实我恨不得你们离开,我就有机会可以好好亲近小师叔啦。」他顿了顿,「他要你去办什么事?」 司马俦叹息一声。「王爷,宫主对您非常好啊。他拿出令剑,要我调集关外分舵,所有分舵主、香主和堂主们先来相助王爷。」 「我不知道傲神宫还有其它的分舵。」 司马俦叹息。「王爷不知道是应该的,这本是秘密,历代宫主都没有私植武力,现在傲神宫下,七十二分舵,三十五分堂,都是近几年来,宫主花了很多心力培植的人才。」 朱靖暗暗吃惊。「你知道他为何私植武力吗?」 司马俦看了这个位分尊贵的王爷一眼。「王爷,他都是为了您啊,难道您不知道吗?」 第三章 众人连续行军了三日三夜,中间遭遇到的埋伏不计其数。官府的援军一直没有派下来,若不是侯雪城调来傲神宫的好手相助,这里的人早已全军覆没。 侯雪城在这样的征战中仍然没有亲自动手,他通常站在高处,远远而冷冷地看着两方厮杀。即使己方的人陷于危境,他也毫不动容。 韩晚楼无法相信世上有这样冷血的人,在厮杀拼命的,不但有王府的人,也有傲神宫调来的人马。看到自己的人马惨遭杀害,他却连衣袂也没有飘动半分。 仍然是那样凝定而冷漠的眼神,好象在沉思什么,又好象在等待什么。但是细看他的眼睛,却仍然只有一片虚无,不带任何情感。就像一尊漂亮却毫无感情的瓷娃娃一样。 在离入关尚剩四天路程时,他们遭到一次最强的夜袭围攻。 王府和傲神宫派来的主力都受到很大的伤亡,侯雪城仍然没有半点动容。 是夜敌人退去的当晚,他们将尸体火化成灰,看着自己的战友随风而逝,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。那是一种对失去战友的悲哀,和对未来不知命运的恐惧与愤怒。 经过这次夜袭,众人都疲惫欲死,朱靖立即下令整备,离开这血染红了的森林。 他们彻夜疾行,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,到了天微亮,朱靖才下令停马休息。 不要说韩晚楼,整个队伍大家都欢呼出声,委实已将最后一点精力都用尽了。 因为已是白天,生火也不易被人发现,众人终于摆脱了吃干粮的命运,朱靖下令生火造饭,架立营帐。 韩晚楼无力地靠在树干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捶着快断掉的双腿。 瞥了一眼四周,没看到那个装模作样的讨厌人。他的两个下属其中一个正在一角用枯枝生火,然后在树下将那些像帝王行辕般的道具取出,放在那张白虎皮前。数日不见的「琼仙酿」又出现了,正放置在小几上。 她游目四顾,果然看见那个男人在营地的最远处,负手而立,衣袂飘飘,白衣如雪。衬着他丰神俊美的仪表,应该宛如神仙中人,但是看在韩晚楼眼中,却宛如魔鬼般的丑陋。 她忍不住忿恨地走过去。 即使听到背后的脚步声,白衣男子也没有回头。 韩晚楼忍住气,出声唤他。「侯公子。」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,把玩着手中沾染露珠的娇艳花朵。 韩晚楼挑衅他。「你从不和我们一道用餐,难道我们真有那么脏吗?」 侯雪城用戴着白鹿皮手套的手指,轻轻抚弄着娇嫩的花瓣。 韩晚楼见他忽视自己,从没有遭受这样的侮辱过,脸色气得煞白。「对你而言,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你多看一眼,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虫蚁走兽吗?」 侯雪城终于回过头来,眼神淡淡地掠过他,又回到自己手中的花朵。专注的眼神彷佛没有任何人或事比这朵花重要。「妳告诉我,这朵花美丽吗?」 韩晚楼握紧了拳头。「看到自己手下那么多人为你而死,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?比一朵野花还不值?」 侯雪城盯着手中的花,神情丝毫没有波动。「已经没有用处的东西用完了就丢,有什么不对吗?」 他的口吻,彷佛她问的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。 那样轻贱人命,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。「那些人是为你而死的。」她握紧了拳头。 侯雪城仍然毫无表情。「如果我没有调集人马来,眼下连妳都已丧生,更不要说有时间来讽刺我了。」 「你……」韩晚楼觉得不可思议,「你简直不是人,你是禽兽。」 侯雪城毫不动怒。「禽兽之于人,又有什么不同呢?」他的眼神,带着淡淡的讥嘲,「在妳心中,禽兽比草木高一级,人又比禽兽高一级,是这样吗?」 韩晚楼忿然说:「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吧?人是万物之灵。没有任何东西,可以比人命更可贵。」 「嗯……」侯雪城淡淡地应着。再问她一次,「妳说,这朵花美丽吗?」 韩晚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。这个人,简直无法沟通。她怒气勃发地看了鹿皮手套中的那朵红花,冷笑说:「很美,难道你想拿来插在你发际?」 侯雪城并不动怒。「很美吗?」 鹿皮手套缓缓收紧,那朵娇艳的红花煞时被捏成一团,美丽的花瓣化为残红,落在脚下,归于尘土。 韩晚楼吃惊地睁大了眼。 「每个人都说花很美。」侯雪城淡淡地踱开。「但是对我而言,花就是花,和泥土、草木没有什么分别,和人类、禽兽也没有什么分别。」 韩晚楼瞪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,许久说不出话来。 ◇◇◇ 侯雪城踱回自己的临时行辕,朱靖走了过来。 「晚楼让你为难了。」朱靖有些歉意。 侯雪城淡淡地拂着自己衣襬上的残红。「朱靖,这女人为何一直挑衅我?我可以杀了她吗?」 朱靖吃了一惊,「当然不可以。」 「为什么?」侯雪城一扬眉。 朱靖蹲下身来,和坐在软铺上的男子目光平视。「小师叔,我们不能因为别人一两句不得体的言词就杀人的。何况,韩姑娘是我至交好友的千金,我有义务要保护她。」 侯雪城显然很困惑。「你的意思是,如果我要杀她,你会和我为敌?」 朱靖深知这位小师叔的性情,他十岁那年就以惊人的高超剑法打败了自己的师父,承继傲神宫主大位。名高位尊,性情冷淡,手段又狠毒血腥,所有人对他一向只有戒慎恐惧,从无人敢拂逆于他。 这次碰到了这个年纪同他相近,又不知死活,胆敢忤逆触怒他的任性小姑娘。他虽表面冷淡,但是内心是不悦到了极点的,好几次杀意浮现,又看着自己的面上强加抑制。 朱靖担心终有一次他会动手杀了韩晚楼,于是说道:「小师叔,我是很重视晚楼的。」 侯雪城沉默了一下,点点头,「我明白了。」朱靖维护这个女人,甚至愿为这无礼女人对他反目相向,他真的这么重视她? 他僵硬地摘下自己顶上的冠,漆亮的黑发如流瀑般垂下。理不清自己的心绪。一直一直,他以为朱靖最重视的人一直是他。 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不该以为只有朱靖不会变。 怪不得师父严格禁止他接近女人,男人一碰到女人就会变了。 他忽然醒觉,自己的心境竟因为他几句话而波动了,他不该有这种黯然沉郁的情绪。大静神功练到第八重了,竟然还会为朱靖动摇,从小就是如此。 这对他太危险了。他按捺住对他的杀意,吸口气,眼神恢复无情绪的冷峻。 「她若是继续公然对我无礼,即使我不计较,海无极和司马俦也不会放过她。」 朱靖长叹一声。「我知道。」 侯雪城迟疑了一下,偏了偏头,「你所说的重视,是小踘和无极间的那种重视吗?」 小踘是他宫中的贴身侍女,和海无极已论及婚嫁。 朱靖知道他虽然在武林中威名显赫,狠毒的杀人手法和深不可测的武功令人闻之色变,但是其实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。此时见他问及男女之情,不禁有趣,「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吗?」 侯雪城缓缓地抬头,看着天上渐渐升起的星辰,「我现在还不知道,我也不能知道,我练了冰心诀,是注定终身不能动情的。不过,我听海无极私下和司马俦说过,若失去了小踘,他将终身失去快乐。」 他停顿了一下,望向他,「若你喜欢她,我便不动她一根手指头,还要保护她。你是我的师侄,也是我唯一的朋友,我愿你日日欢喜快乐。」 朱靖感动得伸手想将他揽入怀中,「小师叔,你对我真好。」 他没有想到,就在日后,侯雪城为了这个诺言,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和代价。也造成了他自己万分的沉痛和悔恨。 侯雪城一向不让任何人碰触自己,退了一步。「再过三天,就是十五号了。」 朱靖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。 「明天,我会调离所有傲神宫的人马。」侯雪城看着自己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。「必须快点解决他们。」 「快点解决?」朱靖不明白他的意思。调离人马,和十五号有什么关系? 「朱靖,我一向穿白衣。」侯雪城淡淡一笑,终于抬眼看住他,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映上他的身影。「你知道,为什么我有个外号叫做『雪袖红衣』?」 望着他清淡的笑容,朱靖却隐隐觉得背脊发冷了。 ◇◇◇ 第二天清晨一起来,韩晚楼就发现属于傲神宫所属的人,已经全部不见了,连他们带来的营帐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。 「小心眼的男人!」第一个直觉,她昨天得罪了侯雪城,所以他撤了自己的属下,存心给她好看。 这时,侯雪城从自己的帐幕里缓缓走出来。 韩晚楼发现,他手上已经不再是那双熟悉的鹿皮手套,而是极薄的雪白蚕丝手套。 他的装束也变了,斯文的儒衫已经被雪白的劲装代换,披的却是全黑的披风。清晨的风很劲急,吹起他的大氅,露出紧身的劲装。 他的个子修长,宽肩窄腰,应该是很赏心悦目,但是看到他胸口用白色暗纹精心绣出的五爪巨鹰,却有着说不出的狂厉剽悍。 仍然是一贯地对她视而不见,侯雪城逗弄着自己的鹰。 海无极从帐幕里跟出来,双手拿着一根通体雪白的东西,单膝跪下高举呈给他。侯雪城顺手接过。 韩晚楼仔细看了一下,那东西雕刻精细,通体雪白晶莹,大约一肘长短,顶端缀着一颗鸽卵大的明珠,发出温润的光辉。看起来非常华丽高贵,类似仪仗的东西。 光看那粒明珠,不用去看上面的雕工,就可以知道这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。但却并不像是有实用价值的东西。 韩晚楼嫌恶地撇嘴,到这时候还要摆气派,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。 朱靖走过来,看到他手中的东西,脸色却是一变。「血旗?」 血旗是傲神宫的镇宫之宝,几百年来,在历任的傲神宫主手中,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。侯雪城却极少用过这个不祥的兵器。 因为以他的功力,几乎已经到了飞花摘叶,万物都随手可以成神兵的境界。 但是这次,他却带了这件东西出来。 看着朱靖的表情,侯雪城淡淡地问:「很吃惊?」 司马俦在一旁解释。「宫主在知道您所面对的是九皇爷,尤其他和武林第一府大罗府有勾结,就命我随身带着血旗了。」 侯雪城看着手里的白玉仪仗。「寒难州的难陀神功听说已经练到第九重,他是有资格让我使用血旗。」他淡淡地说:「和他动手,也不算辱没了我的血旗。」 朱靖点头,蓦然大笑,豪气陡生。「好,小师叔,我们就让大罗府的府宗寒难州吃吃瘪,让他知道天下第一宫,傲神宫的厉害。」 这时柳清泉和黄封来找朱靖,请他下令拔营。 看着朱靖随着属下离开,侯雪城目光扫向他两个属下,看到他们眼中露出忧心的神色。 「再三天便可入关内,我想寒难州不会放弃的,接下来,大约他要亲自出马了。」司马俦犹豫地说。「如果,十五号那天,事情还没结束……」 「宫主……」 海无极开口想说什么,侯雪城却截住他。「我会在两天之内结束寒难州。」 司马俦和海无极两人面面相觑。 侯雪城悠悠地说:「当难陀神功,遇到我的大静神功,谁胜谁败,我并不关心。不过,如果除掉了寒难州,对朱靖而言,他会轻松很多吧?」 他看着朱靖的背影,冷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。 第四章 朱靖脸色凝重,听着探子的报告,侯雪城走近他,他回过头。 「探子来报,山下出现敌踪,大约五百人,几乎都是大罗府的精锐。另有五千名兵众,属九皇爷属下,已经包围山脚。」 「五千名兵众,加上大罗府的精锐五百名。」侯雪城扬眉。「嗯,他们是对你志在必得了,知道有傲神宫插手,一般兵众是没办法抵抗的。」 韩晚楼娇躯轻颤一下,倚近了朱靖的身躯。「傲神宫的人撤离以后,我们这里只剩下四、五十人啊。」说着恨恨地瞪了侯雪城一眼。「如果能多点帮手,就算不能歼灭敌人,至少也能突围。」 朱靖微微一笑。「妳放心,小师叔要亲自出手了,以他的武功,可抵足十倍傲神宫的人马。」 韩晚楼冷笑一声。「他?」语气除了不信,还有轻视。 朱靖也不去在意,初生之犊不畏虎,等她看到侯雪城的手段以后,恐怕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,何况是对他挑衅? 侯雪城一直没有抬头,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权仗,这时忽然抬起头,眼中寒芒乍现,「来了。」 朱靖愣了一下,凝神细听,过了一会说道:「是的,我们被包围了,对方已经潜至山腰,另外有五个,不,七个高手掩上来了。」 侯雪城点头。「嗯。武功不错,寒难州手下能人不少啊。是他座下的七星吧。」 柳清泉发言,「我们不必和他硬碰硬,只要突围就好了。」 黄封苦笑。「五千名士兵,五百名大罗府帮众,只包围五十个伤兵,要怎么突围?」 朱靖冷笑。「我去对付他们。我来开路。」 侯雪城冷冷地道:「你们擅长的是行军打仗,对付这些武林人士,只要我来就好了。」 他看了一眼软软倚在朱靖身边的女子一眼。「你好好守护你该守护的人。」 「不,小师叔,就因为我是主帅,所以我有责任保护大家。」朱靖走出营地,吩咐黄封。「告诉大家整装,呈三角队形,我当尖端杀出去。」 侯雪城叫住他。「这样的队形,全凭一股气势,一处破,处处破。但是,朱靖,如果有高手正面阻碍你冲锋,即使只是挡一下。队形一旦在敌阵缓下来,那么就全军覆没了。」 他淡淡地抚着自己袖口上精致的断肠花暗绣,「我来出手,先把讨厌的虫子拿掉,到时候你再冲锋。」不待朱靖回答,他已长身而起,飞掠过军帐,疾向山下而去。 海无极、司马俦两人连忙跟上,「宫主,属下先打头阵吧。」 侯雪城摇头。「你们留下来,保护朱靖和韩姑娘。」 两人面面相觑,「韩姑娘?」 「如果韩姑娘有危险,朱靖会舍命保护他。他……很重视那个女孩。」 侯雪城也不懂自己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是什么,只觉得满嘴苦涩。他按下胸口的郁闷,「保护韩姑娘,不要让她受伤。」 他飞身下山。 ◇◇◇ 侯雪城选择各个击破,寒难州座下威震八方的七星,在他手下竟然俱都走不出三招。一个一个肚破肠流,死状凄惨。 他在山脚下四处游走,把藏在山下的眼线和埋伏尽歼,然后再不停留,直扑寒难州驻扎山下的大营。 寒难州接到通报,从大营走出,看着在攻入自己营中,如入无人之境的白衣人。叱喝和惨呼不绝于耳。只要接近他周围三尺的敌人,全部都在他那只雪白的玉如意下成为残尸断臂。可说是当之披靡。 他盯着白衣人手中紧握的玉如意,瞳孔收缩。「血旗?你是『雪袖红衣』傲神宫宫主侯雪城?」 他一呼出侯雪城的名字,一切就静止了,所有的喊杀声都静止了。 侯雪城停下手,隔着阻挡他的人遥遥和寒难州对望。仍然没有表情,但是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寒火,那是一种看到了对手的挑衅。 寒难州看着与他对望的白衣人,一看到他的体态,即使白衣人蒙着脸,他也可以判断这个人年纪极轻,不会超过二十五岁。 「我是侯雪城。」侯雪城静静地说,看着这个三旬出头,气度恢弘的蓝衣人。「我知道你是寒难州,『大罗府』的府宗。」 寒难州负手看着侯雪城,目中隐含笑意。「想不到堂堂傲神宫主,竟然如此年轻。」他看着微风拂过傲神宫主的黑发,忽然有种伸手触摸的欲望,想知道其中到底有多柔软。 侯雪城面无表情,「我的年纪并不是重点。你的难陀神功已经练至第九重了,听说纵横天下已无敌手,我的血旗正好小有所成,正好拿你来祭旗。」 「放肆!」 寒难州身边的护卫呼喝出声,侯雪城看也不看那人一眼,袍袖随手一拂。 那人只觉得劲风拂面,不禁心胆俱裂。惊魂甫定时,看到府宗正挡在他身前,显然替他接了一记劈空掌,和侯雪城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晃。 寒难州微微一笑,「宫主好内力。」 「府宗也不差。」侯雪城脸色一沉。他要杀的人从未失过手。 寒难州摇头。「在我面前杀我的人,宫主也该赏我一点薄面吧?」 侯雪城脸色渐渐凝重起来,握着玉如意的手轻轻一紧,原本一尺长的玉如意随着机簧而伸长,竟成了十尺长的银枪。 「从我十二岁起,除了我师父外,你是第一个让我放出枪头的人。」他掉转枪头,微微一抖,枪尖便抖出五个枪花,枪身平置胸口。「请。」 寒难州收敛了笑容,五个枪花,他自然知道,那是枪法中有名的「五瓣梅」,是枪法到了极致才能展现的功力。 他收起轻慢之心,缓缓伸手将身后属下捧向前的长剑提起。 侯雪城看着雪白的剑身,才出鞘三寸便让周围四尺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剑气,不禁微微动容,「剑名长庐?」 「正是长庐剑。」寒难州肃容说:「宫主请。」 ◇◇◇ 侯雪城垂头看了看地面,未及作势,手中的长枪已经幻为重重的枪影,直指寒难州,眨眼之间便与他斗了起来。 侯雪城的枪法的确是寒难州仅见,他纳罕地扬扬眉,有种棋逢敌手的兴奋。一时剑气纵横,枪影弥漫。四周的人都被他两人所激出的劲气迫到十丈之外。 侯雪城的枪法灵活已极,钻、刺、挑、点,有如灵蛇吐信般快捷轻巧,但有时又重逾千斤。枪尖上灌注了凌厉的真气,每一个挑刺都嗤嗤有声。 两个人都是举世少有的高手,不到几个照面,已经交换了七十多招,一旁的人只觉得目不暇给,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惊险。 这时,山上传来了喊杀声,是朱靖率众突围了,寒难州自然知道,侯雪城的目的是将他拖在此处,让他无法分身去截击。「宫主好心计。」 他连攻三剑,硬将侯雪城逼得退了半步,然后一长身,便待去追击。但是一截枪尖却实时阻挡在他面前。 寒难州脸色一沉,知道要截击朱靖,就得先摆平面前的人。 他一挥手,命令手下大将带人阻拦,自己握住剑柄,缓缓回过头,凝望对面白衣如雪的年轻人。 「侯宫主,你是决意要和我作对了。」他阴沉地说:「你不要忘了,即使你傲神宫潜力无穷,也不要小看我大罗府的势力。」 侯雪城没有回答,枪尖幻出了无数的枪影,将寒难州笼罩在漫天的枪影中。那是他很少施展的「震天七罗」,招招不离敌手的要害。 寒难州自然知道这连环七枪的厉害,他收摄心神,双足交错进退,踏出了独有的天罡迷踪步,脚踏七星方位,双手也施展了自己的绝学「血佛临」,不退反进地迎了上去。 只听无数金铁交鸣的声音,人影交错,等漫天的黄沙停下,所有人都可以看到,两名称尊武林的一方霸主静静对立。 寒难州按住自己被枪尖洞穿的肩膀,露出一丝惊异的微笑。「好枪法。」 侯雪城仍然没有表情,枪尖却缓缓垂下,他目光奇异地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。他虽然伤了对手,自己腰侧却也被划了一道半尺的伤痕,鲜血涔涔而下。 若不是他练有大静神功,体内真力自动在剑尖刺入时护住了内腑,只怕自己伤得比对方还重。 第一次,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上了自己的血。这个寒难州不是徒有虚名啊。他一向暗沉的眼睛闪亮了起来,那是带着血腥味的光辉,有如嗜血的野兽。 自己的旗面还未展开,并不算是已尽全力,但是已经算是使了七成的功力,可这个寒难州却能抵挡,并且在自己枪尖刺入他要害之前能够及时闪过。 原本应洞穿他喉咙的枪尖,只洞穿了他肩井穴旁三指之处,这份临危的冷静和机智,不是常人所有。 但是要救所有人脱离险境,就要诛除此人。 侯雪城默默盯着地面,缓缓抬起了右手。 那是一只修长而形状美好的手,可以说是毫无瑕疵,美丽到了极处。 但所有人都不觉得其中的美,只感觉到恐惧与威胁,没有人不知道,十多年前昙花一现的「雪袖红衣」手段有多血腥狠辣。 他一有动作,众人都警戒地看着他。 这白衣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与厉烈的杀气,简直叫人胆寒,连一向所向无敌的府宗都伤在他手下。 阳光照在他黑色的枪身上,随着他的手渐渐上抬,一阵浓厉的杀气逼向众人。 只见他手腕轻轻地一震,那枝伸长的枪杆蓦然发出「啪」的一声,旗面终于展开了。 「血旗!」 一看到那面大旗,有些人竟然忍不住发出崩溃的哭号。传说中的旗面一旦展开,接下来的就是血流成河,尸积如山。那是不见血不归,不夺人命不休。 看着那皎洁的旗帜,所有人却只觉得阴风惨惨。 那是一面比雪还要白的大旗,旗面皎洁如雪,几乎让人怀疑它会发光。在太阳照射下,发出耀目的反射,随着旗面角度的流转,所有人都承受不住强烈的反光,忍不住别开了视线。 旗面随风飘扬,侯雪城的头发也被大风吹得有几绺脱离了发带的束缚,衬着他修长的体型,飘逸如神仙中人。 他的眼睛静静扫过众人,每个被他视线扫及的人都觉得心中一凉,那眼神,是看着死人的眼神。 旗面开始舞动,令所有人胆寒的,是旗面竟然不是攻向和他对敌的人,而是包围在一旁的帮众和九王爷调来的军队。 只一瞬间,随着旗面翻飞,已经有数十颗头颅落地。 寒难州怒喝一声,「侯宫主,你要动手,请找和你身分相等的人,光找些兵卒下手,岂不堕了你的名头吗?符合你的身分吗?」 侯雪城却听而不闻。对他来说,人世间的名誉、身分什么的,都和他无关。他很明白,这里的人少几个,保护朱靖的人也许就会多几个人存活下来,朱靖也会少内疚些,少伤心些。 看着他的旗面转折间又多了数十人头落地,寒难州再也忍不住怒意,纵身上前挡住他的攻势。侯雪城看也没看他一眼,一个旋身,旗柄如回马枪般扫了他一记,旗面却继续砍冬瓜般横向兵卒。 只要他旗面扫过之处,不是断首就是残肢,可说是哀鸿遍野,惨不忍睹。寒难州不管如何阻挡,总是慢了一步,侯雪城的旗面始终对准了兵卒。 寒难州尝试过用他的剑锋斩断旗面,但是那看似丝质的旗面却有着出奇的韧性,竟然面对他削铁如泥的宝剑却丝毫不伤,反而将他的劲道全数反震回来。 侯雪城且战且走,他施展轻功,几个纵跃间,就到了朱靖三角锥队形之后。只要他身形停下来,就有大批的人马在他手中丧生,手段之凶残狠辣,让敌人闻风丧胆。 「师叔祖!」 黄封显然是殿后的一个,已经浴血奋战很久,身上也是伤痕累累,几近不支,他一看到侯雪城,就兴奋得大叫。 侯雪城冷冷横他一眼,「你去支持王爷,这里我来断后。」 「是。」黄封在山坡上和众人看到了侯雪城斩杀敌人的手段,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,留下来只会给他造成麻烦,一拱手就拍马上前,支持其它的兄弟。 侯雪城冷冷地看着黄封带着数十人放马奔驰,绝尘而去。当他后方的人马卷起一片黄沙,渐渐接近他时,他缓缓回过头来。 整个沙地中只有他一个人,迎战,千军万马。 ◇◇◇ 当侯雪城出现在朱靖的队伍时,已经天黑了。朱靖一直焦急地在帐内踱步,听到侯雪城安然归来,不禁大喜。听到亲兵说他已回自己营帐,他已经忍不住快步走到侯雪城的帐前。 「谁!」里头的人喝问,正是海无极的声音。 他笑说:「是我。」不待里面的人答应,已经揭帐而入。 帐内的侯雪城一身雪衣都已染红,司马俦正跪在他身前替他宽衣。衣衫已经半解,海无极捧着净身水,正在替他擦拭血污。 看到朱靖自行进入,司马俦立即站起身来,庞大的身躯挡住自己的主君,恭声说:「王爷有事吗?宫主正在净身,等一下会亲自将战情面禀王爷。」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,但是朱靖已经看到侯雪城均匀修长的体态,不禁大为尴尬。本来在军中看到同袍的身躯是司空见惯,但是不知如何,总觉得小师叔的身体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见到的。 侯雪城倒是不在意,「你很急吗?坐下来,我和你汇报一下对方的伤亡吧。」 朱靖却立即转移视线,「我……我稍后过来。」 他告声罪,正要退出帐外,抬眼却看到小师叔黑亮的眼睛凝望着他。侯雪城对于他的惊慌似乎毫无所感,他抬头看了朱靖一眼以后,又低下头在海无极捧着的水盆中净去手中的血迹。 在侯雪城的帐外,朱靖闭着眼靠在帐门边。眼中看到的景象一直回绕不去。 他一直以为小师叔长年深居雪山,肤色定然雪白,却想不到是蜜色的,那种颜色,有种诱惑的感觉。 黑亮的发丝散在胸膛上,惊鸿一瞥,湿漉黑亮的眼珠,有着说不出妖异的诱惑力,自己的全身都发热了。 他闭了闭眼睛,强自镇定心神,缓缓踱开脚步。 帐内,侯雪城轻轻地问:「他看到了吗?」 「宫主放心,那只是惊鸿一瞥,您的头发大半盖住了,王爷决计没有看到的。」海无极柔声说。 侯雪城拨开长发,赫然露出了背部深深的疤痕,那道疤痕由右肩直划至左臀,叫人触目惊心。 司马俦盯着他背上的疤痕看,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愤怒一次。从疤痕的颜色来看,伤势已经相当久远,起码二十年以上,但却仍有那么深刻的痕迹。 二十年前,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主君的情景,被老主人抱回来,全身血迹,几乎已经断气了,老主人动用了宫内最好的名医和灵药才将他的性命救回。 那时候主君还只是个幼童,还没有练冰心诀,在伤势好了之后,似乎已遗失了往日的记忆。他总是跟着自己,甜蜜地笑着,笑容有如金童下凡一般,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…… 「你要发呆多久?」司马俦抬起头,看到主君正用那双寒星般美丽到惊心动魄的眼睛盯住他。「替我穿衣。」 「是。」他连忙服侍主君穿上了轻暖的裘袍,那道丑陋惊心的疤痕便被遮掩于其下。 ◇◇◇ 侯雪城找到朱靖时,他正和韩晚楼走在林间。 停住了脚步,他远远看着两个人。 她红着娇靥,巴住朱靖的臂膀,似乎在恳求他什么。他摇头不允,她跺着足生气,他低下头哄劝他。 两个人衬着林子优雅的景色,好似一幅画一般。 侯雪城不懂什么是美丽的事物,但也知道那两个人所在之地是另外一个世界。那个世界,不是他能介入的,甚至没有任何他能立足的余地。 他顿了一下,腰间隐隐作痛。 他按了一下自己的腰,慢慢地转身离开,那里,就是朱靖所说,美丽的地方吧?所谓的美丽,就是这样吗? 朱靖说,美丽的事物令人心旷神怡。但是,为什么他只觉得隐隐作痛?便如他腰间的伤势一样,虽然不至于致命,但就是难受,好似有什么压在心坎上般。 若说这就是美丽,那么他不喜欢美丽的事物。 他低下了头。 ◇◇◇ 第二天一早,侯雪城被帐外嘈杂的声音吵起,他缓缓坐起,清早就守在帐外的双卫听到声响,便进来服侍他梳洗。 侯雪城等到梳洗、穿戴完成了,才开口问:「那么吵,怎么回事?」 海无极正在替他穿靴子,闻言抬起头说:「听说韩姑娘不见了,靖王爷正派人四处寻找。」 侯雪城出帐而去,果然看到朱靖正在点派人手寻找。 他一言不发,走到朱靖身边,朱靖看到他,「韩姑娘不见了,若是这附近找不到她,我就必须回头去找,可能是她自己离开了。」 「好不容易只剩一天路程便可入关。你往回头是找死。」 「虽然不错,但是韩姑娘是韩相托付我照顾的,若是有了差错,要我如何与丞相交代?」朱靖忍不住恼怒,「晚楼真是任性,不过是一根钗子……」 侯雪城抬起头,「怎么回事?」 「昨天,她说她的钗子遗失在路上,说是我第一次送她的物事,所以一定要我派人去替她寻回来。我不答应,她今天就失踪了。九成是自己回头找了,那不是自己找死路吗?后头全是敌人……」 侯雪城不懂他为何焦心。「那就让她死,有什么关系?」 朱靖苦笑,「小师叔,你不明白,我对晚楼有责任……」他叹息一声,「小师叔,我请求你一件事。」 侯雪城的脸孔藏在阴影里,只剩下一双黑眸熠熠发亮。「你说。」 「等一下我要动身,亲自将韩姑娘带回来,你的功夫高强,请帮我把这些士兵安全的带回京城。」 侯雪城的眼睛黯淡下来,缓缓摇头。「这些人死活和我有什么相干?你一离开,我便回傲神宫。」 朱靖苦笑,但的确知道小师叔的个性,一时沉吟无语。 黄封这时凑过来,一头一脸的汗,「报告王爷,附近十里内都没有韩姑娘的踪迹。」 朱靖叹息一声,「看来只得我亲自去寻了。」 黄封道:「王爷,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,由属下去寻找吧。」 「你的功力不够,往后走只是寻死罢了,我不能为了韩姑娘,要自己的兄弟送命。」朱靖摇头,「替我准备行囊,我马上动身。」 「但……草原那么大,韩姑娘怎可能找着她的钗子?」黄封迟疑地说:「后方都是敌人,她一定逃不过,王爷一往回头走,正好中了他们的陷阱,拿韩姑娘要挟王爷,请三思啊……」 朱靖咬牙,「若不将韩姑娘带回来,一个姑娘家,落在那群歹人手中会有什么下场,实在不敢想象。那是我的责任,若是因此失了性命,也只能说这是命了。」 侯雪城垂下了眼睛,为了韩姑娘,朱靖宁愿送命啊?他淡淡地拂着袖上的暗色花纹。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女人,她若死了,朱靖也不活了吗? 「我替你去救她吧。」他终于开口。 朱靖怔了一下,不禁大喜,一把抱住他,「固所愿也,不敢请尔。」若是小师叔出手,以他的功力,十个韩晚楼也救出来了。 他对这个小师叔的能耐,是抱着十万的信心,但是却怎样也想不到,自己这个决定,在日后竟然变成永远的遗憾和创伤。 侯雪城紧紧抿着嘴。 第一次,他像是眷恋着他的胸膛,没有推开这个人。 黄封看着师叔祖那张冷峻的脸孔,虽然仍是没有表情,但总觉得师叔祖很哀伤,是他多心了吗? 侯雪城过了一会儿才推开朱靖,淡淡地说:「你放心,我……一定把你的心上人救回来,不会让你伤心一世。」 他终于抬起头,看了朱靖一眼。「我准备一下,然后马上动身。」他的声音仍然毫无波动的情绪,但是眼睛却已经黯淡无光。 朱靖震动了一下。看着小师叔的眼睛,虽然还是没感情的眼神,但总觉得充满了不祥的预感,似乎是一种诀别的眼神。 「小师叔……」 侯雪城听到他的叫唤,步伐顿了一下,却没有停下来。 他没有再回头。 ◇◇◇ 帐内。 海无极和司马俦听到他的行动,两人骇然跪下,「宫主,您忘记了吗?今晚就是月圆十五之夜了。」 侯雪城漫不经心地从司马俦手中拿起血旗,扣回自己腰中道:「嗯……那又如何?」 海无极几乎哭了出来,「宫主,若是晚上您还赶不回来,便要功力全失,那时候若是碰到敌人怎么办呢?」 司马俦还比较冷静,「若是宫主您坚持要行动,至少带上我们两人,我们是您的护身双卫啊。」 「我自己会保护自己。」侯雪城瞇起眼睛。「我说最后一遍,你们两人留下来,保护朱靖安全回京面圣,不可稍离半步。」 侯雪城看着这两个一向不离身的护卫,忽然眼中散发出杀气,凛冽如刀,「你们两人,若有哪个敢不听命令,胆敢擅自随我跟来,别怪我没有情面,你们当知我的手段。」 「宫主……」 海无极和司马俦自小看着宫主长大,自然知道他是没有感情的,只要违背了他的意思,随时可以挥刀相向。但是……宫主无情,他们两人却不能忘情。 侯雪城淡淡地开口:「我会把韩晚楼带回来,你们放心,我和她,都会安然回来,你们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便好。」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。「去吧,跟好朱靖,什么都不用和他说。」 ◇◇◇ 侯雪城离开后,不到三个时辰便找着了寒难州的营地,整个营地守卫森严,虽然他并不畏惧,但要从中找出韩晚楼是否被抓来也是一个问题。 若是随便抓这里的帮众或士兵来,他们不见得知道。 侯雪城迟疑了一会儿,忽然像是下了决心,用右手缓缓脱下左手的蚕丝手套,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指。 他蹲下来,未戴手套的手掌轻轻按住沙地。 一时之间,整个营地方圆十里的动静,由掌中的神经梢传入他脑中。他紧紧闭着眼睛,额角泌出了汗珠,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。 这时,所有人的走动声,说话声,人群聚集的分布,寒难州的所在,他无不一清二楚。但是寻来寻去,就是没有韩晚楼的踪迹。 难道她没有被擒吗? 侯雪城正要撤开手掌,忽然掌心传来异样的传动。 在西北角有着微弱,几乎不可闻的啜泣声,哀哀啜泣,间或传来男人的笑声。虽不知道是否为韩晚楼,但却是势必要查清楚的事情。 他重新戴上手套,轻轻一纵,身形便如轻烟般,化为一道淡淡的白影,倏然消失踪迹。 第五章 韩晚楼被锁在离大罗府营地十里之外的一处洞窟中,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懊悔。 她只记得在初雪覆盖的雪地中寻找自己的钗,又太自信自己的武功不会轻易被发现,朱靖谆谆的提点都被抛在她脑后。 她只想拿回钗子,那是朱靖第一次送她的东西,是她的珍宝。 不知不觉中,她落入了敌人的包围网里,真是后悔得想自杀,她知道朱靖会遣人来救她,或是亲身来救她,那等于是落入了敌方的陷阱,但是朱靖却不能不做。 第一次,她后悔自己的任性妄为。但是,绝对不能给朱靖添麻烦,这点志节她还有。 但是在她自尽之前,她看到一个头大得令人惊愕的和尚,那人的手在她眼前一挥,她就人事不知,醒来就被关在这里了。 看守她的人只有三名士兵,并不难应付。但自己却被铁链锁着。经过了剧烈的争斗,她的衣裳已经破碎很多,雪白的香肩也裸露出来,洞口的守卫看着她的眼神,简直是看着肥美的大餐,他们眼中淫邪的意念让她不寒而栗。 她怒目瞪回去,却不知道这样不驯的眼神,更增加了禽兽征服女人的欲望。 其中一人已经忍不住走过来,抚摸着她的脸蛋,淫邪地道:「果然不愧是名震京师的第一美人啊,那么高贵的人儿,平常我们哥儿们别说想玩,恐怕连看都没福分看得到啊。」 另一个也走过来,眼睛打量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,「现在不随你要亲要摸吗?只要是女人,再高贵也只有一个穴儿,张开腿不都是一样的母狗吗?」 第三个人大笑起来,「谁说女人只有一个穴儿,我偏要说她们有两个穴儿呀,咱们兄弟得好好分分啊。」 韩晚楼又怒又怕,「放肆,我乃堂堂韩相国之女,你们谁敢无礼?」 三人对视一眼,哄堂大笑起来,「美人儿呀,现在妳落在我们手上,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女儿也没有鸟用呀。」 正说间,其中一个已经开始抚摸她裸露的肩膀。「老王,你说她有两个穴儿,我偏说她有三个穴儿啊。」他淫邪地看着韩晚楼的小嘴,「来,等一下好好用小嘴服侍大爷,有的妳爽的喔。」 「住手,若是你们敢动我一根寒毛,我爹和靖王爷会杀了你们,把你们碎尸万段!」韩晚楼厉声道:「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……」 「啪!」一个耳光重重的击在她脸上,「妳这娘们,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,乖乖把腿张开让大爷爽,有妳的好处。」那人隔着衣裳,用力抓住她的乳房,用力地揉捏起来。 「啊!不要,不要啊!」她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被铁链锁住在壁面的双腕根本无法推拒,她只能扭动身体闪避,却更加燃起禽兽们的兽性。 另外一个已经迫不及待地撕开她的胸衣,露出了她红色的肚兜,上头精致的刺绣显现出她不凡的身分。「呀,肚兜上有鸳鸯戏水呀?爷儿们今天就好好和妳玩玩,让妳知道三龙抢珠的滋味喔。」 「不要,住手!」她挣扎着想推开三人的抚摸,却徒劳无功。 「靖哥!靖哥救我……」她只能喃喃地呼唤自己的心上人,却也知道在这样大军环绕的地方,朱靖即使有通天彻地之能,也不可能闯得进来救她。 随着衣帛撕裂,其中一人已经压在她身上,她的裙子被掀至腰间,双腿被另外两人强迫地拉开,「不要!」她大声哭叫着,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。 当自己的底裤被扯下时,某个炙热的硬物顶在她的隐私之处,并且开始尝试着顶入。她的双腿被扳开,感到自己私密随着异物入侵,而渐渐地被扩张开,却毫无办法抵抗,只能无助地任人欺凌。 她流泪着闭上眼睛,等待野兽的侵犯。时间静止下来,那一刻她熬了好久。但是奇迹的是,却没有接下来的侵犯,男人的身体重重压着她。 她睁开眼一看,压在她身上的却是一个无头之人,断颈中狂喷鲜血,染红了她腰际的裙子。 「啊──」她尖叫起来,发现另外两人也同样成了无头之人,整个洞窟内成为一片血海。 「妳要尖叫到什么时候?」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,「打算把所有敌人都引来吗?」 她回过神来,看到了她最痛恨的那双冷漠的眼睛。 在韩晚楼张口结舌中,侯雪城走到她身边,一脚把压在她身上的无头尸体踹到地面。 他看都没看尸体一眼,也没有望向她急于隐藏的裸露。他研究着扣住她双手的铁锁炼,「嗯?」竟是精钢所铸,那不是普通的利器可以截断的。 他沉吟了一下,「妳稍候一下。」他脱下手套,双手握住了铁链的两端,没有多久,铁链竟传来嗤嗤的声音和热度。 「好烫!」她惊呼。 「若妳想留在这里,尽管叫大声一点。」侯雪城冷冷地说。「忍耐一下。」 过了一会儿,墙壁上的铁链竟然断裂,整个落在地面上,发出「筐」的巨声。 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,这人竟用自己的功力烧熔了铁链。天地间竟有这样可怕的功力,能赤手断铁。 侯雪城不疾不徐地戴回蚕丝手套,走近她,盯着她的脸。「被打了?」他伸出手,想检看她的伤势。 「不要碰我!」她忽然想到,那时候在山上,亲眼看到这人在山下为了替他们抵挡敌人,如斩瓜切菜般,将四周的敌人拦腰斩断。 接近他的敌人都似破娃娃般摔出,那种凶残而没有人性的手段,即使他不是敌人,也已经让她心寒体颤。自己竟然那样挑衅过他,他是看在靖哥的脸上才饶过自己的吧?现在他是来杀她的吧? 侯雪城缩回手,看着她裸露在空气中,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而颤抖的娇躯。「我是来救妳的,妳不必害怕。」他脱下自己的长衣,罩在她身上,替她蔽体遮寒。 韩晚楼在他接触她时,不禁一颤,恐惧地缩了起来,但是对方的外衣却披了上来。她惊奇地抬起头,看着这个明明该是冷漠无情的男人。 他的眼睛仍然冰寒而无情,语气却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,「妳放心,我会用生命保护妳,把妳送回朱靖身边。只要有我在,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妳。」 韩晚楼望着他俊美如冰雕的脸孔,眼泪忽然涌了上来。「谢谢你……」 侯雪城仍然没有丝毫表情,他对她伸出手,戴着手套的手冷静而稳定。「跟我走。」 ◇◇◇ 脱离了敌营,韩晚楼松了一口气,看着侯雪城低头疾走,她也知道需要逃远些才安全,但是实在脚软了。在跌了一跤以后,她终于站不起来了。看着前方男人毫不停歇的步伐,她忍不住哭出声。 既是因为跌痛了,也是因为之前的恐惧,和被人欺辱的委屈,让她放声大哭。 侯雪城终于站定了。他回过头,冷冷地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。 美人如玉,连泪珠也是晶莹的,可惜他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无情之人。「妳哭得脸很脏。」他无情地指出。 「妳无力行走,若是要我背着妳,等一下脸孔不要靠在我背上。」 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,这个人还是男人吗?她听到眼前这个怪物继续说:「妳的眼泪会把我的衣裳弄脏。」 她简直气疯了,忘记哭泣,跳起来大骂,「我伤心难过时哭泣,你不安慰也就罢了,我也没奢望,何必这样侮辱我?」 侯雪城看着她。「难过的时候哭泣,只是一种能量的浪费,就像生气时大吼大叫,也只是徒然让自己劳累,对任何事情有益处吗?」 「你!」韩晚楼忘记了自己对他的恐惧,「情绪若是来了,本就该宣泄,生气会发怒,难过会想哭,这本是人之常情。我和你这种冰块脸,光有人形没有人心的怪物当然是不一样的。」 侯雪城冷冷地说:「妳这般大哭大骂,除了会引来敌人以外,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吗?」 他顿了顿,有点懊恼。「早知道妳那么爱哭,我该等到妳连哭都没力气时,再来救妳的。」 韩晚楼蓦然抬起头,「你是什么意思?」 「没有什么意思,若是妳站的起来就快走吧。」他打算继续前行。 「站住!」韩晚楼不敢相信自己所猜想的,「你是说,刚才,你从头到尾都在,故意让他们凌辱我?」 「是啊。」侯雪城毫无愧疚地说:「我原本想看看男女之间是怎样的,而且给妳一点教训也好。不过我答应朱靖要保护妳,所以没让他们夺取妳的贞操,妳的贞操要给朱靖的,不是吗?」 韩晚楼盯着他,像是看着怪物一般,若是此时手中有剑,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眼前这个男人。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,竟然在这里和这个杀人魔王讨论情绪问题,这个怪物根本没有人心,他怎能了解这些? 她气馁地坐下来,不再说话。 她不说话了,侯雪城却走了过来,目光咄咄地看着她。她没好气,「看什么?」 侯雪城弯下身,戴着蚕丝手套的手,在她脸颊上承接了一颗尚未掉落的泪珠。凝视着那滴泪珠,眼中闪着异芒,「这就是眼泪……」 「废话。」韩晚楼来不及闪避就被他接近,心里暗暗惊心。 侯雪城若有所思,「伤心的时候,就会想哭吗?」 「你没有伤心过吗?」 「若是,」侯雪城轻轻淡淡地垂下手,让那滴水珠落下尘埃。「若是哭不出来,就代表不伤心吗?」 韩晚楼怔了怔,刚想说什么,侯雪城已经站起身来,恢复了一贯的冷峻。「休息够了,动身吧。」 这时,一阵狂野的大笑声传来。 「要上哪去?佛爷只怕两位没路可以走了。」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。 韩晚楼惊叫一声,不自觉地缩到侯雪城的背后。 侯雪城颜色不变,反而有些厌倦。「尊驾一路跟来,何不现形相见?还有另外两位也一并现身吧。」 对方哼了一声,从暗处走出来,竟是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。但却又不是中土的和尚,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喇嘛。他的身形十分高大,但是最吸引人注意的,却是他有个超出比例的大头。 韩晚楼震动了一下,「侯公子小心,这个大头和尚,就是抓我的那个人。当时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招数,一挥手,我就昏过去了。」 侯雪城听而不闻,盯着红衣喇嘛。「智能法王?」 「正是佛爷。」智能法王一脸肃穆。 「侯宫主,你是傲神宫的主人,咱一向很尊敬你,可惜你竟将大罗府的府宗寒难州击成重伤。九皇爷十分震怒,吩咐要将你活捉。洒家也护不了你,你已经被四方人马包围了,你便束手就擒吧?」 侯雪城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手,「还有两个。」 智能法王叹息一声,「叶施主和李施主,侯宫主既然已经点名了,就请出来一见吧。」 出现的两人个子都不高,前头的一个脸容丑恶,手长过膝,手中拿着「判官笔」。另一个人却是道貌岸然,仙风道骨,并没有特出的特征,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。 侯雪城扫了两人一眼。『活阎王』叶双和『九绝神君』李昊天当面吗?」「 仙风道骨的那人点头道:「正是我们两人,我是李昊天,他是叶双。侯宫主,你该知道我们三人的身分和功力,若我们三人连手,宫主是没有机会逃离生天的,把韩姑娘交出来,然后束手就缚吧,这样还有一线生机。」 侯雪城听而不闻,「你们三个人,我记得都曾经有围攻过朱靖吧?」他的语声渐渐低了下来,杀意由他身上散发出来。 叶双恶狠狠地说:「朱靖冥顽不灵,不肯归顺九皇爷,自是死有余辜。」 侯雪城像在背书般,「朱靖的伤,嗯,智能法王的寒魄掌打在胸口,『活阎王』叶双的判官笔伤了他的胁下,右肩那一斩是『九绝神君』李昊天的『暴旋十七斩』是吗?」 三人对视一眼,均感到对手传来浓重的杀气,活阎王怒声道:「侯雪城,你别以为所有人都怕你,落到我手上,我要你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。看你还如何嚣张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说:「那么闲话少说,动手吧。」 「侯雪城,你太嚣张了。」叶双沉不住气,丑陋的脸孔扭曲,两枝判官笔已前后交迭地攻过来,直指他胸前七大要穴。 侯雪城侧身闪过,「来吧,我记得你们攻击朱靖时,是先车轮战,然后群起攻之,那也不必对我客气,照例吧。」 他不想浪费时间,已经快傍晚时分,等到月色上来,他的功力便要大打折扣,等到了子时,那连个三岁小孩而都能徒手杀了他。 想到此处,他运起「大静神功」,体内真气鼓荡,「冰心诀」自然发动,把叶双攻来的招式尽数化解。 智能法王和李昊天见情势不对,双双攻来,侯雪城「哼」了一声,仍然从容应敌。 这三人的确是高手,尤其是李昊天的「暴旋十八斩」,但和寒难州比起来就差了甚多。寒难州都曾为他手中败将,这三人在他眼中,简直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。 在三人围攻中,他忽然身躯一顿,发出掌力将智能法王及叶双震开。一转身,擒拿手已扣住李昊天脉门,一推一拉,在李昊天的惨叫声中,一只右臂已经给侯雪城硬生生地扯下。 「这是你给朱靖右肩那一斩的回礼。」他冷冷地说,丢下断手。然后目光锁在活阎王身上。 活阎王几乎给他吓破了胆,倏然后退,但是侯雪城的身形却如鬼魅一般,戴着手套的右手,已经狠狠穿进了他胁下。 随着叶双的惨嚎,又带着一串喷洒的鲜血由他胁下拉出自己的手掌。「之前你的判官笔伤了朱靖胁下吧?」 侯雪城那双鬼气森森的眼神转向智能法王,后者几乎魂飞魄散,侯雪城欺身上前,「听说你的『寒魄掌』很了得,让我来看看你的真功夫。」 智能法王大惊,手中的法杖如暴雨梨花般地攻向敌手。侯雪城好整以暇地侧身在他的杖影中穿插闪避,然后一掌击落他的法杖,「把你的寒魄掌使出来,我看看是怎么伤了朱靖的。」 智能法王大骇,怎么都没有想到侯雪城的功力如此高绝,他赫赫粗声地喘息着,眼角瞄到侯雪城背后的韩晚楼,这位大小姐正恶狠狠地瞪着他。 侯雪城淡淡地说:「不必看着她,有我在,你无法拿她当人质的。」他虽然用手伤了这些人,但是蚕丝手套上却没有半点血迹,显然材质特殊。「你若不想马上死,就使出你的『寒魄掌』,听说你是用偷袭才得手的吧?」 智能法王的眼睛闪过一抹绿光,眼睛锁住韩晚楼瞪着他的眼神,然后吐气开声,反掌击向侯雪城。 侯雪城的大静神功将自己与韩晚楼四周,都布满了无形的气劲,并不怕智能法王伤害韩晚楼,他面对智能法王的掌力,却不避不闪,硬生生以胸口接了一掌。 智能法王只觉得自己的掌劲一击上对手的胸口,掌力便化为无形,反而有一股黏劲将他的手掌吸住。正惊急间,对方体内的功力如排山倒海地从自己手掌传来,身体几乎爆裂而亡。 他「哇」的一声,狂喷出一口鲜血,侯雪城厌恶地闪过,免得溅上这人肮脏的血液。眼尾瞄到韩晚楼,衣袖一卷,把韩晚楼也拉开,免得她也被这口鲜血喷到。 等一下还要背她走呢,可不想自己的衣裳沾染了血迹。这一来,韩晚楼便等于被拥入他怀中。 侯雪城看着智能法王冷冷地说:「你就这点能耐?枉我那么看得起你,看来朱靖下山以后荒废了武功,才会被你这种杂碎偷袭得手。」 智能法王在武林中的地位何等尊崇,却被侯雪城说成不入流的杂碎,他几乎气炸了肺。但他手掌仍被侯雪城的气劲紧紧吸住,身体酸软欲死。 在那样庞大的压力下,全身骨骼都似乎要碎掉了。只要一开口,便是狂喷鲜血而死的后果。 这时,侯雪城盯住他,手掌缓缓向他胸口伸去,智能法王心胆俱裂,知道下一步这只雪白的手套就会穿过自己的胸膛。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是否会喷血而亡,眼中碧光大盛,瞪住了韩晚楼,大喝一声,「动手!」 侯雪城只觉得自己怀中的女人震动了一下。然后,胸口一阵尖锐的痛楚。 出了什么事?他踉跄了一步,缓缓低下头,看到一把匕首深深扎进了自己的胸口。 怀中的女人目光呆滞,显然先前就被以「移魂大法」迷失了心智,听了口令便依照指令动手。 匕首深深刺入,然后硬生生被拔出,鲜血从侯雪城胸口狂喷而出,溅了韩晚楼一头一脸。 鲜血不断地从侯雪城胸口涌出,转瞬将他的白衣染成红色。 看到了手中的鲜血,韩晚楼似乎这才清醒,她尖叫一声,匕首掉落在地上,发出「当」的一声轻响。地面的匕首在黄昏的夕阳照耀下,隐隐散出淡淡的蓝光,显然是淬了极厉害的毒。 侯雪城以真力将怀中的女子震了开去。韩晚楼扑跌到地面,回头看到那冷漠的男子似乎不太了解地盯着自己胸前的伤口。 智能法王因为吐气开声,已经狂喷鲜血而亡,叶双也已伤重而死,但是却还有一人活着。 被断臂的李昊天忍着疼痛发出狂笑。 「侯雪城,你的大静神功听说所向无敌,只要布上了气劲,可说是刀枪不入,且不畏惧任何毒物的。可是因为是太纯净的武功,反而最畏惧的就是秽物直接入体,是吗?」 他报复性地狞笑着,「这把匕首上,是以地底最肮脏的腐尸淬炼出来的尸毒,混以男女交欢后的体液。对别人而言不算什么,但是对你,就是最厉害的毒。那是唯一你无法自行排出的剧毒,不是吗?哈哈哈哈哈……」 侯雪城像个孩子般露出不解的神情,他低低地咳嗽。 鲜血从他嘴角溢出,他用手背擦拭嘴角,像是想要努力擦干净,但是口中的鲜血不断地涌出,他露出疑惑的神情。 李昊天走近他,「别人都说你手段残暴,是最阴狠之人。其实根本不然,要练大静神功之人,必须由七岁以内的孩童开始练起,过了七岁便无法练习。」 侯雪城没有听他说话,他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伤,看着手中承接的鲜血,似乎不能置信自己竟然受了伤。他侧头看了一眼刺伤他的韩晚楼,似乎在问原因,然后身体晃了晃,转瞬就要倒下。 韩晚楼连忙扑上前挡在侯雪城面前。「你要对他做什么?」 李昊天看也不看她,一掌将她推倒。伸出没有断的另一只手,捏住侯雪城的下颔,强迫他抬起头。 「过了七岁便无法练习,这是为什么呢?是因为孩童的本质和大静神功是一样的,是最纯净的,不含任何污秽的,没有任何的杂质。这样的人才能专心练功,领略其中纯粹的意境。」 他恶意地笑着,看着已经无力抵抗,只能微弱挣扎的男人。 「就是因为太干净了,所以反而超脱了感情。就是因为太纯粹了,所以反而已经无法碰触任何污秽。否则,污秽就会慢慢破坏身体的机能,然后呕血而亡。现在的你便是如此,你已经完全提不起真力了吧?」 侯雪城的双手上移,想挣脱李昊天箝制的手,但是似乎已经无力挣扎。因为伤势和侵入体内的毒,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呆滞,但是望向韩晚楼,仍有一种绝不屈服的孤傲和倔强,韩晚楼忍不住流出泪来。 她冲上前抱住侯雪城,「放了他,你们要怎样我都答应,我跟你们走,放了他。」 李昊天发出狂笑,「有了傲神宫主在我手中,就等于有了十万雄兵,妳这个小丫头算什么?」他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,几乎是温柔的。 「乖孩子,不要怕,你长得那么好,九皇爷会喜欢你的。嗯……不过你稍微危险了一点,我会把你手脚废了,进献给九皇爷,等九皇爷登上大典,我这个功劳可让我永享富贵尊荣啊。」 韩晚楼为他话语中所带着的意思不寒而栗,她是官宦千金,自也知道九皇爷喜爱孪童的恶习。常常听说有十岁以下的男童尸体从王府的后门抬出,若是侯雪城落到他手中,那是生不如死的。 「不要啊──」她哭叫。 「韩大小姐,要怪就要怪妳为什么一个人落单,怪妳为何被智能法王制住了神智。若是有坚定意志的人,是不会轻易被移魂大法控制的。」李昊天看着哭倒在地的韩晚楼狂笑。 「虽然我断了一臂,但是拿到了这个男子,这可是稀世罕有的宝物,所以我也算是赚到了。至于智能法王和叶双,哈哈哈……算他们白死了。」 他大笑着,想着美好的远景。 「嗯,九皇爷会喜欢他的,能练大静神功的人,心思一定要纯净无瑕。所以侯宫主可比任何人都干净,比任何人都纯洁,没有丑陋的情绪,没有肮脏的心思,他可是一个拥有最纯粹的心思和身体的男人。」 他有些眷恋的抚摸侯雪城的脸。「九皇爷最喜欢弄脏这类人,让他们哭喊嚎叫,把他们弄脏。想到侯宫主以后会像个最低下的性奴隶般服侍男人,连我都兴奋起来了。说不定九皇爷玩腻了他,会把他赏赐给我。」 侯雪城一直没有吭声,胸口的鲜血不断涌流,似乎已经力尽,按住李昊天挣扎的手缓缓垂下,抵在他的胸口上,像是想将他推开。李昊天大笑,「哈哈哈哈哈……侯雪城,你不用挣扎了,根本没有用──」 声音戛然而止。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,然后拖拉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。 他不能置信地抬起头,看到侯雪城那双冷峻的眼睛。 侯雪城像是嫌恶一般,把李昊天的心脏丢在地上。 他端详着李昊天惊愕而恐惧扭曲的脸,冷冷地道:「这种东西对大静神功而言,的确是剧毒,我承认。练到第七重以下的人,是无法自行排出的,可惜我已经练到第八重,只要有时间就能排出体外。」 他推开李昊天已经僵硬的尸体,拿出被鲜血染红的汗巾,用自己的血来擦拭刚才被抚摸的下颔。 擦完以后,侯雪城连点自己胸口七处大穴,血流登时缓了。他转向张口结舌的韩晚楼,「太阳快下山了,我们行动要快,我必须尽速将妳送回朱靖身边。」 「可是你的伤……」韩晚楼充满了歉意。「伤得很重,我知道……」 侯雪城冷冷哼了一声,「妳这刀可真是使劲,不过我之前没有马上救妳,也算有点对不起妳,那么就两相抵消,妳不必愧疚。」 韩晚楼对他充满感激之情,眼泪流了出来。 侯雪城有点心急,太阳将要下山,等月亮出现,他的功力就会慢慢消褪,到时候就无法以功力来压抑伤势。 他蹲下身,「上来。」 看着韩晚楼疑惑的脸,他有点不耐烦,「不是走不动吗?上来,我背妳。」 韩晚楼的眼泪不能遏抑地流出,趴上他宽阔的背部,「谢谢你……」她哽咽着。此时她的心中真是对这个男人有说不出的感激和尊敬。 侯雪城看着前方,一步一步专心地往前走,声音还是冷冷的。 「记得不要把妳哭脏的脸靠上来,会弄脏我的衣裳。」 第六章 随着月亮的升起,侯雪城觉得体内的真力慢慢地沉淀消褪,胸口的伤势破裂,又汩汩流出鲜血。他按住自己的胸口,徒然地想止住血液的流失。 朱九所派来的高手层出不穷,他一路背着韩晚楼转战,迎击着众人追杀。 与来时不同,他必须绕很大的弯,离朱靖的所在越远越好,不能将他们带往朱靖等候的地方。 为今之计,只有先找个地方躲藏,等追兵放弃以后,再送韩晚楼入关。不管如何,她是朱靖喜欢的人,可不能让韩晚楼受到半点伤害。 察觉出敌方又由四方包围,他估测着,提着仅余的真气,背着韩晚楼往山上攀爬。 汗水湿透了侯雪城的衣衫,韩晚楼担心地说:「放我下来吧?你伤得太重了。」 侯雪城没有停下来,冷冷地道:「放妳下来,妳跟得上我吗?若是要我停下来等妳,也等于是在等敌人追上来。」 韩晚楼垂下头,「对不起……」 「妳若是有歉意,就不要说些废话,闭上妳的嘴就好。我也省点力气。」 侯雪城没留任何情面给她,他的心思全部都集中在身后追袭他的人,这次的追踪者,功力直追寒难州,是个棘手的硬把子,朱九手下的能人很多啊。 看那人追踪的方式就知道,自己故布的疑阵完全蒙蔽不了他,他的脚步总是在疑阵前停顿一瞬,然后就朝着正确的方向追来。 若是之前,自己根本不必惧怕他,但是现在,身上背了个大累赘,胸口又有重伤,再过半个时辰,功力便要全部散尽,直到半个月后才能恢复。 要怎么做才能闪避得了这人的追踪呢?侯雪城沉吟着,凝望着山脚下,蓦然有了决定。 他背着韩晚楼往山顶走,不经意地道:「朱靖的所在妳知道吗?会认路吗?」不待她回答,他指着天上的月亮,「跟着它走,它会带妳到朱靖的所在地。」 韩晚楼恐慌起来,「你不一起走吗?还是你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?我……我一个人不行的,没有办法找到靖哥的……」 侯雪城低着头疾走,根本不理会她。「跟着月亮向西走三十里,朱靖就在那里等妳,然后告诉他……告诉他……」忽然间,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 月亮升起,功力减退,冰心诀的静心功法似乎也失去了效用,他只觉得说不出的苦涩。原来……原来,人的心可以有那么复杂的情绪和感觉。 「告诉他什么?」韩晚楼将头凑向他,紧紧地追问。 侯雪城开始觉得荒谬,自己在干什么啊?竟然学那些凡夫俗子留起遗言吗?真可笑。他不自觉摇摇头。 「告诉他,我把妳救出来以后,就直接回傲神宫了,以后有缘再相见吧。」他淡淡地微笑起来,若有傲神宫的人看到这样的微笑会相当惊异吧? 那双带着微笑的眼,现在仅有的是属于人类的温柔和豁达,带着说不出的潇洒和萧瑟,简直有着说不出的辉煌和美丽。 不待韩晚楼接话,侯雪城重新沉下了脸,皱起眉头。 「我说过了,不要把妳的脏脸靠在我肩上,要我说几次?」 ◇◇◇ 爬上峰顶,狂风簌簌地吹着两人的衣衫,韩晚楼从侯雪城背上爬下来,忍不住缩起来,「好冷。」 侯雪城的背部靠着树干慢慢往下滑落,全身冷汗如雨。此时月正当空,照耀在他身上,有如万针钻心般。 他起初静坐着忍受,但是狂痛让他身躯抽搐起来,他往前倒去,又极力想撑起身躯。 韩晚楼没有注意到他,她往前走几步,发现前方不远就是一个断崖,崖下是一团云雾,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。 她打了个寒噤,后头有追兵,前头是断崖,不会那么倒霉吧? 「侯公子,这前头是……」 她回过头,看到侯雪城跪倒在地,似乎十分的痛苦。一向好洁成癖的他,死也不肯让自己身体接触污秽的他,竟然不顾地面脏污的倒下。 「侯雪城!」她惊叫,奔过去扶起他。 真力和体力不断地流失,让侯雪城已经无力站起。散功的痛苦更让他痛不欲生,全身骨骼似要寸寸断裂,他紧紧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呻吟出声。 随着冷汗泌出,侯雪城若有所觉。他张开眼睛,在模糊的视界中,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渐渐接近自己。 「关七……」他轻轻地说。 韩晚楼显然也发现敌人出现,她鼓起勇气,侧身挡在侯雪城的身前,「侯公子,你认识他?」 侯雪城露出苦涩的笑容。「我当然认识他,他是……傲神宫的叛徒,我的……师兄。」 ◇◇◇ 随着那个男人缓缓地接近,韩晚楼看清楚了这男人的脸孔。 关七是一个容貌俊美的男人,年岁约三旬以上,眼神冷峻。 韩晚楼感到似曾相识。眼前男人的气质,简直就是侯雪城的翻版。但是仔细再看,却又和侯雪城的气质完全迥异。 侯雪城的气质是清净中带着漠然,那是完全没有波动的无情。但这个人的气质却是冷酷中带着仇恨与阴鸷,那双盯着侯雪城的眼睛有如毒蝎一般,似乎想吞噬掉他。 侯雪城长得俊美无俦,却是属于英挺的阳刚,并无一丝阴柔的味道。而这个人的俊美却是几近于妖异的,诡邪的,带着中性的阴柔,便连肤色也相当白皙。 此时这人正恶狠狠地瞪住侯雪城。「小师弟,好久不见了。」 侯雪城闭了闭眼,等到这一波痛楚过去。「你还在练大静神功吗?七师兄。」 关七冷冷地看着他,「关你什么事?」 侯雪城艰难地支起身躯。「大静神功若无『冰心诀』辅助,只会越练越走上邪路,最后走火入魔。师父起码对我们说了一百遍了,你不会不记得吧。」 关七冷笑一声,「师父收了九个徒弟,在我之前的六个,在我之后的一个,全部都因为练冰心诀导致心魔大盛,最后走火入魔而死。我才没有蠢到再去练那个劳什子诀法,我会用我的方式,让大静神功在我手中功德圆满。」 关七看着侯雪城,眼中充满了恶意。 「侯九,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练成冰心诀,师父只看重你一个人,连宫主之位都传了给你,你够神气。」他说:「但是如今呢?你还是落到了我手中。」 关七阴森地说:「今晚十月十五,正是『霜降』后的『立冬』,练冰心诀的人在这天都会散尽功力。之后即使慢慢复功,也要到『小雪』,也就是十五天后,才能尽复功力。」 他走近侯雪城,蹲下身体看着他。伸出一只手掌,扼住侯雪城的脖子。 「我现在只用一只手指就捏得死你。我会好好折磨你,然后把你支离破碎的尸体送回傲神宫给师父看。让他知道没有选择我的后果,让他看看他最宠爱的徒弟,因为他的愚昧而死。」 侯雪城神色自若,「我的功力的确大打折扣,又受了重伤,不过关七,你认为我没办法和你同归于尽吗?」 关七露出讥嘲的神情,「别忘了,我也练过冰心诀,十月十五会散尽功力,我也经历过,侯九啊侯九,你当我是外行人吗?」 侯雪城缓缓撑起身躯,从怀中拿出那只玉做的权仗,按开机簧。权仗蓦然伸长,变成了那把与寒难州对战的银枪,他以银枪支地,借力站起。 关七神色一动,「对了,我几乎忘了这把血旗,把它给我吧,傲神宫的令旗绝不能落到外人手中。你死了,我就等于是下一任的宫主了,拿来。」 侯雪城手一缩,往后退了两步。韩晚楼惊叫一声,后方就是断崖,若再多退一步,那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了。 「关七,你和李昊天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。」他缓缓地说,语气仍是不疾不徐。「知道是什么错误吗?」 关七警戒地道:「是什么错误?」 「你们都忘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我已经将大静神功练到了前所未有的第八层。因为历代祖师从无人练至过,所以其中会有什么与传说不符的能力,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。」 他淡淡地扶住韩晚楼的肩膀,来稳住自己的身形。「李昊天就是忘了这件事,才死在我的手中。关七,若是事实上,我没有如你所料中,并无完全失去功力,你该知道练到第八层有怎样的威力,若我全力施为……」 关七脸色缓缓变得苍白,「你还有余力能反击?」 侯雪城淡淡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手套,「你不妨试试看。」 趁着关七迟疑分神,侯雪城轻轻推开韩晚楼,用手中的银枪支撑自己身躯,摇摇晃晃地站着,「你考虑好了吗?」 关七忽然大笑起来,「差点给你愚弄了,小师弟。」他阴狠地说:「我自己不动手,难道不能叫别人来试试你的功力吗?」 他朝后一挥手,喝道:「大家上!」然后自己倏然后退。 侯雪城等的就是这一刻,他用尽仅余的真力,手中的银枪忽然一震,在无数的敌人进袭时,血旗「啪」的一声展开。 「你还有余力展开血旗?」关七面色大变。 傲神宫的最高令旗,是要练有冰心诀的人才能展开,若是功力不足,血旗便无法展开,那么就无法继承傲神宫宫主之位。 以侯雪城目前消褪的内力,竟然还能展开血旗,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,难道真的如他所言,大静神功练至第八层,便可避开每年一次的血劫?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,旗面一挥舞,便有二、三十个头颅随着他旗面的飞舞而落下。 「下去!」他大喝,一把将韩晚楼推向断崖,在关七的怒喝中,自己也纵身跳了下去。 韩晚楼大声惊呼,身体坠落崖下,自忖必死无疑,眼泪都吓得飞溅出来。 正在惊慌间,一只手拉住他,将她往上拉起,她的身躯平飞了一瞬,然后继续落下。 这一来,韩晚楼便似从十丈的高度坠下,丝毫无碍。但侯雪城却加速了下坠之势,落地时只能勉强以真力护住心脉,摔落地面后,又顺着坡度滚出二十丈开外,直到撞上一块极大的山岩。 韩晚楼一落下地面,发现自己竟然无恙,便追着侯雪城滑下山坡,看到他撞上山岩,不禁惊叫出声,奔了过去。 「侯雪城!」 侯雪城雪白的衣衫已染满了血迹,在她的叫唤下微微睁眼。 「你……傻瓜,为什么要救我?」韩晚楼激切地哭喊,「我害了你呀!」 侯雪城牵动嘴角,鲜血汩汩不断地由他的口中涌出。他瞧了她一眼,又合上了眼睑。 初落地时的剧痛已渐渐淡去,他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,他一向对生死不看重,看韩晚楼如此激动,觉得很是厌烦。 这女人分不出轻重缓急,他救了她,她便该快快逃走,敌人就要追来了。「妳快走。」 「侯雪城!」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,「敌人很快就会追来,妳……妳离我身体远一点,不要碰我。」 「不,我要找人救你!我去找人,你忍耐一下,我去找……」她的眼泪不断涌出,想要离开,却被侯雪城一把抓住手腕。 「不必费心。我活不了,他们确定我死了,看不到妳,便不会费事寻妳……妳躲开,等我方来人援救。」 即使自忖必死,侯雪城仍然是冷淡的。 对他来说,自己的生命,别人的生命,不过都是同一回事。没有用的东西就丢弃,即使是他自己的生命也一样,没有例外。 「不,不!你都是为了救我,我不会放开你。」韩晚楼死抱着他不放。 侯雪城的意识渐渐远离,但他仍极力苦撑,「妳走吧。」只有韩晚楼不能死,她死了朱靖会难过的。 「我是相国的女儿,他们要拿我挟持爹爹,不会杀我的,我要他们放了你。」韩晚楼对他强扮出笑容。 侯雪城摇头,「他们连韩相国都要杀,不会放了妳。妳快走吧。」他全身痛楚难当,之前落崖时为了救韩晚楼,已经用尽剩余的真力,现在已经筋骨断折了吧。 「侯雪城──侯公子,我不会离开你。」她垂下泪,「为什么舍命救我?我刚才明明拿刀伤了你,我要杀你啊!」 侯雪城冷冷地挥开她伸来扶持他的手。「我不是为了妳,朱靖很重视妳,我对他承诺过会保护妳。」 韩晚楼怔了怔,「你是为了靖哥?」 侯雪城吃力地仰起头,即使夜深了,雪地在月光的照耀下仍是如此皎洁,星空灿烂,这一轮明月,此时也辉照在朱靖身上吧? 他的容色罕见地柔和下来,「妳走吧,不要打扰我看月色。」 韩晚楼哭出声,「我不走……」 侯雪城不理她,他的手脚渐渐麻木,感觉生命正从自己体内慢慢流失,他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笑,「这般静静地领受月色之美,我尚是头一次,这种感觉真的很好。」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这种时候,他竟然还有心情赏月?他难道一点也不害怕死亡? 她差点着急得哭出来,「月亮有什么好看的?每天都有,你快起来,我扶你离开这里。」 他摇摇头,「也许妳不相信,不过,这是我第一次用心领略天地之美,我从不知晓这世界竟是如此美。」他的声音柔和下来。「朱靖想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个吧?在死前有这样的感动,真好。」 韩晚楼真的哭出来,「你不要死……不要丢下我一人。」她手忙脚乱地想扯起他的身躯,「我们一起走。」 他忽然恼怒了。一把挥开她,「我说过不许碰我。」 韩晚楼被他挥跌在雪地上,一时爬不起来,伏在地上哀哀痛哭。 侯雪城冷冷地看着她,不晓得女人为何有这许多眼泪,朱靖为何喜欢这女人?女人都是这样的吗?嚣张跋扈,任性无礼,颐指气使。一旦没有别人帮助她,便彷徨地哭闹不休,只想依附着别人生存。 他看着她涕泗交横的脸孔,却觉得并不讨厌,反而有种怜惜。也许是因为他也是男人吧?朱靖喜欢这女人,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情吧? 他出声截断她的哭泣,「我听到脚步声,半里远近,妳再不走不行了,等敌人走后,妳趁我方人来搭救之前,将我的尸体毁去。」他的声音渐弱,喘息了很久,「……一定要毁去。」 韩晚楼知道他的用心,若是傲神宫的人发现他身上的伤势是她所伤,绝不会轻饶过她。所以他要她连自己的尸体都毁去。 这是怎么样一个人啊,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残忍的事?这等于是她亲手杀了这个性情高洁清冽的男人。 老天,她做了什么样的一件错事啊。她摀住脸孔,第一次真切地后悔与责怪自己的任性妄为。 「韩晚楼,妳有空再哭,现在快走。」侯雪城厌烦地说。 「我不走,我不走,要走一起走!」她哭着擦干眼泪,想扶起侯雪城的身驱。 侯雪城眼中闪着厉芒。「我说过,不要碰我。」他痛得抽搐了一下。 韩晚楼不理,径自拉扯他,摸到了一手的血,翻过他的身躯,他的背部已惨不忍睹,一片模糊。 「我的天!」她惊惧地抽了口气。 侯雪城冷哼,无视鲜血像泉水般不断涌出,染红了一大片雪地。「敌人越来越近,妳再不走来不及。」 「我不会让你死,要走一起走。」她执意扶起他,艰难地向前走。 侯雪城已经没有余力推开她。他有些无奈,这女人真蠢,这下子两人要一起死了,朱靖会难过死。愚蠢又勇敢啊……这就是女人吗? 他冷冷地出声,「这样走,敌人很快就找来了,妳放下我。」 「我不放。」她执意地说。 「蠢女人,至少替我止血,把伤口扎一扎,不然敌人顺着血迹,我两人便会像瓮中的鳖。」他的语气仍然没好气,但是显然已经柔和许多。 韩晚楼破涕为笑,赧然替他包扎伤势,「我们现在怎么办?」 他哼一声,「找个地方躲,等朱靖或傲神宫的人来救。」 韩晚楼扶起他,一步一步向前走,「你放心,雪很快会把我们足迹盖住,靖哥会来找我们的。」 侯雪城显然不是很高兴,他冷冷地说:「拜妳所赐,我侯雪城想不到会有落荒而逃的一天。」 韩晚楼不敢回答,扶着他找了许久,终于在山侧找到了足以蔽人的洞穴。 侯雪城推开她的扶持,靠着山壁坐了下来,疲惫地闭上眼睛。 顺着月色照在雪地闪出的银辉,韩晚楼不敢生火,事实上也不会。她依偎着他,用力按住他的伤口,想制止他的血继续流出来,但是指缝越涌越多的鲜血,却告诉她这是徒劳的行为。 侯雪城看着她可笑的行为,已经懒得阻止她了。「那时,很抱歉。」他轻轻地说道。 「嗯?」韩晚楼抹了一下眼泪,勉强笑说:「先不要说话,你伤得太重。」 侯雪城听若不闻,「当时我嘲笑妳,难过时哭泣,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帮助……那时我只是……」他没有说下去。 「我不懂。」她的手被侯雪城一把推开,只好待在一旁,看着他拿出匕首,把胸口溃烂的烂肉挖除。 她睁大了眼。那种插入剜除的残忍手法,简直不像是对待自己的身体,韩晚楼看得发抖。这人对敌人残忍,想不到对自己的身体也毫不留情。 侯雪城汗如雨下,显然不是没痛楚的,但是仍然不现于颜色。好象自己的工作,切除的不是血肉之躯,而只是在切除烂掉的果肉般。 剜除完腐肉,他撕下自己的里衣,淡淡地替自己包扎伤势,「妳不需要懂。」 当时,他只是想,就是为了这样的眼泪,朱靖爱她胜过了自己,为了这样会流泪的女人,朱靖愿意牺牲一切,难过时能流出眼泪的人真好。若自己是朱靖,也会被这样惹人怜惜的女孩打动吧? 「我只是……羡慕而已。」他的声音低不可闻,缓缓闭上眼睛。 时间在寂静中过去,韩晚楼静静依偎着他,已经进入了梦乡。 侯雪城却警醒着。敌人不可能会放弃搜寻,很快就会搜到此处,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失去功力,要如何保护眼前的女子? 他一阵厌烦,这女人要靠在自己身上多久?他将她依偎的身躯推开,可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。韩晚楼的头「咚」一声撞在冰冷的泥土上,可能由于太累了,竟然没有醒过来。 他的眼睛落在女子姣好的脸孔上,这样的女子,算是美丽的吧?若是落到了敌方手中,不知道会遭到如何的凌虐,尤其她又身为朱靖的心上人。 他沉吟着。 必要时候,应该杀了她吗?但若是杀了她,朱靖会怨怪自己吗? 在黑暗的洞窟中,他继续闭目沉思,不知道朱靖那里如何了?有没有逃过朱九的追杀?他的援军到来了吗?海无极和司马俦有好好的守护他吗? 在自己离去前,已经命令自己的爱禽「疾」前去京城分舵报讯。虽然朱九严格封锁关防,不让围堵朱靖的事情泄漏至京城。但是防得了地面,防不了天空,皇城的皇帝闻讯以后,应该很快就会举师来援了吧? 只要朱靖没事就好,至于这个女子……若是死了,朱靖会很难过吧?他会伤心,会想死吗? 一想到朱靖会难过,自己的心就有着被揪紧的感觉,有着莫名的烦躁。他叹口气,还是需要把这女人救回去吧。 ◇◇◇ 洞口忽然发出极轻微的异响,侯雪城蓦然睁开双目,即使失去了功力,他的听觉还是灵敏。 他坐直身躯,眼睛扫到韩晚楼熟睡的身躯。 若是真的无力挽回,这女人非死不可,那么就让她在睡梦中离开吧。他伸手在她黑酣穴轻轻按了一下,让她睡得更深沉。顺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黝黑物体,紧密地塞在石壁的缝隙之中。 「关七,你若是来了,为何不现身?」他沉声说,语气仍是冷冷淡淡地。 洞口传来一阵笑声,「小师弟,想不到你那么命大,从崖上落下竟然还能大难不死。不过我也不信鼎鼎大名的傲神宫主会那么容易死去,那个女人也没死吗?你将她保护得挺好的,爱上她了吗?」 随着话声,关七走入洞内,一双碧光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尤显阴森,他的声音也含着说不出的残酷之意。 「你动感情是自寻死路,师父会应允吗?一旦动了真情,最终的后果会如何?冰心诀失控,大静神功反噬的结果,你会死得多凄惨,不必我这个师兄提醒你吧?」 侯雪城仍然不动声色,好整以暇地道:「你和朱靖也算是有同门之谊,算起来也是他的师叔,为何要和奸党一起迫害同门?」 关七的表情阴沉下来。「同门?哼,我就是要迫害同门,先杀了你,然后把朱靖杀了,最后连傲神宫里的那个老不死,我都要亲手将他杀了。我要将傲神宫所有人杀得鸡犬不留。」 听到师兄说要弒师,侯雪城却没有怒色,反而像是觉得有趣。 「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就算师父已将你逐出山门,毕竟也曾是你师父,他自小养你育你,教你武功,有哪里对不起你?」 「侯雪城,习练『冰心诀』之人岂会在乎那些礼教规条?你根本没有感情。若是师父碍着了你的路,你一样亲手杀了他吧?」 侯雪城怔了怔,那倒是真的。 关七尖厉地冷笑,「你不知道师父哪里对不起我?他让我练冰心诀,结果害我走火入魔,你知道我被害得多凄惨吗?」 他的声音忽然凄厉起来,忽然欺身抓住侯雪城的衣襟,将他整个人提起来。 「冰心诀的总诀是要屏除七情六欲,但是我从走火入魔那天起,便已经失去男人应有的功能。」 他咬牙切齿,几乎是神经质地发着抖。 「你知道那种感觉吗?练不成大静神功,所有一切都完了,我失去了少宫主之位,师父不要我,师兄弟嘲笑我,就连身为男人的骄傲和能力都失去了,连个小宫女都可以耻笑我!」 他凑近侯雪城完美无的脸孔,「我发誓要报复,要让那个老不死的死无全尸,毁去傲神宫的所有人,让你知道我曾经受到的痛苦。」 侯雪城无视于捉在自己衣襟上的手,他冷冷地说:「于是你便投靠九皇爷?」 关七嘿嘿冷笑,「为了报复,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屈辱吗?我无财无势,就连一身武功也没有人赏识,当然只好投身到九皇爷府。」 他握住拳头,声音忽然撕裂了。 「他看我长得好,就把我当成他的禁脔。你可知晓,每当我在他下面承受他的体重时,便要一次一次的在心里吶喊,都是为了你们,我要得到一切的权势,我要毁灭你们!」 他镇静下来,几乎是温柔地看着侯雪城。「为了这个目的,我不惜牺牲一切忍受屈辱。小师弟你知道吗?一切都是为了你喔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我还真荣幸。」 关七微笑起来,「你长得真好,在宫里养尊处优,我失去的一切都给你得到了,我有点不甘心呀。小师弟,我也希望你来尝尝我所受过的屈辱啊。」 说完,他用力一抛,将侯雪城掷回地面。「我替你准备了好节目喔,你要好好的感谢我喔。」 侯雪城给他抛到地面,全身的伤势让他痛得几乎昏过去,等到痛楚过去,他撑起身躯,「你打算如何?」 关七露出笑容,「我找了一些人来疼爱你,让你知道一下被男人灌种子到肠子里是什么样的感觉。那是你一辈子尝不到的快乐啊,你会感谢我的。」 他伸出手击掌三声,七名壮汉应声进入洞中。 「小师弟啊,好好享受,这些都是我从九皇爷府中精选出来,对男色的调教高手喔。」他高兴地笑出声,「如果忍耐不住就叫出来,我很想听你的叫声啊,喜欢极了,哈哈哈哈哈。」 侯雪城看着这些大汉走到自己身前,开始抚摸自己的身体时,他有些厌倦地叹口气。 「关七,不过是身体的屈辱而已,我不会因此磨损了志节和自尊。但是你至少看在曾经是同门的情分上,该要他们洗个澡吧?他们身上的臭味,实在比猪圈里的猪还臭。」 第七章 韩晚楼是被吵醒的,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,令她反胃的浓重男性体味,她还不明白那是纵欲的味道。 男人放肆的笑声让她更加清醒,她睁开眼睛,看到洞窟的另一端,那里团聚着七、八个男人的身影,他们包围着一个男人。 那个男人像个玩具般被人举在半空中,前后都有男人的身躯和他衔接着。那些人影不断前后律动,撞击着中间被包围的男人,其它的男人则在他身上抚摸着。 「你快点结束,我还要再爽一次。我的天,从来没玩过这样的名器,你去前面用他的嘴,后面给我。」 「喂,不要把他弄死了,这是要进献给王爷的。」 「反正王爷玩腻了还是会转送给我们,先让我们乐乐,有什么差别?先把他弄松一点,免得王爷的大家伙让他受不住啊。」 所有人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。 「别把他里面弄得太黏,射在外面好吗?里面太多了都溢出来,我可不想碰到你们的种子啊。」 一个人发出粗重的喘息,呻吟一声,律动的影子加快速度,然后颓然紧紧地顶住中央的男人。 「天啊,我这辈子没有一次射那么多过,这男人真是天生的尤物,王爷一定会爱死的。」他将他的腿拉开更大,顶得更深入。 中间的男人显然是清醒的,因为他仍在微微地挣动,但是却一声不吭,任那些男人将他像个玩具般任意玩弄着。 韩晚楼全身发起抖来,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,她坐起身,想要大喊,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到发不出声。 「知道那个被玩弄的男人是谁吗?」她身边忽然出现男人的声音,韩晚楼惊叫一声,回过头来,竟是关七。他发出尖锐的笑声,「那就是傲神宫主侯雪城呢。」 关七坐在她身边,抚摸她的小脸,「不要怕,我不会那样对妳,我只负责把妳带回九皇爷那里去。」他看到韩晚楼拼命地流泪,「妳哭了吗?很喜欢他?没用的,他是没有感情的,喜欢上他的人都注定要伤心的。」 韩晚楼哭道:「求你不要那么对他,他会死掉的。」 关七侧了侧头,「放心,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让他死呢?他要尝过我所有尝过的痛苦后才能死呢。」 男人们两人一组的轮流,只要射出便马上换下一组,他们在他身上肆虐着,律动着,无时无刻地充塞着他,没有让中间男人休息的余地。 韩晚楼全身发抖,紧紧闭上双目,不要看到那么惨无人道的事情。「不要啊……」她哭叫着。 关七疯狂大笑,「好一个冷傲无情的『傲神宫主』,现在你肠子里全部都是男人的东西了,还神气得起来吗?」他命令下属加快抽送的速度。「不要忘记,你以后永远都是用屁眼服务男人的男娼。」 ◇◇◇ 侯雪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,那些人的肉刃无情地穿刺入他的身躯,那样粗暴的行为引发了他的伤势。他的嘴里不断溢出鲜血,肉刃只要深入他的口里,拉出来的必定已被染成红色。 韩晚楼的哭叫却拉回了他远离的意识,他侧头望向她的方向,看到她悲痛的眼神,心中不解。 为什么她要那么悲伤?是因为自己正受到的痛楚吗?其实也还好,他觉得从崖上跌落的痛苦比这个痛多了。 他想开口要她不要哭,真难看,又是满脸的鼻涕、眼泪了。可是嘴里涌出来的血液却让他无法发出声音。 他快死了吗?死在这些男人的肆虐下?真是难看的死法啊。 前方的男人加快了抽送的速度,将整个欲望都伸到他的喉咙,射出了含着腥膻味的液体到他喉咙,强迫他吞咽下去。接着又随着他呕血而溢出。 身后也很不好受,这些人真奇怪。这就是所谓的「敦伦」吗?真是没趣极了,这些人若是有时间,怎么不拿来练功呢? 原来敦伦不只男人和女人,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这么做? 朱靖不知道有没有和男人做过?他忽然这么想。他以后会和韩晚楼成亲吧?韩晚楼应该不错。 若是他要求,朱靖会愿意把韩晚楼分给他试试看吗?他一点也不想找不认识的女人。韩晚楼虽然蠢些,但是也算是不错的女人。 他想着这些毫无道德感的念头,朱靖若知道,大概会气死吧。 侯雪城的眼睛移向关七充满兽性兴奋的眼睛,仍然不明白关七这么做是什么用意,他说被男人这么做,是一种侮辱,所以也要他尝尝看。 侯雪城不明白被侮辱是什么样的感觉,他只有觉得痛,但是也不是致命的痛,忍忍就过去了。以前为了练功受到的痛苦还更严重呢,关七不这么认为吗? 随着胡思乱想,侯雪城的意识越来越薄弱,他努力想让自己意识清明,在敌人面前,失去自己的神智,就是失去尊严。 ◇◇◇ 忽然间,他听到洞中响起叱喝声,好熟悉的声音。随着叱喝声响起,男人们的欲望离开了他的身体,惨叫声在他头上响起。他的身体落下,然后被接住,接下来他被紧紧拥在某人的怀中。 「小师叔……」那人的声音低沉,含着无限的愤怒和哽咽,还有更多的愧疚。那是朱靖的声音。 侯雪城却很冷静,即使有人来救他,他仍然古井不波。他伸手抓起朱靖的衣襬,把自己脸上的脏污和鲜血抹去,可不管那是别人的衣裳。 用对方的衣衫,把当务之急的污秽擦净以后,侯雪城推开他,「你靠我太近了,走开。」他镇定一下心神,「……朝廷派官军来接应你们了吗?」 「是,皇上派援军来了,你和晚楼迟迟没消息,我担心你,因此让他们先暂缓入关。官兵已经包围了此处,我怕你有闪失,所以私下和无极他们来寻你。」 侯雪城点头。「司马俦和海无极也来了吗?」 「无极和司马连手在和那人过招,对你无礼的人我都已亲手斩绝。」朱靖脸色铁青,心中愤怒激荡,「很痛吗?」 侯雪城摇头,对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多看一眼。他在朱靖的扶持下坐起身,沉吟着说:「那个人是我师兄,双卫挡不住他的,他两人早晚会落败,最后只有一死而已。你趁他们挡住我师兄时,尽速把韩晚楼带走。」 他黯淡的眼睛忽然闪亮了一瞬,「朱靖,我有保护她,没让她伤了半根毫毛。」 朱靖的声音哽住了,「我知道……你很了不起,谢谢你……」 这时,韩晚楼冲了过来,想抱住侯雪城,却又不敢,「侯雪城,你没事吗?对不起,都是我害的……」她泪流满面,手忙脚乱地想替他止血,但是看到全身无处不在滴血的躯体,却不知道如何包扎才好。 侯雪城虽然全身都是伤,但仍然是以往目中无人的神气,对她一贯视而不见的冷漠。 他眼睛看着另一头的战局,用一根手指顶开她的额头。「妳哭得满脸涕泗交错,好在等会儿不是我背妳了。」他冷冷地说。 「你……」韩晚楼气结,但是却含着眼泪笑了。被如此惨厉地对待,这个男人仍然骄傲的挺直背脊,不让自己被打倒,沉着地面对。 若是她遭到如此的侮辱,可能早就崩溃了,这需要如何坚强的精神力来控制自己啊? 「侯雪城……谢谢你……」她握住他冰冷的手。 侯雪城冷冷地盯着战局,仍然没有看她一眼。「朱靖,她是个不错的女子,快带她走吧。」他截住朱靖的反对。「即使你想找死,也要先把这个女人带到安全的地方,她若是落到九皇爷手中,会有什么下场,你不会不知道吧?」 他的声音却渐渐低落下来,眼睛却发出炙热的光芒,「接下来,就只是我和关七的恩怨。」 他的表情冷漠,不再望向两人,眼中只有关七。 ◇◇◇ 侯雪城想象不到自己的样子有多凄惨。他的衣衫破碎,全身都是鲜血和男人的液体,随着身体的震动,一滴一滴的滴落地面,整个人如一只破布娃娃般,被人零碎地撕扯开。 朱靖和司马俦、海无极三人潜入时,看到七、八个男人围绕着侯雪城,轮流压在他身上时,朱靖首先愤怒地红了眼,冲上前杀了正压在侯雪城身上的两个男人。 关七正沉浸在凌虐侯雪城的快感中,几近半疯狂的状态,竟没有听见三人掩进,他怒喝一声,舍了韩晚楼,出掌迎向朱靖。 他身为侯雪城的师兄,也是前宫主的关门弟子之一,功力自然极高,司马俦立即上前和朱靖共同抵御。 关七冷笑,「哼,侯九的护身双卫吗?不认得我是谁了?你们敢以下犯上?」 司马俦脸色难看已极,「七爷,若是当时继任宫主之位的人是您,那么我们就是您的双卫,可惜您那时已经破宫出教。现在我们的主君只有宫主一个人。」 他挺起胸膛,沉声道:「为了保护宫主,执行双卫的职务,属下只能得罪了。」 海无极也攻向前,「您是宫主的师兄,竟然纵容下属这般侮辱宫主,您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七爷。」 他与司马俦互视一眼,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了。看到侯雪城的惨状,两人都已经怒红了眼,自己最尊敬爱惜的主君竟被如此侮辱凌虐,他们已打算不顾性命,也要把自己的主人从这个恶魔手中救出。 关七点头,眼中露出妖邪的光芒。「很好,那我也不必留情了。」他一挥掌,一股狂飙的气流由身上涌出,手掌掌心映着萤白的光芒。 海无极身为双卫之一,如何不知这是大静神功发动前的前兆,他咬牙,飞身挡在朱靖身前。「王爷,请您去看看宫主的伤势,这里由我们来抵御。请您尽速带宫主离开。」 掩护朱靖退开,两人扑上前,招招都是傲神宫绝学,虽自知抵挡不了昔日的旧主,却想以此多拖延一段时间,让侯雪城能够脱身。 关七随手抵御,竟没将他们凌厉的攻势看在眼中。他阴沉地道:「你们自以为能够挡得了我的大静神功吗?我可没练冰心诀,不会在月圆十五时功力减退。以前跟了我那么久,不知道我的能耐吗?还敢妄想以螳臂挡车?」 他随手一挥,一股庞大的气流已经罩在司马俦头顶,司马俦大惊闪避,关七却变换了掌势,右掌横切,重重击在他胸口之上。 看着司马俦狂喷鲜血往后飞出,撞在石壁上落下,海无极目訾欲裂,大吼:「司马──」他冲上前,手中刀势凌厉,已经是招招拼命。 关七冷笑一声,并不攫其锋锐,只是闪避,等到海无极刀势稍缓,他伸出一指,一缕劲风直袭海无极。那是傲神宫只有传人才能习练的密传绝学,海无极自然知道。 他连忙运转刀势横切,但却已经来不及,劲风带着庞大的力道,将海无极的右肩炸穿了一个大洞。 侯雪城在朱靖带着韩晚楼退离以后,便冷冷地看着他们相斗,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双卫,在他眼皮子下转瞬双双重创,他却没有任何表情。 关七转向他,狂嚣着大笑。「侯九,看着自己的护卫为你而死,你有什么感受?我要让他们在你面前,被我寸寸切割,将他们凌迟到死。」他继续使出指风,洞穿了海无极的小腹。 侯雪城扶着石壁站起,虽然身形摇晃,却挺直了背脊。「为我而死,那是他们的职责,我该有什么感觉?」他淡淡地说。 「哈哈哈哈……我竟忘了,你是没感情的,你的双卫为你而死还真不值,主君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啊。」 「值不值得为我死,我并不关心,因为那是他们应做的。就如我也有我该做的职责。」他的声音冷漠。「傲神宫的叛徒,是不容许存活下来的。」 关七像是听了什么笑料,狂笑起来。「你说你要杀我?就凭现在的你?现在连一只三脚猫都能要了你的命,你还以为你是以往的雪袖红衣吗?哈哈哈哈哈。」 司马俦忍着伤势,舞着长剑冲上前,拼死想缠住关七。他呕着血大吼:「宫主您快走啊──无极你快带宫主离开,这里我来挡──」 侯雪城凝视着这两个跟着他日夜不离的忠心部属。看着飞身来想要背他离开,一头一脸血和汗的海无极,看着如疯虎般悍不畏死的和关七缠斗的司马俦。 那个一向斯文的司马俦,从来不大声说话的司马俦,现在疯狂的攻击,受了一掌又一掌,整个胸口都凹陷下去。明明早该断气,却仍然不要命地挡在他身前,用身体来庇护他。 那个平常只会傻笑,没有大脑只有蛮力的海无极,右肩都被洞穿了拳头大的洞口,腹部也同样有个大洞。他按住自己的腹部,阻止流出来的内脏,但却仍挣扎着冲过来,想救自己离开。 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就近在眼前,海无极的目光已经呆滞了,却仍有深深的眷恋和执着。「宫主……宫主……属下带你离开……」 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。 正当海无极想不顾一切地抱他离开时,侯雪城忽然挣开他,大喝道:「关七!」 关七正以无形剑气,一剑一剑地凌迟着司马俦,此时停下手来。「怎么了?看不下去了?你也有感情?」他俊逸如女子的脸已经因为杀戮的快感而扭曲,「不要急,下一个就轮到你。」 侯雪城缓缓走上前,和关七面对面,直视着关七的脸孔。一瞬间,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无情。 「关七,你凌虐他们没用的,你该知道我没有那种麻烦的情绪。不过,我身为傲神宫主,我有责任要清理门户。」 关七怔了怔。「你不是疯了吧?侯九,真以为你还有能力攻击我吗?太自不量力了吧?」手一挥,一道剑气像玩游戏般斩下了司马俦的左腿。 司马俦惨呼了一声,跌倒在地,仍然抱住关七的腿。他厉声道:「宫主,快走啊,你为何不走?别让我们白死啊。」 侯雪城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,他看也没看司马俦一眼。「关七。」他缓缓地说:「若是我杀不了你,那么我们就同归于尽吧。」 关七一怔,他自小看侯雪城长大,自然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。若是那么说,一定有把握做到。他虽然以凌虐人命为乐,却很在意自己的性命。 他不再凌虐司马俦,一脚将他踢开,一手拉住侯雪城的衣襟,恶狠狠地道:「你在胡说什么?」 「你还记得,在很久以前,我们一起练冰心诀的第一天,师父交给我们的东西吗?」侯雪城声音冷静得几近温柔。「当时师父是怎么说的,你还有印象吗?」 「震天雷……」关七喃喃地说:「他要我们随时带在身上,若在每年十月十五功力消逝时,遭遇敌人攻击,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歼灭敌人,因为……傲神宫主不能受辱……宁死不辱……」 他的脸色大变,「你用了震天雷?马上把它交出来!」 「来不及了。」侯雪城冷冷地说。「早在你进来之前,我就已经点燃了引信,现在只怕转瞬就要爆炸了。」 关七大骇,身形一闪就往洞口闪去。身后侯雪城的声音冷冷地跟着他,如影随形。「破!」 随着那声清淡的声音,洞窟传来惊人的震动,炙热的气旋冲倒了他。奇怪的是,关七竟然没有听到爆炸的声音。 强烈的巨震让他站立不稳,正踉跄间,凌厉的碎石和爆炸的威势挟带着惊人的气流和热浪,瞬间穿透了他的身躯。他惨叫起来,「不要啊……」 洞窟由洞口开始坍陷,碎石夹带着泥沙不断地落到他身上。他的声音由惨呼慢慢转弱,最后消失不见。 侯雪城仰起头,在洞口坍塌前,往外看了最后一眼。 洞窟外已是黎明,那个火球般的太阳,带着万丈光芒正要升起,四周霞光万道。只一瞬间,他露出了微笑,真的好美…… 爆炸的威势袭向侯雪城,他的身体飞撞到壁上,跌落地面。四周的落石纷纷落下,洞要全坍塌了。 碎石大大小小地落在他身上,他已经没有余力闪避了,隐约间,他听到双卫的惊叫,然后巨大的重量压到他的身上。那样的重压,几乎将他肺部的空气都挤了出来,鲜血由口鼻之间溢出。 他昏惑地闭上眼睛,整个洞窟都在震动,发出像雷神怒吼般的声音。 朱靖,你知道吗?当时,我看到你来救我时,我真的好开心。 为你而死,我一点都不后悔。不过至少你该把我的尸体挖出来清洗干净,我实在不想这样脏兮兮地死。 侯雪城轻轻叹口气。让温暖的黑潮渐渐侵蚀他的意识。 ◇◇◇ 当朱靖将韩晚楼送达安全之地后,便带领众人全速赶路,想尽速前去救援。但他到了目的地,却只看到了满目疮痍和倒塌的洞穴。洞口已经被落下的石块和泥沙填满。 朱靖心胆俱裂,几欲疯狂,立即调集了所有人马,彻夜不停地挖掘洞口。他只有一个念头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 庆王麾下的所有人马日夜不停地挖掘,连朱靖也亲身投入这项工程,他们一段一段的挖着。 洞顶不断地落下泥沙和石块。每挖进一尺,便要花更多的时间用木材将石窟的洞顶补强固定,免得再一次地崩塌,到时候可能会压死更多的人。 第一天清晨,他们挖到了一具尸体,已经全身稀烂,整个身躯已被石块压扁。虽然尸身还未腐烂,但已传来阵阵尸臭。 朱靖闭上眼睛,以衣料和身长来看,这人竟是关七,武功如此高强的关七,竟也陈尸此处。 想到小师叔可能在更深处,也可能和关七一般被压得面目全非,他便心如刀割。 「我会救你出来,小师叔,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……这里好脏,你受不了的。你连死也要干干净净的,不是吗?」他喃喃地说:「等等我,我马上救你。」 到了第三天夜晚,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,只是朱靖没有下令停工,没有人敢停下手边的工作。 黄封和林文强商量着,到大营请了韩晚楼,看看能不能商劝朱靖休息。 韩晚楼端了膳食和水来,看到朱靖仍然死命挖掘,口中喃喃自语。她看了不禁难过,劝慰他道:「够了,靖哥,侯公子不会希望你这般的,你好几天没睡了……我好担心……」 「让开!不要打扰我工作!」 朱靖第一次大声喝斥她,「当时我不该离开的,我怎能单独放他一人面对那只野兽呢?我竟……放开了他的手……」他的声音有如野兽嘶嚎,「他不会死的,那么骄傲的人,怎肯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种荒凉龌龊的地方?」 韩晚楼被他狰狞的样子惊退半步,抬眼却望见了那双伤痛逾恒的眼睛,那是一双已经痛到极点,干枯到无泪的眼睛。 「都是我……若不是我那么任性,侯公子他……」她哽咽地说不下去,「是我害死了他们……」 朱靖却听而不闻,依然拼命挖掘着,他的声音几乎像是呓语。「小师叔,不要怕,我就在这里陪着你。你等着,我很快便能把你救出去了。我不死心,我不绝望。」 韩晚楼看到他已经如痴如狂,又是担忧,又是伤心。 林文强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说:「师父,我们不能再挖进去了,再深入会很危险,木架已经快支撑不了多久,这里会再塌陷一次。若是来不及撤离,所有人都会被活埋。」 朱靖回过头来,眼睛里充满血丝,似乎想发怒,但是忽然又冷静下来。他一挥手,「你下令,要所有人撤离。」 林文强没有丝毫欣喜,「王爷,你不撤吗?」 朱靖继续挖掘的工作,「我留在这里,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。」他不待林文强说话,截口道:「若是洞穴坍了,我便陪着他。」 韩晚楼吃惊,他此话之意,已经隐约带着「生同衾,死同穴」的意思,不只是同生共死,也是生死相随,至死不渝。似乎侯雪城死了,朱靖也难独活的感觉。 众人都很着急,商议一会儿,由柳清泉走进洞内,「王爷请三思,您是金枝玉叶之身,怎能埋骨于此?已经第三天了,王爷,不可能有任何人生还的。我们不能为了逝去的人,而陪上活人的性命啊。」 朱靖抬起头,眼睛虽布满红丝,脸容却很平静。「他还没有死,我感觉得到。他还活着,等着我去救他。你们快撤出,这是命令。若是洞穴再次坍方,我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。」 韩晚楼拼命摇头。黄封和林文强互视一眼,默默退了下去。 过了一盏茶工夫,黄封进来磕了个头,「师父,我已经要大队先开往京城,剩下的五百名官兵都是自愿留下,要替师父找到师叔祖的志愿军。 「师父,要我们丢下您一个人离开,我们宁可死,就如你不愿意丢下师叔祖一般。」 朱靖怔了怔,点点头,继续挖掘。现在他心中只有不断地挖掘,找到侯雪城这件事而已。 林文强脸色沉重,凑近黄封,低声道:「不要多说话了,师弟。落下来的泥沙越来越多,我看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塌陷,到时候即便击昏师父,都要带他出来。」 时间慢慢过去,众人继续挖掘。半个时辰后,林文强抬起头来,侦测着支持洞窟顶端的木条,露出忧心之色,他给黄封打了一个眼色。 黄封现出坚决之色,蹑手蹑足,行到正挥汗挖掘的朱靖身边。这三天里,朱靖已几近疯狂,所以对外界的事物都不再敏锐,对黄封的接近恍若不觉。或者他知道,但是已经不再在意任何事。 正当黄封打算一指点下时,朱靖蹲了下来。竟赤手在地面的土石堆中挖掘。林文强大惊,以为朱靖神智因为伤痛而疯狂了,「王爷,请住手,您会受伤的。」 朱靖听而不闻,只是往下挖掘,黄封咬咬牙,正欲一指点下,便听到韩晚楼的惊叫,「靖哥,你挖到的是什么东西啊?」 众人定睛看去,果然,在朱靖泥沙满布的手上,握着另一个人的手。这人手掌的另一端被埋在石堆下,即使僵硬冰冷,也看得出这只蒲扇大手,并不是他们所期待戴着手套的那个人。 「是海无极吧。」朱靖轻叹一声,完美的唇线弧度抿紧,「先把他挖出来。」 挖没有两下,又挖到司马俦的尸身。两个人四周的地面都流满鲜血,已经干凅,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。众人叹息,看来最后一丝希望已经失去,侯宫主是不可能有活着的机会了。 虽然还没有全部挖出,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块和泥沙实在太多。但柳清泉总觉得他们的姿势怪异,好象是为了保护什么。两人并列着拱着身躯,即使已死去也未颓倒。 他灵机一闪,眼睛亮了起来。「大家小心些,侯宫主可能就在他们身下。」 朱靖一震,打了手势。众人熬了那么久,终于有了一丝希望,自然振作精神,加紧挖掘。随着石块的移开,出现了司马俦和海无极完整的尸身。 朱靖小心翼翼地将他们移开,果然见到侯雪城苍白的脸孔露了出来,竟是被他们保护在身下。两个人那样紧密地护持住他,为了主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。 他大喜,连忙将侯雪城紧抱在怀里,颤抖的双手试探他的鼻息,竟然尚有一丝。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浊气,全身已经被冷汗沁透。大喝:「拿水来!」 众人拿水来,他慢慢地将水喂给怀中的人喝下,道:「小师叔……小师叔,你还好吗?」 不知道是响应了他的呼唤,还是清水唤回了侯雪城的神智,侯雪城缓缓睁开双目。完全没有焦距的眼睛微微开启,又随即合拢。 朱靖高兴得眼泪几乎流了出来。 黄封在身边指挥众人搬着双卫的尸身退出洞穴,「王爷,快带师叔祖离开,这里快倒塌了。」 落石和泥沙已经不断地落下,先是小石块,然后落下的石块慢慢变大。朱靖抱着侯雪城,等众人都退离了,才离开石窟。 他前足一出洞口,石窟便发出巨响,随着冲天的尘土弥漫,甚至地面都震动起来,这些天众人合力挖开的洞穴已经再次被填满。 在战马的嘶鸣和众人的惊呼中,朱靖抱着怀中的人,万分感怀地看着填满的石窟,那是海无极与司马俦两个人在天之灵暗中加护,让自己救出主人吧,不然岂会如此凑巧。 怀中的男子气息越见微弱,朱靖一惊,连忙传唤随军医官前来诊伤。那名大夫按着侯雪城的脉搏皱眉,「回王爷,小人虽擅长治跌打损伤,但这名公子的伤势着实严重,怕非小人能力所及。」 朱靖一颤,紧紧盯着侯雪城的睡容。「那要如何救他性命?你若救活他,我可允了你任何赏赐。」 他虽强自镇定,但仍然掩不住面目青白。但那名大夫只是摇首,歉然不语。 韩晚楼忽然凑了过来,「靖哥,你逼他有什么用呢?侯公子伤势严重,这小医官能有多大能耐? 「依我看,要宫里的御医才有办法医治这样的伤,你我府中都有皇上赐的上好人蔘、药物,该以快马带他回京医治才是正理。」 朱靖忍不住迟疑。「他的身体,受得住那样的舟车劳顿吗?」 韩晚楼温柔地替侯雪城擦干净脸上的泥沙,命令大夫替他清洗、包扎伤势,道:「唯今之计,也只有如此了,稍后我命人准备马车,你们即刻动身吧。」 朱靖点头,等一切整理完毕,小心地抱起侯雪城上车。他找来林文强,吩咐道:「你师叔祖性命垂危,事不宜迟,立即派快马通派各个驿站准备快马候着,我日夜兼程,每到一处就换马,要他们不要误了事。」 他顿了一下,「这里就拜托你了,受伤的弟兄麻烦你多加看护,并另外派人将双卫的遗体送到我王府中,你师叔祖会想看看吧。」 吩咐完其它琐事,他命令车夫起驾,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下绝尘而去。 朱靖日夜兼程地赶路,紧抱着侯雪城,每次量他的脉搏都越见微弱,怀中的人身子越来越冰冷,即使偶尔醒来,也是神智不清。他心中绞痛,一滴眼泪落在侯雪城的脸上。 侯雪城微有所感,睁开眼睛。 经过这几日的折磨,他的脸容日渐憔悴,但目中仍是冷冷淡淡的神情,他默默地看着他,像是在研究什么般。 朱靖见他醒来,不禁大喜,即使他没有发言,也看得出他稍见精神。「你……你好些了吗?伤口很痛吗?」 他一手按在他的背后,输送真气到他体内,只觉得他体内空荡荡的,竟似已散了功。 他内心一阵绞痛。如果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托付,决计不致于伤重垂死,到这般的地步。 侯雪城似乎知道他心思,「倘若异地而处,你会来救我?」 朱靖含泪。「这个自然。」他知道侯雪城的意思,是要他不必愧疚,但……但他现下的心情,岂止是愧疚两字可以形容的,这样心碎的感情……忽然间,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紧紧拥住了。 侯雪城这次没有挣开他,他依顺地靠着他,闭着眼。血色甚薄的脸上先是一阵晕红,然后又转白,之后开始泛青。 终于,他嘴唇微动,发出像是呻吟般的声音。 那么坚强的小师叔会呻吟?是否痛苦难当?朱靖连忙将耳朵凑近,「小师叔,你想说什么?是哪里痛楚吗?」 只听侯雪城在他耳边,吃力地说:「放下我,你身上好臭,会把我身上弄脏……朱靖……你到底几天没沐浴了?」 第八章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奔驰,入了京城的城门,在众人的闪避下向前飞驰。那驾车之人技巧甚佳,虽是惊险万状,也未伤及一名百姓。 那奔驰的马车竟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,侍卫们微微一凛,看见车门掀开,一个青衣男子抱着一人疾奔近来,连忙上前喝止,「什么人擅闯王府?」 那青衣人步履不停,飞起一脚踢倒一人,「混帐,连主君也不识得了吗?」 护卫们看向青衣人,看他满脸胡渣,衣衫破碎,全身染满了血污,但那双锐利威严的眼神却是不变的。他们连忙下跪,「小的该死,请王爷恕罪。」 那青衣人自是朱靖,他望也不望跪了一地的人,疾步走入王府。 他直奔自己的寝居,一路上看见他的婢仆无不惊讶下拜,他看也不看一眼,厉声道:「请大夫来,快!」 这时,王府总管宇文泉已接到传报,迎了出来,「王爷。」 朱靖足下不停,「你来得正好,差人去将库里的那朵皇上御赐的灵芝拿来。」他一边前行一边吩咐,「倒热水来,金创药,叫怜怜、惜惜过来服侍。」 「是。」宇文泉吩咐下去,看见主人怀中抱着一人,那人全身染血,脸上也尽是血污,显然是受了重伤。 「这位是……」他见主人抱着他的身躯摇摇晃晃,应该也受了伤,便伸手想替他将怀中的伤者接过来。 朱靖一侧身。「不要用手碰这个人!」他厉声道。 宇文泉吓了一跳,主人一向冷静自持,从未对下人大声叱骂过,此时竟然失控至此。他紧抱着那人走进自己寝居「静绪楼」,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。 那个人究竟是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宇文泉虽然大惑不解,但也不敢怠惰,忙一路给众仆吩咐差使,一路跟了进去。 朱靖将侯雪城抱到自己的卧房,将他放在床上,弯下腰来替他除去靴子。测了他额上的温度,只觉热得烫手,不禁心中焦急,怒道:「大夫还没有来吗?」 众婢仆见到主子发怒,都不禁吓得跪下来,宇文泉小心翼翼地道:「禀王爷,属下早已派人去请黄御医了,请王爷先熄了雷霆之怒,王爷千金之身,伤势要紧,请先包扎伤口好吗?」 朱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染满了血迹,不禁心酸,「我只有小伤,这些血不是我的,而是……」他凄伤地看着床上的人。 宇文泉说道:「那么,咱么该当先替这位爷包扎伤口。」 朱靖点头,左右已经捧上热水及伤药,要替侯雪城上清理伤口。他冷冷地禀退左右,亲自接过巾子,在水中净妥了,才小心翼翼地替侯雪城清理伤口,敷上伤药。 那一道道深及见骨的刀伤剑痕,宛如划在他心上,替侯雪城包扎到一半,竟然双手颤抖。 老天,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,这些伤痕,原本是应该砍在自己身上的。他宁愿是在自己身上。 他痛苦地捂住脸,不能控制的垂下泪来。 一只小手温柔地接过他手中的伤药,替他继续包扎侯雪城的伤势,他定下神来,看到一个长相秀丽,柳眉杏目芙蓉脸,满眼温柔的女子,自是他的侍婢怜怜。 「王爷放心,这位公子吉人天相,一定会化险为夷的。」从病人染满血污的脸上虽看不出长相,但是从那修长的身躯和均匀的体态来判断,知道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子。她见主人对这人万分重视,便也一心一意希望这人能够痊愈。 朱靖点点头,听着这个相处多年的侍婢安慰,不知怎么稍好过了些。和她合力将侯雪城的伤势包扎完毕,才容许怜怜替自己包扎伤势。 这时,御医气喘吁吁地由副总管言义带了进来,朱靖连忙迎了上去,黄御医看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向他走来,不禁一惊,过了半晌才认出是王爷,连忙施下礼去。 朱靖虚空一托。「黄大夫不用多礼,快来瞧瞧病人的伤势。」 黄御医知道救人如救火,也不再多礼,立即入内替病人把脉。 朱靖见他一双白色的长眉越皱越紧,不禁心惊,连问:「怎么样了?他伤得如何?是否有救?」 黄御医沉吟着,「奇了……奇了……」 朱靖按捺住焦急。「怎么样?」 「这位公子失血过多,太阴肺叶为利刃所伤,肋骨断裂两根,且心脉寒气攻心,那是旧伤,可能是娘胎里就有的病根。 「原来可能是以极高深的内力压抑伤势,但现在他体内真气浮动,相互冲撞,完全无法归经,因此无法压抑寒毒。」 黄御医很迟疑,「老夫百思不解,这股真气怎会无故相互冲撞,这样下去,这位公子的性命恐怕凶多吉少,呕血而亡了。」 朱靖又急又怒,「所以才找你来医治,别跟我说你无能为力,我摘你顶子,要你脑袋。」 黄御医全身冷汗,暗暗叫苦,「便是王爷摘下了老夫的顶子,要了老夫的脑袋,老夫也是无能为力。」 朱靖紧紧抿着嘴,他握住侯雪城的手,恚怒道:「我有千年灵芝,给他服用也治不好吗?」 黄御医一惊,脸上喜色一闪。「是皇上御赐的那朵千年灵芝?」 朱靖见他口气松动,知道有希望,不禁回过气。「不错,这总可救他性命了吧?」 黄御医怔了怔,面有难色。 「即使有那千年灵芝,也无法镇住他体内的寒气。这位公子的外伤虽重,只要调养便可治愈。但真气不归经,寒气侵入心脉,却不是药石可救。最多只能使他延长几年性命罢了,王爷还是不要暴殄珍物……」 朱靖剑眉一挑,便要发怒,但看了看侯雪城,便把语气放轻柔。「这你不必管,我要总管把灵芝给你,你立即去调配。」 黄御医本着医者心肠,再次进言:「王爷,即使您用了灵芝,这位公子体内冲撞的真气还是不会消失,每当发作时的痛苦不是人所能忍受的……」 「住口!」朱靖厉声道,眼中寒芒暴涨。 众人见他发怒,都忙不迭跪了下来。 朱靖压抑着怒气,紧紧握住侯雪城冰冷的手。「我不会让他丢下我离开,我一定要救活他,小师叔他不会死的。」 ◇◇◇ 夜深沉。 冬季的夜是寂静的,再过五日就是「小雪」时分,却已经先下起雪来,四周雪落无声,只有远方的梆子敲响。 朱靖守着侯雪城,自从回到王府,他还未曾清醒过,即使服了灵药,似乎对他来说也是石沉大海,并没有显着的绩效。但脸色的确不再苍白,只是为何仍不醒来? 朱靖慢慢地喂他喝药,甚有耐心,从不假手他人。 他是爱着这个男人的。相识十五年了,也爱着他十五年。 那时候,小师叔才十岁,自己十四岁,第一次随师父回山拜望师祖。从见到他的第一眼,看到那双晶莹剔透又冰冷的眼睛,朱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。 他想让小师叔笑,想让他为了自己展露欢颜,所以之后每年都随师父上山逗留数月,只是为了看这个男子一眼。 看着他从孩童到少年,甚至成年,爱意不减反增。从来没有爱一个人爱到如此痛楚,即使只是想到他,心口就发热发紧。 直到师父察觉出他的感情,训诫了他。朱靖才知道,若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动了情,将会受到极其惨烈的刑罚。他怎能害侯雪城呢?于是在师父天年后,他便没有再去天山。 过去已如风而逝,捉不了也抓不住,只有情意凭添相思。朱靖对自己所付出的一切,从不曾计算过,即使伤心,即使失望,也总是找一个理由抚平伤口。 两人之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已多,但为何痛楚总是骤然来袭,总是让他不能自已?朱靖轻声叹息。 十月飞霜,在如此深夜,把满街的寂寞带进斗室。随着炭火爆裂的轻响,他的目光凝驻在侯雪城宁静的睡颜上。 要到何时,那双从不映上对方身影的瞳眸,会映上自己的身影?要到何时,侯雪城会懂得自己对他的心情?当他为了保护自己想牺牲生命时,他何时才会体会到自己身受的痛楚? 正想间,只听侯雪城转动身躯,睁开了眼睛。 朱靖大喜,抛开杂念,连忙靠上前去,握住他的手。「小师叔,你醒过来了,还很痛吗?」 侯雪城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,气血翻涌。他微微一动,朱靖便已察觉,按住他的肩膀,「别动,你伤得很重……」 侯雪城拨开朱靖的手。凝目四周。「这里是……」 「这里是郡王府,我的卧房,咱们已经安全了。」朱靖没有计较他的拒绝,连日的忧急,只怕眼前的人会死去,此时见他醒来,狂喜之下,声音竟然颤抖。 侯雪城点头。「让你担忧了。」他嘴上虽是说着体贴之词,但语气仍是冷峻之至。 朱靖只是微笑,紧紧握着他的手,侯雪城见他容色憔悴,满眼都是红丝,知道自己这些天伤势必然危急。「我昏迷了多久?」 「三天。」朱靖回答。「司马俦他们都说了,你到了月圆十五,便会失去功力。小师叔,为何不对我说?是我害你落到这样的地步……」他说不下去,心中只满怀了歉疚。 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。「我此行的目的是辅助你们顺利回京,替你们屏除其它阻扰,维护你的性命,不是来探亲或诉苦的。帮得了忙就帮,帮不了忙,就死。那也没什么。」 真想紧紧抱住这个即使在这种处境,也丝毫没有动摇的男人。朱靖忍住那样的感情,看着他身上破碎的伤势,「很痛吗?」 侯雪城摇头,他心里还在方才醒来的情境中。 当他醒来时,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,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,有人正在喂他喝药,那濡湿的嘴唇温柔地含住他的唇,仔细而小心地将药哺入他的嘴里。 是谁那么大胆?侯雪城心中着脑,掌心已经蕴涵了劲道,睁开眼睛,打算将这人立毙掌下,却看见了朱靖。满心的杀机便化为乌有。 这时瞧着朱靖满眼柔情,不禁一阵心悸,胸口登时气血翻涌起来。侧过头,一口鲜血又呕了出来。 朱靖见侯雪城忽然呕血,大是惊慌,顾不得那口血溅了自己一身,连忙运气替他安抚翻涌的气血。 侯雪城回过神来,说道:「我没事,只是一下子血不归经。」他凝视朱靖凹陷的脸颊,凌乱的头发,想起了自己昏迷时,他凄绝的呼叫。 伸手摸摸朱靖消瘦的面颊,一向清寒的眼神微显柔和,「从我重伤昏迷之后,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吧?」 朱靖按住他抚摸自己脸孔的手,说道:「我没什么的,只要小师叔醒来,我就安心了。」 侯雪城收回自己的手,忽然觉得这句「小师叔」很刺耳。他淡淡地说:「你师父虽是我师兄,不过你我年龄相近,你还比我大四岁,这辈分叫起来别扭,你也不用叫我小师叔了。」 侯雪城顿了顿。「你师祖爱叫我城儿,你师父却叫我雪城,反正你大我四岁,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。」 朱靖大喜,这样自然可和他更进一步了。「那么我便跟着我师父,叫你雪城,这样好不好?」他想这样称呼侯雪城,几乎想了一辈子了。 侯雪城点头,只要朱靖不再称呼他师叔,其余怎么称呼他都无所谓。他举目四望,「我的护卫呢?」 朱靖迟疑了一下,决定告诉他事实。「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?他们为了救你,山洞倒塌时扑在你身上,护着你不受伤,已经壮烈牺牲了。」 侯雪城平静的表情僵直下来,深深吸口气,过了很久,才淡淡地道:「是吗?死了啊……」 侯雪城无法分析自己此时的感觉,只觉得像是有重石压在心坎上,心头念转,「冰心诀」自然发动,却无法压抑那种锥心的心情。这种不熟悉的感觉令他有些焦躁。「尸体呢?」 「已经随大军送回,正停在灵堂,准备择日下葬。」朱靖看着他的表情,小心翼翼地说:「我已报请皇上,追赠他们为忠孝侯、义勇侯。 「……好在天气冷,尸体不易腐坏,等你多休养几天,要去看看他们最后一面吗?」 侯雪城露出不屑的表情。「死都死了,剩下来的只是肉块,有什么好看的?这里无法用宫里方式下葬,来这里便入境随俗,明日就安葬他们吧。」他默然半晌,「你去休息吧,我想静一静。」 待得朱靖退出房间,侯雪城静静凝听窗外风雪敲打窗棂,耳边响起当时在石窟里,洞窟爆炸时,海无极和司马俦的惊叫。 他们叫唤的是自己,担忧的也只有自己。 压到自己身上笨重的身躯,替自己遮挡巨石,在自己意识游移间,听到他们不断地呼唤自己。 「小城儿……小城儿……你怕脏,海哥哥替你遮掩着……」、「小城儿,痛不痛?王爷会来救你的,一定要撑住喔。」 怎么会叫着这个许久不用的小名儿呢?真是太放肆了。侯雪城不能理解。 若是别人,在这时会流泪吗?可是他却无泪可流,无心可伤。 一瞬间,侯雪城似乎回到了童年,他低微地道:「司马哥……无极哥……」 这次的呼唤,却没有往日该有的响应,海无极的豪笑,司马俦的拘谨。只有满斗室的寂寞与空虚。 窗外风声呜咽。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。 ◇◇◇ 休养了几天,侯雪城便这样地霸占了朱靖的寝居,也不知道他晚上睡哪里。不过身为一个王爷,一定很多侍妾吧,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就好,侯雪城倒是一点都不替他担心。 他渐渐认识了朱靖留给他使唤的侍婢,两个人都很乖巧,一个活泼笑闹,一个幽静宁和。怜怜温柔,惜惜开朗,都很尽心地服侍他,很怕惹他不悦。 失去了双卫对他而言实在很不方便,梳洗、换衣、穿鞋都要自己来。 怜怜、惜惜本要服侍他,却被他幽冷地看了一眼,她们便再也不敢碰触他,伏在地上发抖。 那么没有人服侍该怎么办呢?侯雪城在天山只懂得练功,从来不理会这类杂务。由于他不让人触碰,结果只好由堂堂庆王爷朱靖出马,亲自每日清晨服侍他梳洗、换衣,晚上替他沐浴、擦身。 朱靖对这类贱役倒是乐此不疲,一开始虽然做得生疏,但是看到侯雪城嫌弃的眼神,便孜孜不倦地努力学习,很怕失去了替他抹身、换衣的殊荣。 那小麦色的身躯,均匀的体态,光滑有弹性的皮肤,宽阔的肩膀线条,慢慢往下收,在极细的腰肢上化为句点。 修长的大腿没有一丝赘肉,那紧窄而结实的臀部简直让他不敢直视,每次为他沐浴、换衣时,都是一种最甜蜜的折磨,他感觉干渴,身躯发热。 侯雪城倒是没什么反应,他的思考模式里从来没有「羞赧」两个字,从没有人教育过他这些俗事,因为没有必要,他一向是王者,任何人替他服务都是应当的,从小到大都是如此。以前是这样,以后也不该有改变。 他也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见不得人,世俗的礼教对他而言和放屁没有什么两样。事实上,当朱靖替他净身时,他便只把他当成海无极和司马俦两人的替身,脸上写着「仆从」两个字的人而已。 若是朱靖知道了,恐怕会很无力吧,不过他仍是热心地每日来值这些贱役。 他唯一大怒如狂的发作只有一次,那是在看到侯雪城背后严重的旧伤时。那样可怕的伤痕,当年他不过是个幼童吧,为何有人如此残忍,简直似要将他剖成两半似的刀痕。 侯雪城觉得朱靖很无聊,那么久远的事情有何好计较?当时若被一刀劈成两半,也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,人总是要死的,早晚没有什么差别。 ◇◇◇ 晚上沐浴、换药结束,喝完朱靖吩咐下人熬上来的药汤和补品,侯雪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清理他的宝贝血旗,里面无数的机簧是需要日日保养的。 这是他每日最认真的两件事之一,另一件事情便是清晨的早课,吐纳内息,以冰心诀安神静虑,运行大静神功。 每当做这两件事时,朱靖的叨念声便被他的冰心诀阻挠耳外,左耳进右耳出,万物不动心,万事不沾尘。只见侯雪城宝相庄严,抱元守一,所有声响和举动都化为一道轻烟,如雾消散。 朱靖的烦扰和啰唆,真是给自己的冰心诀很大的激励挑战,让自己平白领悟了平时难以深层了解的冰心诀奥义,也不是没有好处的。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,每天大半时间还是躺在床上,不过也算是办了很多事。他接见了在京师里傲神宫的各香各堂代表,了解了京师大约的动态。 王府里面的各个重要人物大都也见过了,朱靖的母亲已经仙逝,不过他祖母倒是命长得很,大家称她「宁太君」。人来看过他两次,每次来都很客气,要下人好生服侍自己,侯雪城对她虽没感觉,但至少没引发他的杀机。 虽才住了几天,但已从仆从口中听了一堆闲事,即使他不想听,这些人也叨叨念念,包括朱靖本人。他们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把朱府的事情让他明白。 听说朱靖本是次子,有个兄长,不过死的很早,所以朱靖才承袭了庆王的头衔爵位。 他还有个妹子,叫做朱浣花,不过养在深闺里,是不能随便见外客的。其它就是什么叔叔伯伯、外戚内亲的,侯雪城也懒得记。等伤势好些,便要去九皇爷府杀个鸡犬不留,给朱靖斩除大患。 不过最近练功时很奇怪,运行大周天时,丹田总是窒碍,运转内息总是不顺,有几次差点让外魔入侵,从他练功以来从没发生这种事过,这就是之前那些师兄所遇到的「魔障」吗?若不小心处理,连自己也会走火入魔吧。 第九章 下午的午息醒来,婢女惜惜进来敛衽行礼,小声地禀报:「侯公子,丞相千金韩姑娘来探视您,在外等候,您是否愿接见?」 韩晚楼?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,这女人只要出现,定然没有好事,不论敌我,必有人中招落马,霉运缠身。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。这就是世人所谓的「带霉」吗?侯雪城皱皱眉头,在怜怜端来的水盆中净了脸。 这也算是一种可怕的功夫吧?不知道自己佛门禅功「大静神功」是否能破解这种妖法?他沉吟着,在自己周围三尺布下无形气劲,不让韩晚楼有机会接近自己。 毕竟这种「霉气」无色无味,万夫莫敌,实在不能不防。不过她是朱靖的心上人,也不能太不给她面子。 「让她进来吧。」他终于痛下决心。 没多久,韩晚楼被怜怜引进,一身宫装,云鬓高挽,环佩叮当,让她看起来婉约不少。显然刻意打扮过,有如嫩蕊般沁心美丽,若是其它男人看到了,可能会看得痴了吧。 她看侯雪城靠坐在床上,自己进来也只瞥了一眼,继续魂游物外。虽然已经算是习惯了他目中无人的性情,但是还是着恼。「侯公子,不请我坐吗?」 侯雪城仰仰头,用下巴示意着离自己最远的椅子,「妳坐那里,有话请快说。」 韩晚楼忍住气坐了下来,接过惜惜捧上的茶碗,「我今儿沐过浴,换了新裳,拢过香才过府探你的,也没眼泪、鼻涕。你不必怕我的味儿熏着了你。」显然,她很介意侯雪城之前嫌她脏。 侯雪城有些泄气。自己的气劲虽然防御能力强,却没办法阻碍香气飘近。香气和霉气都会一起侵入吧? 那是京师里最清雅的熏香,许多名媛、贵族争相购买也买不到,但侯雪城却如避蛇蝎,右手凭空画弧,再布上一重气劲。「妳来便是专程让我嗅妳的香气吗?」 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,韩晚楼懊恼,「我来看你的伤势,可好些了吗?」她柔声问,真的非常歉疚。 「除了妳刺的那刀,其它都只是小伤,不过妳功力差劲得很,没刺准要害,那么近的距离妳也刺偏,真是没用。妳这种功力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。」侯雪城冷冷地说。对他这种武痴而言,最不欣赏的就是练功不勤奋的人。 韩晚楼差点没昏倒,娇嗔道:「若我刺准了,你现在也没命说话了。」 她看着他仍然苍白的脸,不知为何,气怒竟提不起来,只觉得怜惜。「伤势还痛吗?」 侯雪城摇头,不再理会她,径自盘膝闭目养神。 这种无形的赶客行为,若是在平常,韩晚楼必受不了,拂袖而去。骄纵一生,何时受过这等闲气来?但她知道他的冷性,又曾在性命垂危时舍命保护她,因此看着他只有温柔,毫无气怒。 她低声道:「你救我性命,我父相本当亲自来拜望道谢,不过我阻止了,知道你必不喜这种繁文缛节,只会嗤之以鼻。到时你这冷性儿肯定得罪父相,还不如给他留个好印象。」 她停顿一下,也不恼侯雪城没理会她,径自说:「侯雪城,靖哥他……好喜欢你啊,那天若是你没活下,估计他要陪葬了。若是能把在你身上的一半心思分给我多好,你说是不是? 「……你不必应我,我也没要你应,只想找个人说说罢了。为什么找你呢?我自己可也不太清楚。」 侯雪城忽然睁开双眼,「妳那时不顾危险寻找的那根钗,可寻见了吗?」 韩晚楼脸上现出羞愧的神色,「找着了。侯雪城,为了那根钗,让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,不但受了重伤,还被男人……连护卫都因此身亡,我真是万分对不住你。」 侯雪城有些纳罕地扬眉,「为什么只要提到此事,你们就不断看着我的脸色说话?那么小心翼翼,好象我下一刻就要破碎掉般地道歉又道歉?」 其实也没有非常痛,只是那些人的臭味很难忍受而已。伤势也好多了,没有什么永久性的伤害。为什么这女人和朱靖都好象认为自己痛不欲生?侯雪城不解。自己该心灵受创伤吗? 韩晚楼涨红了脸,说不出话来。 侯雪城没有理会她,只问:「那根钗妳一向随身簪着吧,拿下来让我看看,什么东西那么重要,连我的双卫都因此牺牲。」 韩晚楼不能违抗也不想违抗这项要求,她微侧头,将云鬓上的钗小心翼翼地取下来。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的肩,她微垂着头,露出细致洁白的肩颈,更显得她柔弱无骨,纤姿出众。 侯雪城示意怜怜从她手中接过捧上来,执着那根晶莹剔透的玉钗,细细审视着。「原来是为了这劳什子物事,陪了我双卫的性命啊?这值得吗?」他不经意地把玩着玉钗。「这东西,对妳而言很重要吗?比性命还重要?」 韩晚楼低着头。「那是靖哥唯一送给我的东西,是我每次难过时的精神支柱,我不能没有它的。那代表我和靖哥当时最美的回忆。若是没了,实在比死还难过。」 「是回忆啊……」侯雪城嘴角忽然露出讥诮的线条,手一紧,玉簪竟在他手中断成数截。在韩晚楼的惊叫声中,他松手让断裂的簪子落下地面,化为碎片。「我也替妳制造一点回忆吧。」 一时之间,韩晚楼脑部血液疾往下冲,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她扑上前想要接住断玉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钗跌为碎片。 大脑一片空白,只能傻傻的坐在地面,已经忘了愤怒。她仰起头看着侯雪城。床上的人慵懒地靠着床头,深黑的眼睛盯着她,像是多情,又像是无情;像是讥嘲,又像是在探究着她的反应。 「为什么?」她喃喃地问。只是一种呓语,并没有想要回答,但是床上之人却意外地回答了。 「为什么吗?因为很有趣啊,我想看妳哭的样子。」侯雪城盘膝坐着,双手放在膝上,俯下身凝视她。黝黑的双瞳第一次映上了她的身影。 韩晚楼怔怔地盯着他,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眸子,竟然如大海的最深处般,冰冷而悠远。里面含着莫名深邃的黑暗,达不到底端。似乎有种可怕的漩涡想将她吸入,紧紧攫住她。 她想退后,极力想挣扎着,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,她没办法呼吸,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了。那种如恶魔般的男性魅力,让她不断地颤抖起来。 心脏强烈地鼓动着,连她自己也听到心跳的声音,全身的血液都奔腾起来,冰冷又狂热。那是地狱的鼓声,那是恶魔催魂的声音。她知道,却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。 她只能痴痴地望着他,深深沉沦在他冷淡却又魅惑的眼眸中。她不能,也不想离开他视线的润泽。冷汗已经浸透她的衣襟。 侯雪城盯了她一会儿,冷冷地移开视线,轻蔑的吐出三个字。「小女孩。」他的眼睛没有再望向他。 韩晚楼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,羞辱和自我厌恶占据她的心,一瞬间,她只觉得被羞辱是应该的。明明那么喜欢靖哥,为何又轻易被这人随意一个眼神所撼动?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淫荡下贱? 她涨红了脸,又立即惨白了脸,泪水迅速地涌入眼中,她努力不让它落下,想保持仅剩的破碎自尊。 她努力想要站起身离开,却已双脚发软,无法动弹,忽然间,她觉得屈辱至极,却一点都不想示弱,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。 侯雪城手一伸,地面上的碎玉又被吸起,聚集在他的手套中,他淡淡地看着手中的碎片。「跪下来。」 看着韩晚楼震动惊愕的眼神,他的语声柔和。「不是说为了这根钗,妳可以牺牲一切吗?跪下来,我就把完整的玉钗还给妳。妳知道,我有这个本事。」 韩晚楼从震惊中恢复,怒意上升。她咬牙切齿,声音从齿缝中迸出来,「侯雪城,你不要欺人太甚,想折辱我吗?」若不是忌讳他还是个伤者,她会冲过去将此人痛扁一顿。 「妳不是说没有那根钗,妳会比死还痛苦吗?看来还是有选择性的是吗?」侯雪城纳罕地说。 「你将它摔碎,又说要完整的修好还给我,即使如此,那也不是我原来那根钗了!」 韩晚楼恨怒交集,觉得这人根本是个没感情的怪物,以玩弄他人为乐,想破口骂他,但却已经无法如初识般毫无忌惮的痛骂了。因为她知道,这个人不是不会受伤害的。 侯雪城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讥诮之色,「这根钗,代表的是什么?妳的回忆?若是钗碎了,表示失去了回忆吗?妳大脑里的记忆,是因为这劳什子东西而存在吗?」 韩晚楼哑然。想要驳斥他,却震惊的发现自己竟无可辩驳。一直以来,这根钗是最重要的,她一向认为没有它,就等于自己放弃了这钗所见证过的事情。但是,靖哥的存在,会随着这根钗的破碎而失去吗?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而迟疑,挣扎地道:「这是靖哥唯一送我的东西……我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……」 「是吗?」侯雪城的手收紧,碎玉在他的手中化为细砂,成为一条砂线,从他的指缝漏出。 他淡淡地看着地面,「妳在朱靖心里的价值,需要由这根钗来认知吗?自己存在的价值,不能由自己来决定吗?这就是妳对自己存在的骄傲吗?」 韩晚楼像是被他击了一掌,看着他冷漠而尖锐嘲讽的眼神。这人犀利的言词让她激愤,但又无法驳回他任何一个字。 「这东西不过是个器具,让妳来使用的,若是妳反被它代表的回忆所控制,是否可能会失去更多呢?」 他低下头稍微凑近她。「告诉妳一个秘诀。若妳有重要的东西,那么就必须马上破碎它。因为,当妳没有重要的东西,敌人就抓不到妳任何弱点。」 侯雪城目光掠过瞠目结舌的韩晚楼,黑色的瞳孔中不再倒映出她的存在。他挺直了腰,淡淡地说:「怜怜,送客,我想出去散散步。」他需要新鲜的空气,顺便去除一下霉气,他想。 韩晚楼却听而不闻,她握紧了拳头。「人活着,难道只是为了自己而活吗?若是一生都没有重要的人,不是太悲哀了吗?别人又怎么会把你放在心头?人活着,不就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人?难道你不是如此吗? 「你保护我是为了靖哥,差点牺牲了生命,难道靖哥对你不重要吗?难道你忍得下心杀害靖哥吗?」 侯雪城身躯一僵,他不再回头,把韩晚楼丢在房内,自己走出房门。 ◇◇◇ 这天傍晚,他坐在案旁持卷观书,却无法专心一致,翻了一页,他仰起头来,再过两天,他能够正常行动后,便要离开此地。 本来离开山上,只有一个理由,朱靖只能死在自己手上。但不知为何,却始终起不了杀机……既然杀不了朱靖,那么,就注定了自己日后的命运。 不管如何,他总要尽量远离那个人,这是为了自己。也许不再见到他,能使自己的寿命尽量延长一些。 他有点苦涩地自嘲。从小到大,他从未爱过任何人,对任何人亦都不关心,想不到如今堕入情障,竟这般难以自拔。 轻轻叹息一声,侯雪城无奈地站起来。曾几何时,一向无情冷峻的他,竟然开始为人牵挂,坐立不安了。 他心乱如麻,起身出房,顺着小路来到冰封的湖岸,此时已是初春,天气已微见回暖,但是湖面上仍然冰封一片。 他在湖畔默立良久,忽然听到一阵嘻笑声。 他抬起头,顺着小道上去,不远处有五、六名小孩在湖面嬉戏,湖边站着几名侍女打扮的女子,显然是奉命照看小孩的,但是并没有尽到职责,互相用小扇拍打着玩闹。 侯雪城皱眉,此时正值初春融雪之际,湖面结冰极薄,虽说小孩身躯轻盈,毕竟也是危险,这几名侍女毫无责任感,竟放任小孩如此玩耍。 这时,树丛中走出另一名穿紫衣的侍女,侯雪城认出她便是朱靖的贴身侍女怜怜,她看到湖畔的小孩,登时花容失色,「哎呀,少爷!」 另几名侍女回头见到她,连忙施礼,「原来是怜怜姐。」 怜怜急道:「妳们在干什么,竟然让少爷这么危险,快叫他回来,如果冰面破裂,掉下湖里,任谁也救不得啊!」 几名侍女终于感觉事态严重,连忙呼唤,「少爷,快回来啊!」 其中一名穿着蓝绸衣的孩子不耐烦地摇手,继续和另几名小孩跌打嬉戏。所有孩童都对大人的招唤听而不闻。 侯雪城懒得理会,转身欲行。 正走间,只听到几声尖叫,冰层果然破裂了,一名青衣小孩踏破了冰层,掉了下去。孩子们吓坏了,隔着透明的冰层,那落下水的小孩惊恐的眼神清晰可见,他在冰面下使力敲击着冰层,想要上岸,却无法击破冰层。 顺着潮水,他泛青的脸孔渐渐朝湖的深处流去。孩子们哭着追着冰下孩子的身影,却苦无法子。侍女们尖叫:「少爷,危险啊,快上岸。」成人的体重较孩童为重,没有人敢轻易涉足冰面,只能焦急地叫唤。 那蓝衣孩子还算镇定,对侍女的呼唤听若不闻,忽然奔回了原先破裂的洞口,当先跳了下去。 「咦。」侯雪城纳罕了,这孩子跳下去救人虽然愚蠢,但是有仁慈勇气,侠义心肠,不是池中之物。他停下了步伐,饶富兴味地瞧着。 「少爷!」侍女们尖声呼叫,完全吓呆了,大家都没有了主意,也不敢去救人,只能在岸上干巴巴地眼看那蓝色的影子逐渐接近青影。 怜怜厉声斥喝,「发什么呆,快去找人来救少爷他们!少爷出了什么事,大家都不用活!」她跺足,冒着危险奔至冰面洞口,焦急地看着冰下孩童的身影,却也只能空自担心,无能为力。 隔着冰层,冰下的蓝影以极快的速度追上青影,他显然想带着青影游回破碎的湖面洞口,但是因寒冷而力尽,反而被湖下的暗流冲远了十几尺。所有大人和小孩都尖叫起来。 众侍女正惶乱间,一道白影倏然飘至冰面,一掌打破冰层,跃下湖面。白影速度极快,眨眼间已抓住青衣孩童,他游回洞口,将孩子递给怜怜,深吸一口气,又潜下冰层寻找另一名孩子。 只是一会儿工夫,蓝衣小孩已经被暗流卷到湖中深处,白影在冰寒的水中寻找了很久才追上他。当他带着蓝衣孩童在洞口露出头来的时候,众侍女都欢呼起来,他抱着蓝衣孩童,游到冰面洞口。 怜怜不惧危险,将蓝衣孩子接过来,奔回岸上,众人七手八脚地抱住小孩,忽然,其中一名侍女哭喊起来,「少爷,少爷已经没气了。」 众女面无人色,他们是负责看顾少爷的,若是出了差错,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。正惊惶间,怜怜想起刚才救起小主人的白衣人,回过头来,「侯公子,是你!」 侯雪城冷冷地点头,他正俯身试探另一名被冷落在一旁昏睡的青衣孩子的鼻息。 「侯公子,我们少爷快没气了,求你救救他。」怜怜有如在大水中找到一块浮木,急忙将蓝衣孩童抱上前,低低地恳求着。 「这个也很危险,我要救哪个?」他冷冷地问,运气帮手中的孩子驱寒,半点也没有动容。「该死的就让他死,我能怎么办?」 怜怜急得快哭出来,「侯公子,求您送佛到西天,这个小少爷是我们王爷死去兄长唯一的独生子,老太君的心头肉,如果没了,王爷和老太君不知会怎么伤心呢。」 侯雪城一怔,「他是朱靖的侄儿?」他一面说着,手中不曾闲着,青衣小孩已在他的推拿下呻吟出声。 他将青衣孩子交给一名侍女,然后站起身,忽然踉跄一下,怜怜连忙扶住他,「公子小心!」 她碰触到他的手,那只手冷得似冰般,她吃了一惊,仰起头来,发现侯雪城的嘴唇已呈青色。「公子你自己……」 「别碰我。」侯雪城推开她伸过来扶持的手,走到蓝衣孩童身边,「叫她们让开,闭上嘴,再出声我便全数杀了。」 「统统退开,让侯公子施救。」怜怜连忙下令。 等到侍女们全部退开,他缓缓蹲下,仔细端详这孩子的脸庞,方脸、高挺的鼻子,坚毅的嘴唇,果然和朱靖十分神似。 「公子……」怜怜忍不住催促,生死一线,晚一点就难救了。 侯雪城烦而叱之:「噤声!」他探视这孩子的鼻息,果然已经没气了,但是胸口却上有些微的暖气。如果救他,要耗掉极巨的真力,若是从前的自己,那是不费吹灰之力,但是如今他的身体状况…… 怜怜看着他垂目沉吟着,只怕他不去施救,这位公子性情冷酷寡情,她是知道的,她情急跪下,「公子,这孩子是我们王爷唯一的骨血啊……」 侯雪城微微一震,终于伸手抵住孩子背心的大穴上。 众侍女在一旁着急地看着,不一会儿,蓝衫孩童的身上已经冒出了腾腾热气,侯雪城双目微合,以各种手法在他周身要穴点拿俯戳着,只是一瞬间,已抚遍他周身百来处穴道。 这时,蓝衣孩童的脸色已渐渐红润起来,侯雪城却汗水淋漓,脸色由白转青。他喘息着,嘴角已溢出血丝,手上却仍然不停,飞快地按抚他周身穴道。 过了一会儿,蓝衫孩童在他一阵剧烈的拍击下震动了一下,然后咳嗽起来,呕出一大口水。侍女们大喜,见小主人活转过来,不禁围了上来,唧喳地说个不停。 侯雪城已收功而起,见侍女们团团围着那蓝衣孩童,便支撑着退开一旁,靠着一棵枯树运气调息。 怜怜跟了上来,只有她注意到侯雪城的脸色不对,虽知会被他嫌恶,但仍然忍不住担忧。想到他重伤未愈,实在难以放心。 「侯公子,您的身体要不要紧?」 侯雪城没有理会她,径自运气,只觉丹田一阵刺痛,运气时竟然瞬间提不起真气来。他素以功力高深自负,想不到竟会碰到如此窘境。 这时,朱靖的声音传来,和着一大堆杂乱的脚步声,语声焦虑。「小轩怎么了?救起了没有?」 怜怜听到他的声音,连忙直起身前去回复。 朱靖已走到湖边,低头责问侍女们,随即又探视两个孩子的情况,矮身抱起了蓝衣孩童。怜怜显然对他提起了侯雪城,他抬起头来,目光搜寻,却寻找不到对方的踪迹。 他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,想要前去寻找心上人的踪迹,但是手中的孩子却一刻也等不得,迟疑了一会儿,也只得转身,在众人的簇拥中离去。 侯雪城侧身退到树后,远远地望着朱靖,该不该见他?若见了他,是不是再也舍不得离开? 在春花池畔,两人相隔不到数十尺,但是咫尺天涯。距离再近,两颗心却是如此遥远。侯雪城心中有点闷闷地,即使运起冰心诀也无法驱散,他有点懊恼。 每次一气闷,杀性就随之而起,很难克制。但是这里可不能随便杀人,不然朱靖会生气。 天色渐暮,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慢慢由黯淡而熠熠发亮。不管以后怎么样,那个皇城中的老色狼非除掉才行,不是为了朱靖,而是自己实在看不顺眼。 那个九皇爷和自己同样排行老九,却如此不肖,简直破坏了「九」这个数字的完美,绝对非教训不可。 但是毕竟是朱靖的亲戚吧,好象是叔叔之类的,若是这样宰掉他,朱靖不会高兴吧?他总是不断地要求自己不要杀人。 侯雪城迟疑着。看来只好先把京城里的那些党羽铲除,这样那个九皇爷少了替他作奸犯科的狐群狗党,总不能再危害朱靖了吧? 侯雪城握紧怀中的血旗,终于替自己找到了理由,他有点高兴,露出了嘴角的酒窝。 只见他在湖畔的身形猝然拔起,雪白的身影在月色中如一道劈过夜空的闪电,倏忽不见。 第十章 夜半,一灯如豆。 侯雪城回到自己房间,看到朱靖竟然狗胆躺在自己床上,心里着实不爽。实在太嚣张了,连自己的床都敢乱躺,显然是欠教训。他可不管这其实本来就是朱靖的寝居,飘身上前,一脚便将他踹下床。 朱靖冷不防跌下地面,马上惊醒,他惺忪地睁开眼睛,正好看到一双寒气凛凛,杀气腾腾的眼睛。 侯雪城脚不着地,雪白衣衫的身躯在半空飘浮着,上面还溅了鲜血,他的脸色苍白,声音冰冷而幽深。「起来替我更衣。」 朱靖吓了一跳,半夜有个飘在半空的人,全身还穿白衣,脸色苍白的人忽然出现,实在让人感到很难冷静。 侯雪城看他脸色不好,便问他:「怎么了?」 朱靖据实以告,「我刚才以为看到,呃,不属于人间的人。」 侯雪城脸上闪过一阵青气,杀气如出窍的利剑,直朝他逼迫而来。 眼看即将要有血光之灾,朱靖才急忙解释,「不属于人间,表示是仙人,不是鬼啊,你那么好看,怎么可能是鬼?我是来找你的,等着就睡着了……你伤势未愈,跑到哪里去了?」 「半夜看到我,你会以为是鬼?我看起来像鬼吗?」侯雪城没打算放过他,手掌半扬起,已经呈现月白色。显然只要对方回答不顺他意,隐含大静神功内力的神掌便要巴下去,如此下来,保证朱靖须在床上多躺半个月。 朱靖自有对付他的方式,他握住他的手,「你的手好冷,我温壶酒给你喝,暖暖身子好吗?」一边梭巡他的身躯,「你身上都是血,受伤了?去了哪里?有人攻击你吗?出了什么事?算了,我先要人来给你包扎伤势再说。」 「这些血当然不可能是我的。」侯雪城果然被他转移注意力,「你要人温热水来给我洗澡好了。 「这几天只洗井水,就算知道我不怕冷,有时候我也想洗洗热水的。」侯雪城想了想,「顺便要人拿点心来,我三天没吃东西了。」 他指着自己的衣服,示意朱靖替他换衣。 朱靖叹息一声,没理会他,走了出去,过了一会儿才回来,「热食马上就来,酒也会送来,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。」 侯雪城很不高兴。「热水要先来,你道别人的鲜血黏在身上,挺好受的吗?」说着自己扯开衣裳。 长衣半褪,露出了淡蓝色的中衣,他看到自己连中衣都染了一点血,不禁色变,恨恨地又要扯下中衣。 朱靖连忙制止他,「天气冷,你这样会着凉。」但是侯雪城岂肯听他?依着性子就要褪衣。他一向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,心狠手辣,杀人如麻,即使对自身也不心软。但便是耐不得脏。 朱靖无奈,拉开他乱扯的手,慢慢一件件地给他宽了衣,替他换上轻软的袍服,「权先忍耐一下,吃东西最重要,你脸色发青,一定是饿着了。」 侯雪城不以为然,「大静神功练到第九重后便要辟谷了。我虽还未到那种境界,但是几天不吃东西,对我而言没有差别的。」但他终究不愿拂逆朱靖的意思,等饭菜端进来后,坐下来便吃。 朱靖最不愿意听他谈起大静神功的事情。坐在他旁边看他吃,转移话题道:「你今天救了先兄的独子,那是我朱家的命脉,全家上下都感谢你万分。」 侯雪城并不在意,「我本来不打算救他的,让他死了也未尝不好。有生就有死,早死、晚死没什么差别。 「后来决定救他,是因为想到你会难过,若是你能和我一样超脱,我也不必花那么多工夫救他了。」言下之意,显然甚是遗憾。 朱靖也不生气,「我当他和亲子没有两样的。而且他若活着,咱们才有好日子过呢。」看到侯雪城抬起头,狐疑地望着自己,不禁失笑。「若我要和你过一辈子,没有子嗣怎成呢?你我两人的肚子可都生不出孩儿啊。」 侯雪城怔了一下,「我和你过一辈子?那怎么成?我过几日便要回天山去的。」他放下筷子,「一辈子是『永远』的意思吗?」 朱靖微笑道:「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?咱们小时候多快乐,你最喜欢黏着我,总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。」说着摸了摸他散下的黑发,「我自己的承诺,我可没有忘记过。」 侯雪城思索了一下,「朱靖,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心绪会很不稳定,喜怒无常,从没这样过的。 「其实这次我下山,本来是想要亲手杀了你的,不过后来还是算了,只要想到你在某处活着开心快乐,我也就好放心。」他并不明白自己这么说,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告白了。 朱靖十分感动,正想说什么,侯雪城已经继续说:「不过你大哥的孩子要怎么继承你的爵位?他活不过十七岁吧?」 「什么?」朱靖十分震惊,一把握住了他的肩道:「怎么可能,你为什么这么说?」 「嗯,你不知道吗?」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我救他的时候,有替他把一下脉相,那是很罕见的『焱燹神脉』,应该是代代相传的一种疾病。 「这种脉相的人,到了十七岁,就会渐渐变得暴戾。待及二十二岁,便会因心火焚烧,疯狂而死。你兄长难道不是这么去世的吗?」 朱靖脸色苍白,「他是在二十二岁那年,忽然疯了一般地纵马狂奔,最后终于坠崖而死。」他回想到从前,兄长果然在那之前脾气暴戾,简直像是疯狂一样。 「嗯,那便是了。」他看朱靖的眼神望向自己,似乎在求他帮忙。不禁没好气,「我又不是大夫,问我有什么用?」 朱靖一向对他极有信心,握住他的手。「你定然有法子的,除了你,还有谁有这个能耐,能救那个孩子呢?既然救了他一次,就救他第二次吧。好吗?」 侯雪城沉默一会儿,「朱靖,我是有法子没错,但是你不会肯的。这个法子,是他必须练我们傲神宫的『冰心诀』。 「练了以后会怎么样,你看我就知道了,对万事都没有什么感觉的,对任何人也没有感情,彻底地静心平气。套一句你们的说法,叫做冷酷。这样也可以吗?若是可以,我便教他『冰心诀』」。 朱靖皱眉,「非得如此吗?」他说:「你对我不就有感情吗?你能说你对我的感情,也是冷酷的吗?」 侯雪城低下头。「我对你……的确是不同的,所以日后都要付出代价…… 「不说这个,冰心诀只有历代宫主的继承人选才能练习,也就是说,若是我要教他这个功法,以后他便有可能会是『傲神宫』的宫主,我必须亲自带领他修炼,那么我便得带他回天山。」 「若是动了情,必须付出什么代价?」朱靖听出不对。 「这个是宫里的禁忌,不能说的。总之,他是不能动情的,你明白吗?」 侯雪城迟疑了一下。「不过也很难说,他有这种经脉,和一般人不同,我也许可以想个法子,让他既练冰心诀,又能和常人一样。 「也许这种经脉,对一般人说是一种灾难,但是对练习冰心诀的人,可能是一种福音也说不定。」 朱靖大喜。「若是如此,就太好了,那么我就让轩儿即刻拜师。」他笑着摸摸侯雪城的头,「你吃的差不多了,休息一下,我来服侍你沐浴、更衣吧。」 侯雪城神色一沉,板着脸道:「点心还没有来呢,你急什么?」 朱靖登时冷汗涔涔。自从侯雪城来到朱府,对其它的东西不屑一顾,但是对朱府点心大厨的手艺则欣赏不已,他等于已经当成主餐吃了。喜欢吃不打紧,问题是他的喜好怪异。 红豆冻糕要把红豆一一挖出来不吃,只吃冻糕,但是又要求一定要和着红豆煮。荔枝冻却只吃上面和里头的荔枝,哈蜜瓜冰冻盅这道更诡异,他什么都不吃,只喝里面的糖水。 厨房的师父对他的喜好已经非常不爽了,偏偏他又扬言要把朱府的点心师父带回天山,专职替他做点心。 每当点心时间结束后,朱靖看着桌上盘盘罗列的「洞洞果」,不禁干干地笑,若是真的让他把点心师父带回天山,恐怕大厨会偷偷在点心里头下毒,以报一箭之仇。 侯雪城不再理朱靖,继续吃幸福点心。忽然他放下点心。「朱靖,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?」他的脸色严肃。「若是不舒服要说。」 「嗯?」朱靖扬起眉毛。「怎么会这么想。」 「最近你在我身边,替我沐浴时,这里常常会鼓起一块。」他比着朱靖的腰下,「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,有时候我不小心碰到,你会抽口气。很痛吗?」他有点担心,连点心都放下了。 在烛火的照映下,可能是错觉,朱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。他笑得很勉强,「有吗?」 「当然有,现在不就是吗?」他指着朱靖的裤腰,「脱下来我看看怎么回事,你那里长了什么东西?」 他看朱靖急着摇头,不禁皱眉,「不用不好意思,我在你眼前赤身裸体也没觉得羞愧过。这是师叔的命令,给我脱。」 朱靖叹息一声,「小师叔,这个即使你是师父,我也不给看的,只有我的另一半可以看,除非你愿意当我的伴侣,不然给你看到,后果不太妙……不过我保证,这是男人的正常反应。」 「是吗?」侯雪城很怀疑,「我就从来没有这里鼓起一块过。轻轻碰到还会那么痛?你不是有什么隐疾不好意思说吧?」 朱靖凝视了他半晌,慢慢凑近脸,吻去他唇边的椰汁,侯雪城吃惊得张大嘴,朱靖的舌头轻轻卷了进去,与他的舌头交缠。 「闭上眼睛。」他温柔地说,抚摸着他光滑而有弹性的背脊,细吻由唇齿移到耳边。 「不要……很脏啊……」侯雪城想推开他,却发现自己全身发软,自己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,竟然失去了力气。 朱靖在他耳边低低地笑,「我的口水很脏吗?不会喔,我每天都照你的规定每半个时辰用盐漱口一次呢。」 他的手慢慢下移,在侯雪城大腿内侧抚摸着。扯开自己的衣襟,和他的身躯轻轻摩擦着。「你的心跳加快了喔。」 侯雪城呼吸急促,想默念冰心诀,却竟然忘记原本深深刻划在自己心头的诀法。他的手往下移,想制止那只不规矩的手,却在对方握住自己的中心时全身颤抖了,整个身躯摊在他怀里。 朱靖拥抱住他,温柔而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脸,轻轻吹熄了摇曳的烛光。 ◇◇◇ 清晨的阳光,彷佛要把整个天空给融化了,慵懒的温度晒着万物,既温暖又舒适,旖旎的屋内一片金黄色。 一只燕子从远方飞来,扑打着翅膀,落在窗棂上。 朱靖被拍打声吵醒时,伸手想拥抱身边的人,床位却是空的,他立即睁开眼睛,侯雪城已经不在他身边了。 去哪儿了呢? 朱靖皱着眉头,梭巡房内,看到侯雪城的背影,他坐在自己脚边的床沿,身体微微颤动着。 朱靖疑惑地坐起身,他在干什么? 侯雪城背对着他,仍然赤裸着小麦色的身体。朱靖从后面只看出他的左手似乎执着某样东西,手肘靠在大腿上,另一只手上下摆动着,还发出低低的叹息。 这种姿势,这种举动,只有发情的男人才会有。 朱靖的脸色渐渐阴沉,难道昨天没让他满足?所以他清晨便迫不及待地爬起来解决?难道自己昨晚真的那么没用,明明雪城昨晚很快乐的,一次一次地接受他。 难道那么纯真的他也会装假?朱靖握紧了拳头。 侯雪城右手的摆动渐渐加快,呼吸声也渐渐加重,最后他直起腰,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动作也停止了。 他慢吞吞地左右望望,然后回过头来,看到朱靖已经起床,表情变得有点僵硬。「你起来了?」 朱靖沉着脸。「你在干什么?」 侯雪城的脸色有点发红,「这是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情,昨天晚上……」 「昨天晚上还不能满足你吗?」朱靖截断他的话,「你需要在早上来做这种事?要做我来帮你做吧?」 侯雪城有点愕然。「是师父交代我每天早上都要做这个的。」他有点委屈,「这个怎么能让你帮我做?看你昨天那么粗鲁就知道,一定会被你弄坏的。」 朱靖忍住气,「显然你对我昨晚的表现不满意,所以早上爬起来干这种事,那么我现在再表现一次好了,如果不满意就要说啊。」 侯雪城也生气了。「你那么凶做什么?不要忘记我是师叔。」他再次声明,彷佛自己是师叔可以代表一切。 「为什么不能做这个?从小到大我都这么做的,也没人说不对。」他原本的好心情也被打断了。「这种东西不好好保养,到可以用的时候用不了怎么办?」 「喔,你是嫌昨晚没用到,所以不满意。」朱靖抓狂了,「难道你要用在我身上?若是你想,就要说啊,我也愿意为你牺牲的,只要你快乐,我什么都愿意做的。」 「奇怪,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用在你身上,你在胡说八道什么?」侯雪城运起冰心诀,脸色登时冷凝下来,站起转过身来,一脚将朱靖踹下床,「懒得理你,下床帮我端洗脸水来。」 朱靖大怒,正想起身说什么,眼睛看到眼前侯雪城手中拿着的血旗,一时怔住了,他指着血旗,手指有点发抖。「你……你刚才保养的……是这东西?」 「废话,不然会是什么?」侯雪城不再理会他,大咧咧的走到桌前坐下,冷冷地道:「洗脸水,早膳,点心,给我端过来。」 ◇◇◇ 不知道其它的男人,是否在温存之后,会有那样倒霉的第二天。在自己陪尽了小心以后,侯雪城的脸色稍霁,却又接了傲神宫的传书,命令他即日启程返宫。 为何会如此命苦啊?朱靖无语问苍天,本来打算趁此好好培养感情,又被一封书信给打回了现实。 唉,这就叫做千算万算,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。 侯雪城倒是没什么感觉,一边让人打包行李(其实他没什么行李,几乎都是朱靖为了讨他开心而替他搜集的各家武学珍要),一边要朱轩也去整理行李。下人们也忙着给他准备马车和必要物品。 但是是否打包,似乎其实对侯雪城来说,可能都不是紧要的事。他唯一在乎的是…… 「朱靖,你家的点心大厨,我记得你有答应我,让我带回天山的。」 朱靖隐藏着听到登时心碎的感情,勉强笑着说:「其实你以后来也可以吃到啊,我会要大厨好好多研究一点甜品,之后你来就能吃到更好吃的点心,怎么样呢?不然下次你来我王府,就没有好吃的甜点。」 侯雪城不以为然,「错了,你家的大厨,以后我不管去哪里都会随身携带,当然以后来你这里玩也会带着他,所以不必担心我来你这里会吃不到。」 朱靖的笑脸微微一僵,随即又露出招牌的微笑,「如果每天都能吃到,就没有吃到美食的意义了,许久来这里吃一次,才会更感到好吃啊。」 若是让他就此带回去,恐怕以后也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来了,唉,竟然沦落到需要用一个厨师的点心魅力来吸引爱人,自己想了都觉得可悲。 侯雪城并不理会他,吩咐怜怜通知大厨整理行囊随他一起回去,抬头看了他一眼,忽然脸上有点发红。 「朱靖,你昨晚和我玩的那个亲亲摸摸的游戏,实在有趣得很……」他话还没说完,已经被朱靖一把按住嘴巴。 朱靖看到房里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,脸上带着暧昧的表情,连忙拉着侯雪城走到屋外,吁出一口气。「以后这个不要在有旁人的地方说。」 侯雪城也不管他,继续说道:「你不必放心我不来,以后有空,我会常常来和你玩这个。只有你,我不会觉得很脏,上次那些人和我玩那个,又没有洗澡、擦牙,又脏又臭实在很恶心。」 他想了一下,「朱轩我会好好照顾,你不必替他担心,每两个月你们的人可以来看他一次,不过不要来得太密集,会让他养成依赖心,毕竟学武是需要吃苦的,你是过来人,应该明白吧?」 朱靖点头。「都依你的意思,小轩交给你,我是很放心的。」 侯雪城露出淡淡的微笑,他平常即使露出微笑,也是那种讥讽似的冷嘲,现在真心流露,俊秀的脸容映着傍晚的晚霞,真有着说不出的瑰丽。 朱靖一时看呆了。 侯雪城续道:「来京城真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呢。昨晚虽然有点痛,但是我不怕痛的。」 忽然之间,朱靖又感到自己幸福无比,若不是在自己家的庭院,随时有人远远看着,真想一把拥住他。「雪城,谢谢你接受我。」 侯雪城有点赧然,「这场京城之行,虽然风波不断,连连带霉,不过基本上还是好玩的。 「你不喜欢我练到第九重冰心诀法,我就不再练,有空来找我玩吧!我回去会告诉师父,最近我学了很多东西呢,包括你昨晚教我的那些。」 朱靖登时魂飞魄散,几乎尖叫起来。「哇……千万不要。」他很慎重地捧住侯雪城的脸,「答应我,谁都不能告诉,知道了吗?不然以后你就看不到我了。」 侯雪城想了想,终于点头。 这时候家人来通知马匹、行李已经准备好了,两人便慢慢地步出王爷府。 老太君已经等候在外面,正拉着孙儿的手循循善诱,看到他来,免不了一阵托付和交代。侯雪城有点不耐烦,不过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听完,他挺喜欢这个老女人的。 韩晚楼这时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,看到侯雪城,眼眶登时红了。 侯雪城奇道:「妳在哭什么?」他退了两步,和这女人保持距离。一直深信这女人带霉的他,实在不愿意再被她感染霉运了。 「侯公子,谢谢你之前多次舍命相救,以后看不到你,我会难过的。」韩晚楼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。事实上,认识这个男人,总是让自己觉得很彷徨,已经不知道是喜欢这人多些,还是喜欢靖哥多些了。 「不会,我只要想到以后看不到妳,心情就感到很轻松。」侯雪城却直言相告,让韩晚楼感到气结。这男人从来狗嘴吐不出象牙,连最后都要气她一气才高兴。 侯雪城的表情和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般冰冷,眼神也一般寒酷而毫无感情。 但是韩晚楼却已经知道,这人的内在有多可爱和单纯。不管他是否愿意,始终保护了她。用自己的身体,用自己的性命,始终站在她前面,为她抵挡风雨和灾难。 他和靖哥一样,都是好男人。靖哥温柔,他冷酷,但是一旦决定的事情,就勇往直前,绝不回头。不管遭遇了什么样的灾难,也没有后悔过。而自己何其有幸,能成为这两人的好朋友。 不过,这显然是她的一厢情愿,侯雪城可从来没当她是朋友过,看他为自己周围三尺布上的一层又一层的气劲就知道了。还是认为这女人带霉,避之唯恐不及。 也许,自己喜欢的不是靖哥,而是这个骄傲又冷酷,单纯又坚强的男人?韩晚楼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,脸上一片青白。 所以自己总是找机会接近他,总是被他撩拨得又气又笑,总是想多看看他,所以不管他如何努力推开自己,都想再看看他的傲岸,他的毫不在乎,他眼神不经意掠过她时的那抹光芒。 她低下头,咀嚼着自己刚明白的了然,一时之间感到彷徨。 侯雪城可没管她在想什么,他眼中只有朱靖一个人,看着朱靖失落的表情,其实他不是很了解。和朱靖在一起固然开心,离开了却也不感到难过,总有再见面的一天,即使以后不能相见,至少自己不会忘记他,那就已经足够。 不过看到朱靖失意的样子,他还是有点在意的。 「你家的小孩在我这里,以后可以常常来看他,傲神宫有很多琼仙酿,可以让你喝个够,还有你家的厨子被我带走,来找我时还可以吃到他做的点心,我若是想起你,也会偶尔来看你一下的。」 他有点神气,又有点施恩似地说:「傲神宫比你们王府大多了,又不会有人整天跟在屁股后面。其实我不是很想来你这,不过为了你,还是愿意勉强过来看看。 「你这里坏人很多,又有很多阴谋诡计,我实在不太喜欢。下次我来再帮你把那些坏人清理掉,你自己要多加小心。你宽怀,有傲神宫做你的后盾,什么都不必担心的……」 话还没有说完,已经被朱靖紧紧拥住了。 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下,朱靖双臂的力道让他肺部的空气都挤出来,他有点窒息,却又心跳加速,想到昨天晚上那个缠绵的夜,决定以后要常常过来玩,直到自己那日的来临。 朱靖轻轻地放开他,温柔地摸着他黑亮整齐的头发。「不必了,下次来,只要来看我就好,我可不想京城又出现一次风暴,整个京城已经鸡飞狗跳。 「这几天你没出门,不知道九皇爷发誓抓到的那个『白衣神煞』,已经被百姓当成神一样地放了长生牌位啦,哈哈哈…… 「不过,百姓虽然是额首称庆,但王法还是该有规矩的,接下来,是我和皇上的事情了。」 侯雪城看着他,从怀中取出那把可以号令所有傲神宫的玉色小剑递给他,「这个东西给你放着备用,你敌人很多啊,若是不方便调动官府的人,就拿这个到城郊东方十里的山神庙,自然有人与你接洽。」 他的语气仍是冷冷淡淡地,但是行为却表现出对朱靖无限的回护之意。「你的屋子,下次我来住。你记得要人整理干净些。里头可不能有一只蟑螂、虫鼠什么的,下次来我要检查。」 朱靖微微一笑,「知道了,我会弄的很干净,让你住得很舒服。」他收下玉剑,然后握住他戴着手套的手,慢慢地与他一起走到马车前,朱轩已经坐在马车里面,正在和老太君话别。 看着侯雪城要回过身,朱靖一把拉回他,紧握侯雪城的手。「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。雪城,你要等我,总有一天我会抛下一切,与你永远厮守,终身不离。」 侯雪城怔了怔,似乎想说什么,但是终于化为一笑。他仰首确认点心师傅已经坐进车中,转目扫了一眼送行的所有人,黄封、林文强、柳清泉、老太君、韩晚楼、怜怜、惜惜等人,然后再看看眼前英俊挺拔的朱靖。 最后不再回头,进了马车。 车夫「驾!」的一声,催动了马儿,马车开始滑动,渐渐行远,只有朱轩伸出头不断地挥动手臂。 朱靖望着慢慢成为一个小点的马车,轻轻地对自己发誓。「我会去的,你放心。」他深深地说:「今生今世,我不会放开你。」 韩晚楼站在他身边,望着晚霞瑰丽的远方,马车已经看不到了。忽然间,她热泪盈眶,泪水如珍珠般地落下,知道了自己真正感情的归向。 ──冰心诀·完─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