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雪孤城之二 雪初绽 冰雪孤城之二 雪初绽 by 白蛋 文案: 侯雪城因想念朱靖,下了天山,假冒侍僮入营,虽然惹出一堆风波,但朱靖却懂得他的用心,两人相伴一路,退兵回京。 在寒难州看似无意的指引下,侯雪城下令京城分舵调查「罗帜」纺织。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真相呼之欲出,即将可以血刃凶手时,侯雪城的散功来得猝不及防。 自己该杀了朱靖吗?侯雪城没有头绪,但当年朱靖说过「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」,所以,明知道前方的火热会焚毁自己,他只能继续向前走,直到生命终了…… …… 第一章 洛阳第一楼。 说起洛阳第一楼,只要是洛阳城之人,真可说是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它的菜色是一等一的,而且还有一个极出名的主人——「小孟尝」狄克欢。 狄克欢绝对不是那种耍刀舞枪的人。他的十指修长灵巧,态度温和儒雅;他从不大声说话,但是只要他的要求,没人敢违背。 他是洛阳第一世家的主人,生性好客,才三旬出头,凭着一己之力,在洛阳创下的基业,却是十分惊人的。 许多赌场、盐运、酒楼、客栈、布庄、药铺、钱号等,都在他名下所设。洛阳第一楼也只是他基业的其中之一。 但是,洛阳第一楼仍是他最有名气的生意之一。 远在十多年前,有「雪袖红衣」之称的傲神宫主侯雪城,曾在此搏杀了两湖盟主刘树伤,当时众所震惊,此楼也因此声名大噪。所有富人、商贾、墨客雅士,无不以在此楼宴宾客,一览旧迹为傲。 这时,一个黑衣骑士缓缓骑进第一楼,在楼前勒住马缰,反身下马。 一个店小二已经迎了上来,一边辨认他的形貌,一边哈着腰。「燕爷,您可来了,敝东家等候多时了。」他顺手接过黑衣骑士递过来的马缰,「东家在二楼雅座上相候。」 楼内装饰得十分奢华,许多身着锦衣的富人、商贾在随意谈笑吃喝。当黑衣骑士走上二楼时,整个楼内蓦然静了下来,都私下议论纷纷。「这黑衣客是谁?竟能上二楼,来头定然不小。」。 一个锦衣商贾忿然不平。「我陈大新在洛阳境内,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,这么多年来,想尽法子也不能一窥二楼雅座,这小子是什么来头,竟能被延请入二楼。」 「陈大爷,您说话可得小心些,这人气度不凡,又被以上宾待客,决计不是等闲人物,何况惹火了『小孟尝』,那可要吃不完兜着走啦。」 锦衣商贾的声音果然小了下来。「你说这人是谁?难道是巡抚大人的公子吗?」 一时众说纷纭,黑衣客却听若无闻,脸上无笑意也无怒色。上了二楼后,一名侍女迎上来,带他走到一处幽密的席位,掀帘道:「燕爷请。」待黑衣客走入,只听「刷」的一声,门帘已然合上。 「燕兄,你让做兄弟的一阵好等。」一个面容俊雅的白衣青年,正侍立在另一个黄衣老者身后,此时看到他立即迎了过来。 黑衣客对他拱拱手。「狄爷,让您久候了。」显然这白衣青年便是狄克欢了。但黑衣客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稍停,已转首对着黄衣老者躬身道:「末将镇远将军燕野见过九皇爷。」 九皇爷却没什么架子,笑着把住他的手臂,「你一路风尘仆仆,定然疲累,快坐下吃点东西。克欢这里的菜色是出名的,可不要客气了。」他停了一下,又问:「你家王爷可安好?打仗是很辛苦的,没受伤吧?战情怎么样?」 「托九皇爷鸿福,我家王爷身体安泰。战情也很顺利,瓦剌即刻便将兵败。」燕野的脸上毫无笑容,甚至可说有些僵硬,亦无听命坐下。 「九皇爷于沙场中急召末将前来,有何吩咐?家母设籍于此,不知王爷为何将她延入九皇府居住,竟然连末将亦不得见及家母慈颜?」 九皇爷对他的无礼逼问也不发怒,只是悠然地笑着,一边举箸夹着小菜。「你来此处,可有禀告你家王爷?」 燕野暗暗握紧拳头。「九皇爷的意思,不就要末将瞒着王爷前来吗?九皇爷意欲何为,就请直说了吧。」 「呵呵,很好。你很聪明。」九皇爷微微笑着,放下筷子,在侍从盛来的盆里净过手。「撤席吧。」 「那么我就导入正题。你家王爷,之前在边陲时曾遭遇大敌。 「不知为何,他可能对我有了误会,以为是我派人去围杀他的,其实他毕竟是我侄儿,我怎会如此做?」他不经意地笑笑。「这暂且不管,我要问的是,他似乎和江湖中的匪类很有交情啊。」 「匪类?」燕野怔了怔,「王爷一向洁身自爱,从不与匪类接触的。」。 「是吗?」九皇爷淡淡微笑,「那个『傲神宫』宫主侯雪城,不就是江湖中的匪类吗?他上次来京,可杀了不少官府中的人啊。何况他聚党营私,暗中勾结外族,已经犯下了叛逆之罪。」 燕野登时冷汗涔涔,他极力镇定。「九皇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,我虽未曾见过侯宫主,但也听说过此人。侯宫主任侠仗义,少年有为,又是王爷的师叔,怎可能做出犯王法之事? 「别说他杀官府之人毫无证据,聚党营私也不成多大罪状,勾结外族此事根本只是道听涂说,王爷怎能轻信谣言?」 九皇爷慢悠悠地道:「俗话说,『儒以文犯禁,而侠以武犯禁。』侯雪城的武功是太高了。若真的打算造反,就是一件危险的事。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,我都要查个明白。 「不过你家王爷与他交好,到时候若是他犯了事儿,我恐怕你家王爷也逃不了牵连啊。」 燕野咬紧牙关,「王爷绝对不可能有反叛之心,九皇爷是言重了。王爷沙场斩敌经年,万里长征,餐风露宿,只为了国家奔忙劳碌,从来没敢有怨言过,心中实在只有『忠君爱国』四字而已。」 九皇爷轻轻一笑,「话虽如此说,但若我要他将侯雪城提交出来候审,他也不会听从吧?说不定为了维护他,而宁愿叛国呢。」 「九皇爷,你想我怎么做,就请说吧,不要再牵连到敝上。」燕野忍不住抗声。「但是我话先说在前,王爷于末将恩高义重,末将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还,九皇爷若要我做出对王爷有任何不利的事情,即使燕野满门抄斩,也不会承应的。」 「好,有气魄!」九皇爷赞了声,「朱靖到底是我的甥儿,我只想他好,怎会让他陷于不义呢?」他举起扇子扇着风,「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。听说我那个甥孙在天山求艺,你前去探望他,觑机给侯雪城把这东西给吃了。」 「这是什么?」燕野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玉瓶。 「只是散功的药物而已。」九皇爷悠悠微笑。「放心,不是毒药,他可是还没有被定罪的人,我怎会伤害他呢?我只是要你带他来我这儿,让我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包藏祸心。至于其它的,我也懒得管了。」 他看着燕野,「不必担心,不会牵扯到你身上,这药服下以后只会慢慢丧失功力,不会马上被发现的。」 「傲神宫滴水难入,我的人无法渗透。侯雪城的怪癖又多,即使离开傲神宫也一样,不是内侍端来的茶水不喝,不是自己大厨做的食物不吃,实在很麻烦。」 燕野脸上一阵抽搐,到了九皇爷手上,侯宫主还能有命吗?就算活着,也只是他的禁脔了。。 不要说侯宫主是怎样心高气傲的人,任何人都会感到生不如死吧?九皇爷令人发指的爱好和手段,根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,他怎能助纣为虐呢? 他思量半晌,斟酌地道:「九皇爷,末将在军中向王爷告假时,就听说王爷已经指派了客座军师柳清泉先生去接小少爷了。柳先生机智无双,素有盛名,我再前去必露马脚,实乃下策。」 「那就另外找时间给侯雪城吃。我听说你将娶浣花郡主为妻,那是极大的美事啊,不会没机会吧?」 九皇爷拍拍他的肩膀。「对了,你和你娘亲也很久不见了吧?等到下回看到你,我让她与你见见面。听说你原本也有打算接她回顺天享享清福的,是吗?苦了那么久,也该颐养一下天年,过着含饴弄孙的福分的。」 燕野咬紧牙关,恨不得立时杀了眼前的人。但是自己母亲在他手中,他怎能反击?他低下头,过了很久,声音微弱:「九皇爷想要我怎么做呢?侯宫主不见得会吃我手中的东西。」 九皇爷见他屈服,蓦然昂首大笑。「哈哈哈哈哈哈哈,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,你是朱靖的人,他对你不会有防备。你想法子让他离宫去京城,我在那里布了天罗地网,他是插翅也难飞。」 笑声顿歇,他的嘴角浮起轻浮的线条。「听说侯雪城长得非常俊秀,可有此事?」 燕野冷冷地道:「九皇爷早该打听得很清楚了,又来问末将,不稍嫌多余吗?」 「好,好,好。」九皇爷并不以为忤,用力拍拍他的肩膀。「你放心,事情成功以后,别说我对你家王爷会百般照拂,你也会跟着平步青云的。到时候有你的好处。」 他忽然脸上一沉。「庆王府里可有我的人,你不要给我来阴的。若你不知好歹,不识时务,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,我可不敢保证。」 燕野身形微闪,避开了他的手。「九皇爷倘若已无他事,末将便即刻启程,不浪费多余时间了。末将还想与家母早日相聚。」 「呵呵。」九皇爷赞许地点点头。「不愧是镇远将军,做事雷厉风行,说做就做。好,你去吧,我候着你的佳音。」他转头。「克欢,替我送客。」 燕野冷冷道:「多谢王爷厚爱,末将粗人一个,不需这些繁文缛节,还是直接退下快些,末将就此拜别。」他一拱手,转身离去。 看着他的背影,狄克欢冷哼道:「九爷,他可信吗?看他那副狂傲的样子,真让人不顺心。」。 九皇爷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,此时面容阴鸷。「放心,他娘亲在我手上,投鼠祭器,那是非听我的不可。你对他有意见,以后等他落入我的手中,自有他好受的。」 九皇爷啜了一口茶水。「不管如何,去掉了侯雪城,等于去了朱靖师门的一大助力。哼,到时候再栽他个赃,我看朱靖孤立无援的时候,还能怎么嚣张。」 狄克欢露出奸狡的笑意。「九爷这招高啊,又能制衡朱靖,又能得到侯雪城,可谓一石二鸟。不愧是九爷,属下真没跟错人。不知道九爷到时候得了侯雪城,属下有无荣幸分杯羹啊?」 九皇爷大笑。「你放心,哪次我玩腻了后,不是赏了给你?只要侯雪城落到我手中……哈哈哈哈哈哈!」 狄克欢跟着大笑,一时间,整个「天下第一楼」,回荡着两人畅快奸滑的笑声。 天山,天池。 天池位于博格达峰的山坳,是天山第二主峰,四周雪峰环抱,波平如镜,它是由积雪融化而成的高山堰塞湖。 传说中,天池是西王母梳妆台上的银镜,而缭绕在云雾便是西王母的霓裳羽带,数千年前穆天子曾在天池畔与西王母大宴,由此留下千古传说,也为天池赢得「瑶池」称誉。 它的池面碧波闪着磷光,皑皑雪峰和葱茏挺拔的云松林倒影在湖面上,显得更加美丽。湖水从悬崖峭壁的裂缝中喷出,倾泻而下,沁心寒气自水边逼来,云烟飘邈,气势磅礴,形成美丽的瀑布。 清晨,侯雪城照例在天池瀑布旁练功,瀑布的水声响亮得让人几欲耳聋,但是他却听而不闻。大自然的声音对他而言,比人类制造的声响来得清静多了。他一向喜欢清静,尤其是他练枪时,更不愿受到一丝惊扰。 勤而不倦,是他武功日益精进的主要原因。 血旗尚未展开,目前只是一把枪的形态,随着他舞动的枪影,半空隐隐流着漫天的滟影。枪尖引发的瑞气直冲云霄,偶尔夹杂着掌风破空之声。是的,这便是「傲神宫」最可怕的「大静神功」。 他的大静神功已臻第八重境界,能破解别人的护身罡气。而血旗却一向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道,使敌人遭受重创,毙命当场。 蓦然他枪尖下指,双手捏了一个诀印,脸色凝重,冷峻的面容一片肃杀。 便在此时,不远处悄悄潜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。屏着气溜近了距侯雪城二十丈远近的大石后,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。他看着侯雪城保持着枪势下指的姿势许久不动,不禁有些奇怪。 「师父有当木头人的嗜好吗?」想归想,却也知道不能打扰。师父说绝对不能在他练功时候闯入,所以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,是什么样的练法,才能和师父一样厉害啊?他紧紧盯着侯雪城。 不知过了多久,侯雪城终于动了,提起枪,枪身缓缓地画了半个弧度。他拿枪的方式很怪,拇指扣着枪柄,四指平伸并拢。画了半个弧后,却又静止不动了。 那小身影简直要尖叫起来,实在很怕师父又呆站在那里半个时辰……一个时辰以后,他已经开始打盹。 忽然间,一道红滟已极的潋光由半空直劈下来,「轰」的一声,像是平地起了焦雷,把他惊得一跳。 血旗展开了。 侯雪城不再停止身形,这次他以不及眨眼的速度不断地舞动旗面,凌厉的旗风吹得飞砂走石,令躲在石后的孩童睁不开眼睛。 孩童只觉得一阵火红的滟花在他面前,不断以极美的速度变幻、收放着。美丽到了极致,也可怕到了极点。 侯雪城快得像闪电的身影,在飞瀑下像是一条银色的蛟龙,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和速度。血旗在他手中似已与他融为一体,天地似乎都为他铺上一层烈焰般的霞光。 无敌的高手,同时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,他们可以将武器使用到至美与真实交融的境界。他们能够顺应天理,以悟性和超人的心性魄力,让自己达到更深一层的境界。 侯雪城无疑便是如此,他是一个天才中的天才,能在面对敌人之时,使自己达到完全无情无欲的境界。他的个性坚毅冷峻,傲岸狠酷,并且几乎完全的无情。所练习的「冰心诀」心法,更使他达到了这样的条件。 孩童几乎看呆了,怎么样也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能达到如此的境界。忽然间,他皱起眉头。师父的气势太凌厉,即使是二十丈远的他也有些受不住。 他没有注意到,天空的飞鹰已在飞近时蓦然落下,虽未掉一根羽毛,但内脏已经完全破裂;他也未发觉,四周的树木已成颓靡,花朵已然凋落。他只看到刚才爬到他衣裤上的蚱蜢忽然落到地上,蜷缩着死去。。 这种充满死意的美丽让他骇怕起来,沉窒的杀气简直令他无法喘息。他不敢叫出声,师父曾经严厉地警告过他,绝对不可在清晨练武时进入此处。 严重的耳鸣及眼前乱冒的金星,使他已经看不清师父的身形和优美的旗势。随着侯雪城疾走的身影,血旗的旗身竟发出轻微的低吟;虽然声音极轻,却历久不散。传到二十丈外的孩童耳中,更是血气翻腾,如雷贯耳。 「师父……」他终于忍不住叫,却已经发不出声音,侯雪城正浸淫在武学更上一层的境界中,又怎会听到他。 便在他内腑即将受到重创之时,某个声音救了他一命。 「宫主。」一个黑衣人在离侯雪城远远的三十丈之外,将话语稳稳地传送过来。 漫天的旗影消失了,侯雪城停下疾舞的旗面,俊秀的脸孔一片阴沉。「我说过,练功的时候,不准任何人打扰,你是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吗?」 那黑衣人退了一步,脸色有些苍白,躬身道:「宫主曾有严令,属下怎敢违背?只是宫主之前亦曾交代过,若是庆王府有人来访,必要即刻报与宫主知道。」 朱靖来了?四周的杀气忽然敛去,侯雪城收了血旗,「什么时候到的?他等很久吗?」他拂了拂衣摆,将衣上的皱折抹平。 「来了半个时辰,属下因为不知道是否该来传报,所以……。」 「我在练功的时候,任何人都没有例外,即使是庆王府的人也一样,你记仔细了。」侯雪城淡淡地道,朝石头后面看一眼。 「朱轩在那里,你去看看他有没有事情。若是还活着,让他稍后过来找我。」他慢慢走开。 等到走离他们的视界,侯雪城马上施展身法,幻作七尊人形,如流星般逸去,直奔往傲神前宫。 「呼……」 朱轩探出头来,差点死在自己师父手上,原来师父知道他在,竟然那么无情,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理会。不过这才叫真正无情的剑客啊,实在是太帅气了。 「小师弟,你在这里做什么?这次算你命大,之前来偷窥的人,只要被宫主发现,全部都死在他的旗下,身体被斩成两断。」黑衣人很无奈,指着右方不远几十个土堆。「你看那些,全部都是。」 朱轩向旁边一望,登时魂飞魄散,原来师父对自己真好啊,若是自己也被拦腰斩成两半,那一定痛死了。 师父……真是好人。他感动万分。 第二章 傲神宫,弹剑楼。 柳清泉独自坐在大厅,这是他第一次前来傲神宫,他不认为自己忐忑不安,但是确实感到有压迫感。 当他来到天山山脚,便有人上前拦路盘查,知道他是庆王府的人后,便立即引他上山。到了山腰,是一处深幽苍郁的松林,再向上拾级,便见到前方矗立了一道高约二十来丈的屻壁。 由屻壁顶端,一条清澈的细瀑顺流而下,四溅飞散,在那样如碎玉般的水旋中,隐约传来呼啸而澎湃的激流之声。狂劲的冷风吹拂着众人的脸面,让人不觉兴起冲天的豪情壮志。 柳清泉流连了一下,终于转过飞瀑,踩上了一条宽约二十来丈的青石大道。这条以青石铺就的道路毫无蜿蜒,笔直地通往前方默林,此时并非冬季,梅花尚未盛开,但已可想象冬季的盛景。 他身为文人,对于这类园林之道自然有些研究,不由得连连点头。转出默林,一栋通体雪白、气势雄伟的森然楼宇,便巍然峙立在青石大道的尽头。 这栋楼宇,便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,傲神宫主所居之处,弹剑楼。 柳清泉一时为它所赋有的霸势所慑,不禁驻足了一会儿。引路的人也不催促,像是习惯了来访之人的惊叹。柳清泉不禁长叹,楼房原本无情,赋予它们生命的,却是它的主人啊。 顺着青石大道拾级而上,两旁每隔百步,便雕凿着一只丈许高的石鹫,展翅收爪,森然俯临。每两只石鹫之间,均砌着白玉色的矮栏,顺着阶梯迤逦而上。 此时,已可望见此楼为雪白的大理石所砌,其中竟毫无杂色。共分有七层,瓦顶以紫玉琉璃铺就,而四方飞翘的檐角各悬挂着一盏水晶风铃,在那样强烈的阳光下,傲然四射着剔透的七彩虹影。 十六根雪白大理石柱撑持着整栋楼宇,柳清泉仰头观望,只觉其壮观之外,更有一种豪气凌人,唯我独尊的气势。 一个淡蓝色的横匾,触目地出现在楼门的横楣上,镶嵌了两个飞扬挺拔的篆体黑字「弹剑」。使这栋巨厦更有一股威仪的气派,无形中生出一种震慑之感。 八名黑衣大汉提刀卓立在楼前,见柳清泉前来,一致大喝出声,以刀顶地,触击三次,左手横胸,行了一个极怪异的礼节。柳清泉愣了一下,连忙回礼。「八位大哥少礼。」 进了大厅,自有左右奉上茶水。柳清泉在等候主人前来之余,便四处观望。 这间厅堂极宽广,并无多余装饰,地面铺着斑白的虎皮,十六把紫藤大圈椅分置两侧。 在厅堂尽头设了一张紫檀木大扶椅,墙梁上分挂着八盏玻璃芙蓉彩绘灯,将厅内照耀得分外明亮。但最前方的紫檀椅处,却显得格外幽冷黯淡。 本来该感到清幽沉肃的气氛,却被窗扇上发出清脆声音,有着巧妙节奏的风铃声敲破了静寂。这座傲神宫,处处可以看到主人的矛盾诡变的心理。 正当他在默默惊叹时,侯雪城走了进来。「一别半年,朱靖你这死人头,不晓得来看我吗?」他喃喃抱怨着,抬首望见柳清泉的背影。 「是你啊?」他认得这是朱靖属下的军师,不禁有点郁闷,在自己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,显然甚是失望,看得出有些泄气。 柳清泉心中觉得有趣,但是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。「宫主万安,在下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视小少爷,并且向宫主告知,王爷近年领兵抗瓦剌〈新疆北部〉,不过近日将退兵取道天山,到时候将前来与宫主一叙。」 「是吗?战情可还好?」侯雪城半倾身躯,「不过朱靖领兵,应该没什么问题,就算战败了,最起码他自己也逃得出来。」 如此乌鸦嘴,柳清泉听了虽然刺耳,但也无法说什么,只道:「王爷用兵如神,乃皇上最倚重的人才,那是不用担心的。不过用兵之道,首在与将兵一条心,便是兵败了,王爷也不会抛下军中的兄弟一人逃命的。」 只要朱靖没事,侯雪城其它的半点也不关心,「咦,你不是个军师吗?那你怎么在此?不是该和朱靖一起同甘共苦吗?」他倒不是心存讽刺,只是单纯的不解。 柳清泉觉得很有意思,折扇一开,笑道:「原本也不该由学生越俎,王爷本是命令燕野将军前来,但他家乡有信,说母亲病危,反正前线战事已告尾声,所以王爷放他暂时回乡,由学生前来接小少爷回府。」 「柳军师!」朱轩的声音才传来,人已经扑到柳清泉身上。 「小少爷。」柳清泉看到他自也开心,一把将他抱起,转了一个圈儿。「小少爷近来可安好?有无好好练功?听侯宫主的话?」。 「柳军师你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吗?你放心,师父待我极好,在这里虽然无聊了些,不过每天练功很累,躺下就睡了,也没法子去想别的游戏。你来的正好,可以陪我玩儿。」 侯雪城看着两人絮絮私语,盯着柳清泉的脸看了许久,心念电转,暗自寻思。他懒得听他们闲话家常,何况柳清泉又不是朱靖,因此也不再招待了。他走出楼外,怔怔地发呆。 半年不见朱靖,对他的思念日益加深,尤其以为是朱靖来访,却是柳清泉那时,自己都明白了当时心里的难受。 虽说自己可以去探望他,不过师父最近身体不好,所以当时才急召他回宫。可能拖不了多久,但是也病了一年了。不过再怎样,也得等他归天以后才能离开,人事总是要尽一下的。 想着想着,他便走到师父的楼宇,推门进入。对着里头的白发老头道:「师父,我们商量一件事可好?」 白发老头躺在床上,此时支起身躯。「什么事?」师徒两人都面无表情,看起来和两座雕像在对话差不多。 「你可否多撑几个月?我想去看看朱靖,最多两个月就回来,反正你都病了那么久,多撑一点时日应该也很容易。」侯雪城走到他病床前盯着他的脸。 「我看你气色似乎不太好,但是又拖得难过……这样吧,宫里的仙丹妙药那么多也治不好你,那总有可以让你马上死的药吧?」侯雪城半点也没感到自己凉薄,他一向顺着自己心意说话。 白发老头也不生气,语气淡漠。「我说过了,你对朱靖太特别,要克制自己,为何你总是不听我劝?冰心诀也不练了,只差一关便可练成大静神功第九重,那是历代宫主的心愿,我们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了。」 「你们的希望关我什么事情?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。当初我想练冰心诀,现在我对它没兴趣了。 「武学之道,万流归宗,不是只有一条路。」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你若还不死,那就撑着等我回来。朱靖比你有趣多了,与其对着你的脸,我不如去找他。」 「你对朱靖感兴趣?」白发老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。「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,你可遗忘脑后?你不怕内力反噬?不怕经脉寸断之苦?不怕眼瞎、耳聋、哑口、全身瘫痪?不怕日日呕血而亡?」 白发老头的脸容阴沉,眼中只有冷酷。「我要你做的事,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?最后竟没有杀了他,他会带给你什么影响,你不是不清楚。」 侯雪城颜色不变。「我没有必要对他如何,就算喜欢朱靖也无妨,有什么后果,我都无所谓。」 「师父你冰心诀只练到第六重,所以你会感觉害怕。对我而言,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恐惧。身体伤残、痛苦又算得了什么?不过是皮囊而已。」 白发老头紧紧盯着自己唯一剩下的爱徒,蓦地长长叹息一声。「也许这就是命数,也许这就是你的劫数。你做你想做的事,不必管我,除了朱靖,你本就不关心任何人。」 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,「你和朱靖……虽然你从不在乎礼教……不过男子相爱,却是不容的。你便是不为自己,也该为朱靖想一想。言尽于此,你去吧。」 侯雪城看了自己师父一眼,知道是最后的诀别,然后他不再回头,大步离开。 侯雪城命令柳清泉带着朱轩回京,自己却等不了,带着自己的点心大厨,趁夜赶到朱靖宿营之处。到朱靖所在地的时候,已经天明了,所有人都在梳洗和操练,整个沙场,乌压压的全是人。 在营帐的中心位置,有一面镶着黑边的红色大旗迎风飘扬,上面写着六个黑色的大字「兵马大元帅朱」。侯雪城先确认了帅帐所在,正要进去找朱靖,忽然目光移转,看到黄封一身戎装,正从帅帐走出。 黄封听到唤声抬头,看到站在树下的两人,吃惊得张大嘴巴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侯雪城冷冷道:「发什么呆?看到我有那么可怕?」脸上已经散出杀气。 黄封惊魂甫定,连忙行礼,「师叔祖怎么会来此,是有事情找师父吗?徒孙立即去禀报。」说着转身要走。他知道此人难惹,脾气阴晴不定,若是有一点怠慢之处,别说师叔祖本身不会轻易放过他,就是王爷也会剥了他的皮。 「慢着。」侯雪城闪身挡在他面前。「我这次来,可没打算替你们打仗,只是来看看朱靖。你们这次大捷,该要回京面圣了吧?我要和你们一起回京。」他忽然起了个念头,自觉非常有趣。 「朱靖在军中都在做什么?你替我安排,我要当服侍他起居的侍卫,可别和朱靖说,我要观察看看他的品行,这是一个做师叔的责任。」越说越觉得自己责无旁贷,身为掌门人,必要时可是需要清理门户的。 他脸上显得更加威严。指着身边的大厨。「这个人,就暂时分到伙头军去。」说完也不理会苦巴巴一脸痛苦之色的大厨。「快去安排。」 「呃……」黄封结结巴巴地道:「可是师叔祖的容貌……师父不会分辨不出来的。」 「这个你不必担心。」侯雪城从怀中拿出一个人皮面具戴上,顷刻便成了一个十七、八岁,面目微黑的少年。「好了,不要啰唆,去安排。」 看到黄封还在迟疑,他脸色一沉,面上登时结了一层寒霜,戴着手套的右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黄封的腕脉。「看来你是不肯听话,大概没尝过傲神宫的分筋错骨神功。」 「不要啊……」黄封吓得魂飞魄散,知道这人说了便即刻要动手,可不会存有半点情分。连忙道:「徒孙立即安排,不过当侍僮的衣、食都甚差,在沙场一切从简,师叔祖要先有心里准备才好。」 侯雪城皱皱眉头,「你去找件最干净的衣裳,粗一点无所谓,但是要绝对的干净。至于吃的东西……」想到军中八成是那种大锅饭的粗食,不禁大是不悦。「我吃朱靖的就好,会吃得神不知鬼不觉,他不会发现。」 「但是,师父的食物,和一般兵士是一样的。」黄封面有难色。 侯雪城怔了怔,沉吟了半晌,终于铁青着脸。「他可以,我当然也行……你记得每天把我带来的大厨,所做的点心送来。快去准备,不要废话。」 过了不久,黄封果然很行,替他弄了一套青衣服色的侍僮装,他在黄封的营帐换好,戴上青色小帽,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侍僮。可惜即使戴了人皮面具,那双冷锐如刀的眼神,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,怎么也掩盖不住。 黄封看了大皱其眉。「师叔祖,当侍僮,胸膛不必挺那么直,可否稍微弯一下身,最好眼睛只瞧着地面。」 侯雪城冷冷道:「我是堂堂傲神宫主,怎可折腰?」 死了,这种冰冷的声音,王爷就算是三岁小孩也听得出来。 黄封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。「师叔祖,你的声音……算了,你就装成哑巴吧,再不然就要放粗声音,这样谁也不会怀疑。」即使如此,他发誓,朱靖不到一天就会揭发他的身分。 不管如何,自己已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,那是被逼得没办法,想必王爷不会怪他。他长长叹口气,认命地交代他当侍僮该做的事情。当然,中间又出现很多问题,诸如: 「什么?要替他准备热水洗澡?我不会升火,最多你煮来我端进去……什么?要替他洗里衣?我这辈子没替人洗过衣裳,你去洗,然后我拿去给他……什么?我要睡在他帐篷的地上,朱靖睡床上?你当我是他养的狗?」 「……什么?替他清洗马匹?你是在愚弄我吗?是不是想死?……」 这个世界上,大概侯雪城是最命好的侍僮,而自己是最苦命的校尉,黄封的眼睛差点飙出眼泪。 不管如何,侯雪城总算顺利地混入了朱靖的帅帐。 朱靖一整天都在和其它将军议事,一眼都没有看这个替他倒茶、送水的小侍僮。倒是柳清泉、林文强等多看了他几眼,总觉得这个侍僮不但举止轩昂,而且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。 侯雪城渐渐感到不满,竟然那么嚣张,自己在他身边晃来走去,还给他穿衣送茶,他当成是活死人?实在可恨,朱靖你给我记住,我不报仇就和你姓,叫朱雪城。侯雪城暗自握住了拳头。 战局已经接近尾声,朱靖固定驻扎在此,便是打算于此地纳降,所以一连三天,都没有拔营。敌方的使者已经来使,再过两天,瓦剌王弟会亲自前来商议为藩国之事,朱靖算是松了一口气。 这一天,他在案头写奏折,小侍僮站在一边给他磨墨,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,虽然朱靖头顶上没长眼睛,也觉得阴风飕飕。 他忍不住放下了笔,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小侍僮。侯雪城记住了黄封的话,登时垂下头眼望地面。 朱靖越看越觉得奇怪,这个小侍僮,不是平常见到的那个,按理说,如此陌生的侍僮,不可能放在他身边。因为要照顾他起居的人,若是有了叛心,那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了。他沉吟着,「你是哪个人放进来服侍我的?」 侯雪城放粗声音。「回元帅,当然是黄封大爷。」 「黄封吗?你和他是什么关系?」朱靖总觉得他声音有种韵律,很是耳熟,这个人是特地混进来的吗?他伸手把住他的脉搏。 侯雪城当然没戴手套,但是连手上也抹上了黑色的易容粉末。 他知道朱靖打算把脉来测自己的武功,他是何等样人,连经脉都能逆转了,自然要装成不会武功是轻而易举。朱靖啊你真是大蠢蛋。「我是他远房堂哥的叔叔的表妹的外甥的舅母的媳妇的弟弟。」 正当他暗自得意时,朱靖微垂的眼眸一闪。这人真的是侍僮吗?双手那么细致,不像是做习惯粗活的手,而拇指和食指之间却有粗茧,这是习惯拿某种武器之手吧?他不露声色,「黄封似乎很照顾你,没一会就探头进来看看你。」 说到这个,侯雪城不禁怒从心中起。是啊,他比你这个大蠢蛋关心我多了。朱靖你给我记住,我丢下师父来看你,你竟这么冷待我。 只听「啪」的一声,他手中握住的墨条从中折断。「是啊,他很照顾我,一来就让我占了这个大肥缺。可以照顾元帅,真是荣幸之至。」 朱靖看着他手中的墨条,过了一会儿才点头,「你去把洗澡桶抬来,我要净身。」 「什么?今天那么早就要净身?」侯雪城更不悦了,通常他都先在黄封的帐内洗完澡,才把剩下的水给朱靖用的。现在岂不是等于要他洗朱靖用过的洗澡水?「你昨天洗过,我看今天不必洗了。」 朱靖冷冷地道:「我要做的事,还轮得到你插嘴吗?」 侯雪城僵硬地出帐而去,当然这笔帐又要算到朱靖头上。 过了会儿,他单手提着个比他大三倍,装满了水的浴桶进来,脸不红气不喘。「元帅,这里水源不多,一桶水一个人用其实很浪费,不如我们两人一起用怎么样?」 朱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你说什么?」这个奸细是想找死?他呵斥他。「你太放肆,滚出去!」 侯雪城睁大眼睛,「你这是在对我说话?」他涂了药水的手掌已经呈现月白色,只要随意一挥,便可把朱靖击毙。 可惜朱靖仍然不知死活,沉着脸:「我再说一次,给我滚出去。」 侯雪城面具下的脸孔开始狰狞。但是终究放下了手,恨恨地出帐而去。 他一走出帐门,便几乎差点绊了跤,竟然是平常对侯雪城看不顺眼的另一个侍僮。他气侯雪城用特权抢了工作,所以故意伸出腿想绊倒他,旁边还有其它侍僮,都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 侯雪城对这些人便马上冷静下来,冰心诀自然发动,眼神变得冰冷。一旁黄封看到不对劲,冲上来阻止,可惜已经来不及。只听几声惨叫,侯雪城半根手指都没动,所有的侍僮都被他的气劲震得跌到七丈远,撞到树干上昏过去。 朱靖拉开帐子出现,冷冷地道:「怎么回事?那么吵?」他看见侯雪城负着手挺着腰,那副唯我独尊的神气,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。「你……你……小师叔?」指住他的手开始发抖,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。 侯雪城冷冷地回过头看他,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。「现在反过来,大元帅。我要你的洗澡水。过来给我擦背。」 侯雪城的心情很好。才刚洗完热水澡,想念已久的人就在身边,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点心……当然,现在已经成了洞洞果。 在朱靖的服侍下,他换了轻软的中衣,等一下就可以躺在朱靖软软的床上睡觉。真是好,没白来这一遭。 旁边的朱靖,就没有他那么好心情。 爱人来到身边,固然是不错,可惜这个爱人的脾气一向怪异,这几天冷待他,不知会遭到怎样的折磨。他有点愁眉苦脸,但是看到侯雪城,还是喜悦的。「怎么来了却不和我说,反而玩这个游戏呢?」 侯雪城冷冷地道:「我当然要观察一下,师门中有没有败类需要清理。」 「你这几天很舒服,每天你躺床上我睡地板,替你穿衣替你倒茶,你很享受啊?你被人服侍太久,筋骨想必都硬了,怎么当人师父呢?这几天趁我在,来考察一下你和徒孙们的功夫吧。」 这种明显找碴的话语,朱靖听了只好苦笑,低声下气地道:「这几天有劳雪城你了……那么久不见了,师祖好吗?傲神宫众位兄弟可好?」 侯雪城眼中更是一片冰冷。「你只记得宫中的师祖、兄弟?还真是好徒弟。我风尘仆仆的来看你,你倒是把我当佣人使唤。」 他也不想是自己要瞒着的,总之满肚子的怨恨不发泄在朱靖身上,难道发泄在自己身上?「刚才还要我滚出去?嗯?现在还要我滚吗?」 朱靖长叹一声。「千错万错,都是我的错。雪城你不要气坏身子,不值得的。天晏了,明天睡起来再说吧。」说着走到床边拉开被褥。 侯雪城冷哼一声,也不再多说什么,大剌剌地坐上床。抬头看到朱靖也跟着爬上床,「你干什么?」他的声音隐隐含着危险。 可惜朱靖肯定没有听出来。他愣了一下。「不是说明天再说吗?先歇息吧。」说着拉过被子覆上侯雪城的身躯,自己睡在床沿,转头看着侯雪城俊秀的脸。 他身上泛着刚洗完澡清新的味道,那双湿漉漉的眼神,说没有心猿意马是假的,朱靖忍不住伸出手臂想拥抱他。 可惜双手还未碰到,已经被侯雪城踹得凌空飞起。朱靖跌落到地上,屁股几乎摔成四瓣。 只听侯雪城阴沉的声音传来。「今天我睡床你睡地,我委屈了那么久,也该你尝尝这滋味了。」说完翻个身背对朱靖,心情愉悦地进入梦乡。 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朱靖,可没把睡地板当成苦差事,他坐在地上,听着侯雪城的呼吸渐渐均匀,知道他已经沉入梦乡。 没想到雪城竟然亲自来找自己,即使他让自己睡地板,朱靖心中也是充满了甜蜜。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床上的侯雪城,这个人心性坚忍,武艺高强,傲岸冷酷。 年纪轻轻就已成为一方霸主,碰到任何困难也都勇往直前,毫无畏惧,即使遇到任何强梁势力也从不折腰,绝不低头。这是一个强大到不需任何保护的男人。自己对这位师门尊长的敬爱从未稍减,但是从何时起,自己只要看到他,就只想将他拥在怀中,替他挡风遮雨呢?为何只要看到他冰冷无情的眼神,就替他感到心痛呢? 他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,走近床沿,伸手想抚摸侯雪城的脸,但又缩回手,怕惊醒了他。 专程从天山赶来看自己啊?那么讨厌污秽,从来不做杂事,连泡茶都不会,一向只懂得练功的小师叔,他扮成小侍僮,静静地值着从未熟悉的贱役。除了想看看自己,并且也是怕他的来到打扰了自己运筹帷幄,怕自己分心吧? ……这就是雪城的温柔吧? 朱靖凝望着静静呼吸的侯雪城,露出了柔和的微笑。 第三章 朱靖是被帐外惊天动地的惨叫和叱喝声惊醒的。 「敌袭?」 他马上跳起,眼睛扫及床榻上,侯雪城已经不见踪迹。他连忙披衣出帐,走到帐外一看,差点气绝。 只见帅帐前不远的空地上,已经倒了一大片士兵,一个白衣蒙面人手持长棍,正和他帐下的三名虎将斗在一起,打得如火如荼,难分难解。 黄封无奈地站在外围,转头看到他走来,连忙行礼。四周的人都盯着斗场,没人注意到主帅已亲临。 不待朱靖细问,黄封已经面露苦笑,「王爷,我阻止过了,不过师叔祖坚持要测试一下咱们虎旗军的身手。现下所有副、参、游、佐、坐营、号头、中军、千把总,甚至将军都趴下了,实在是……」 朱靖按按太阳穴,思索半天。「拿我的佩剑过来。」他走到场地中央,侯雪城看到他,没有什么表情,仍是继续应敌。 他不等朱靖出声,长棍急转,棍尖撞在一名将领胸前的护心镜上,让他远远地倒飞出去。然后棍身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由胁下弹出,横击至另一名提斧攻来的将领腰间,登时让他跌倒在地。 最后一名将领趁这时大喝攻来,长刀以极快的速度劈落,侯雪城露出兴味的眼神,棍尖顶地,左脚竟绕过长刀,缠住那人右臂。那人身躯一震,长刀登时脱手落地,身躯被侯雪城顺势踢开。 场内静寂无声,所有人都被这名白衣人的身手震撼住了。地上倒了一片满满的人体,虽然没有一人丧命,但对所有人已是非常大的打击。 这人究竟是谁?竟有这样可怕的身手,连三大将军合击也几招内就落败,若是敌方的人,恐怕他们已经铩羽而归。虽然黄封校尉死命解说他不是敌人,但这人身上的杀气,毫不留情的身手,实在很难让人相信。 侯雪城挺直腰,收了棍势,脸上虽蒙了面,但仍看得出他连喘息都没有。他漂亮的黑瞳看着朱靖,「你的部下不错啊,虽然我将功力压到只剩一成,但他们能和我斗那么久,已经不错了。值得嘉奖。」 众人这才看到主帅,连忙行礼,但听到白衣人的言词,又不禁心惊。 什么?这人只用一成的功力和他们打斗?所有人身上都不觉泌出了冷汗。 连最勇猛的三龙五虎将,也只能和他斗不到一盏茶时分,但看那人气定神闲的模样,显然说的是事实。那么,他岂不是已经天下无敌?此人到底是什么身分? 只见他们的统帅露出无奈的表情。「小师叔,这些将士等于都是你的徒子徒孙,你找他们晦气做什么?」 众人面面相觑。为何说自己等人是这白衣人的徒子徒孙? 那白衣人淡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长棍。「我要看看他们的能耐,足不足以守护你这个元帅。若是等级能力太差,表示资格不足,当场就会被我格杀。 「不过他们的能力,都还算符合本身的职称,算他们自己救了自己一命。」说着扫视所有军士一眼。 在场的人承受他的目光,都不禁微微一凛。这白衣人眼神寒酷而毫无感情,虽然只是淡淡地扫过自己,却让人心神颤动,有种被冰箭刺中的感觉。原来是元帅的师叔?怪不得那么厉害,听说元帅师承天下第一宫,那么这人是…… 所有人都暗自震惊,没想到会看到这位天下知名的传奇人物。那是众所公认的江湖第一人,出了名的冷酷无情、手段狠辣的「雪袖红衣」啊。 在场的将士大都是江湖出身,怎会没听过傲神宫宫主的威名?一时都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。听说他手中的血旗只要一出便是毁天灭地,内力已达金刚不坏。 刚才的不忿已经丢到天外,每个将士都只想盯着白衣人多看一眼,以后好和同伴炫耀。想着想着,众人眼神都变得炙热,屏住了气息。 侯雪城可不管别人怎么想,他只盯着朱靖。「轮到你了,来吧。取出你的剑。」看着朱靖苦笑不语,不禁有些奇怪。「我是你师叔,败在我手中也不丢脸,很久没有查验你的功力了,不要怕,我不会伤你。」 朱靖无奈,知道这一战是免不了,只好从黄封手中拿了剑。 他手中一握剑,神情便已不同,从原本儒雅隐含威势,手握生杀大权的元帅,变成了冷凝沉静,气势锋锐的剑客。 侯雪城眼中闪过异彩,有些赞叹。「师兄将你教得不错啊,看来心法都学全了。只是剑法到底怎么样呢?」 朱靖以剑指地,一手横胸,那是和尊长试招的起手式,意味执弟子之礼。 侯雪城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微微柔和了一下,但随即变得严峻。他点了头,表示接受,然后道:「你只管进攻,不必管礼节。」。 两人相距丈许,互相凝视对方的动静。 围观的将士知道两大高手就要过招,都屏住了气息,心跳加速。很自觉地退出了十丈远,免得受到波及。 只见朱靖缓缓提起了剑,侯雪城却没什么动作,只是由双手握棍,变成了单手握棍。朱靖见了,眼中露出愤慨之色。「小师叔,你仍用右手敌我,不用左手吗?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我一向右手应敌,若你能让我以左手执棍,便算我输了。」众人面面相觑,这才知道侯雪城原是左撇子。 朱靖仰天豪笑,「好!」忽然身体倾前,手中的剑骤然以极快的速度向侯雪城刺去,只见他剑式挥洒大开大合,攻守快极,招式连绵不断,正是傲神宫天下知名的剑法「缙天十八剑」。 那速度之快,招式之凌厉,让所有将士都忍不住喝采。 侯雪城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,一根木棍左支右挡,只是简单的招式,却化繁为简,将那如暴雨般的剑式尽数挡住了。并且还能觑隙进袭,攻入他剑招的弱处。 不到三十招,朱靖已经呈现败象。但他却宁死不退,即使处于下风,仍然攻守有据,一进一退,一攻一守,都隐含大将之风。 侯雪城点点头,棍尖射出气劲,一圈一圈地颤动,气劲竟如细丝般缠绕在敌手剑身,让朱靖手中之剑重逾千斤。 朱靖却临危不乱,只见他将侯雪城的棍势化开,剑式由左而右,又由右而左,像是切割空间般,一面旋转着剑身,一脚凌空飞起踢在侯雪城的棍尖上,登时将他的棍势荡开。 侯雪城眼中露出欣赏之意,「颇了得,你这半年没荒废。」身形忽然凝立。蓦然间,棍势化为千道棍影,直朝朱靖袭去,只听「当」的一声,所有人耳中重鸣,脑中都不禁昏沉。 两人棍剑交合,内力对撞,朱靖只觉得虎口一热,喉头一甜,差点喷出鲜血来。 侯雪城却毫无怜惜之意,一招迫开他后,揉身上前,棍身直袭对方腰间,朱靖咬牙抵挡,攻势仍然不减,一步不退。眨眼又是三十招过去。 两人一使棍,一使剑,出剑挥棍时尘土飞扬,整个沙场都布满漫天黄沙。在场将士都满身黄土,但他们却屏息观望,眼前的过招使他们获益匪浅,从未曾见过如此高妙的对决,一时都忘了周边的事情。 斗到酣处,侯雪城右手握棍直指朱靖,木棍如铁枪刺出,朱靖连忙抵挡,但已不及躲闪,百忙间剑尖刺出,和棍尖空中相。抵,火光一闪,剑棍都不禁一弯。 侯雪城内力微吐,随着棍身传递到对方手中。朱靖只觉得虎口酸麻,长剑几欲落下,连忙以左手握住右手,举剑横削,将棍势击开。 侯雪城微讶,「有意思。」他一棍快过一棍,满天棍影交错。 朱靖却丝毫不让,剑式拦腰刺来,须臾间化刺为斩,以攻化攻,可见剑法亦极精妙。 只听朱靖轻啸一声,剑尖抖出一串剑芒,气势磅礴,意象万千,一剑化出九芒,九芒又抖出剑花,各自又化为九花。九九八十一,一片剑网瞬间临到侯雪城头上。这便是「缙天十八剑」最大的杀招「十面埋伏」。 侯雪城惊诧,「师兄的绝活也教给了你?」 这招攻势凌厉,乃是老宫主除了关门弟子外,授与其它弟子间最大的杀招之一,即使是侯雪城亦要全神应付。 侯雪城棍势微微一阻,剑网已迎面而来,来势快极,足见朱靖功夫深厚。 侯雪城面罩下的脸露出淡淡的笑意,终于棍交左手,棍尖开始微颤,小圈化中圈,中圈绕大圈,挺身迎了上去。顿时,沙场气流交错,锋利如刃,许多人的手脸都被气旋划破。 在飞沙走石间,只听一连串金铁交鸣声,朱靖疾退,「哇」的一声,喷出一口鲜血。 「元帅!」众人大惊,纷纷上前。所有人均怒目瞪住白衣人。 侯雪城也无所谓,眼神柔和地看着朱靖,「你很不错啊,终于把我的左手逼出来应敌,只是代价大了些。何必那么逞强呢?输在我手中很丢脸吗?」他将棍子丢给黄封,走到朱靖身前,两人目光交视。 朱靖挥开所有人,让他们退离。凝视着爱人漆黑的眼眸,虽然咳血,却露出欢容。「我要和你同行,自当要有与你相当的能力,就算没有,也不该老要你保护我。总要证明一下我的能力已非吴下阿蒙。」 他按住侯雪城放在他胸口替他震住气血的手。「这半年,我日日夜夜思念你。黄封说你要入京办事,半月后便要走,你暂时别回傲神宫,住我王府好吗?我想和你多相聚些时候。」语意已经是恳求。 侯雪城缩回自己的手,思潮起伏。过了半晌,他抬起头,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。「好。」 朱靖的侍僮陷入了恐慌。 现在才知道,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新人,老是想欺负的小鬼,竟然是元帅的师叔,听说还是绝代高手。 今天早晨听到军士们充满崇拜和敬佩的言谈,知道这个人杀人不眨眼,是有名的无情。他们都不知道会被怎样惩罚,毕竟曾经对他挑衅不只一次,有几次还恶意陷害他。 会被杀吧?他们缩在角落里颤抖。 这时,一名亲兵走过来。「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?不去服侍元帅午膳?元帅叫你们全部过去。」 所有侍僮都面无人色,双脚打颤。这下真的要被砍头了,什么人不惹,惹到了杀人魔王头上,偏偏还是元帅的师叔。 发抖归发抖,元帅召唤还是得服从,于是他们走三步退一步地来到朱靖的帅帐。一进帅帐,便全数腿软跪下,希望杀人魔王能饶他们一命。 朱靖根本没望向他们,他正坐在案旁,专心替侯雪城剔除叉烧酥里头的肥肉。看他满面春风,显然乐在其中。 侯雪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,背对着他们,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朱靖废话,吹嘘自己所立下的战功。 很奇怪,只要是男人,在自己的心上人之前,都很喜欢畅谈在军中多威武雄壮之类的废言,显然朱靖也难逃例外。 侯雪城也不阻拦他,慢慢地吃着大厨精心替他做的点心,只见他面容淡漠,双眼无神。稍加注意,便可知道侯雪城左耳进右耳出的冰心诀神功又精深了一层,可见朱靖真是居功甚伟,功不可没。 侍僮们干巴巴地看着元帅大人一会儿服侍杀人魔王吃东西,一会儿说笑话给他听,一会儿倒茶送水,一会儿替他披上外袍,真是无微不至,比孝子贤孙还要仔细,不禁呆住了。 而杀人魔王半句话都不吭一声,显然很不给面子,但元帅却丝毫不气恼。 终于,朱靖止住了他无止无歇的吹嘘,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一排人。于是收敛了笑容,先替侯雪城戴上面巾,然后站起身。「免礼,起来吧。」 他对侯雪城道:「我有时候很忙,没办法照顾到你,这里不比王府或傲神宫里,你就委屈些,让他们供你使唤好吗?」 杀人魔王哼了一声,没有应答,元帅只好不断地陪小心,很是低声下气。侍僮们更怕了,他们崇敬的元帅竟然如此敬重这位师叔,以后服侍杀人魔王的日子,一定水深火热;看就知道,这人不是好相与的对象。 侯雪城终于转过脸,看了他们一眼,眼中的寒光让他们低下了头,心中怕得结了冻,只怕这座冰山开口告诉元帅曾经被怎。样的欺辱 但侯雪城却什么都没说,只是哼了一声。「你另外给我架一个营帐,这里白天人来人往,像菜市场般,那些将军喉咙大,吵得要死。我无法安心练功。」 朱靖当然不肯,好不容易见到。以侯雪城的个性,只是要来看自己一眼,现在看到了,又有了自己的帐篷,一定只练功和吃点心。但他就是要无时无刻地看着侯雪城。 「过两天就要拔营,现在另外设营帐马上又要收。若是别人住过的营帐,你又不肯睡,还是和我一起,好吗?」 侯雪城想了想也算了,他也不想让朱靖大费周章,便点头走出帐去。 朱靖等他离开,收敛笑容,看着侍僮。「以后你们在他身边随侍,若有什么不妥,马上禀报我。之前你们对他无礼,他是不会放在心上,但是你们只要有半点服侍不周,只要我知道了,定不轻饶,听仔细了。」 众侍僮第一次听到元帅如此声色俱厉,都不禁跪下承应。 朱靖脸上稍松,「听好,绝对不要碰触他,这是最大的禁令,不然连我也保不了你们。伙头军那里有个大厨,要黄封带你们去,他的膳食去那里领。他的衣裳一定要洗得完全没有污点。」 「还有,这个营帐,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虫蚁,所有东西都不能有一丝污秽。只要这几点没有犯到,就能保全你们的性命。」 不碰触他怎么服侍? ……吃东西还要专门的人替他做? ……白衣服要洗得全白如新? ……这里是荒野,怎么可能没有虫蚁? ……此处风砂那么大,却不能有任何灰尘、污秽? …… 所有侍僮都苦着脸,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地狱的深渊。 此时正值午时,烈日如火头,沙场的沙石都是一片炙热,放眼望去,地面因为高温,都有了烟雾缭绕,足见热度。 所有军士都躲在帐篷中,这种毒日,没有人会蠢到走在烈日下,若有那种白痴,只要走半炷香,双脚就会变成卤猪脚。 侯雪城当然不是白痴,可是他却走在烈日的沙尘中。所有军士都在帐篷里盯着他走动。侯雪城看着脚下冒烟,不禁皱起眉,似乎也觉得很烫,但是他仍不断地走着。 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,此时并不可能有敌人进攻,若是有这种蠢敌人,早在进攻前就被烈日烤焦了。那么为何这个天下第一高手,却在这时候像是逛大街般,在沙漠里蹓跶? 显然这是所有人的疑问。但是慑于侯雪城的威名,当然没人敢去问。终于,副将林文强因为和侯雪城有点关系,毕竟算是他的徒孙之一,所以被推举出去。 只见他不情愿地跳出帐篷,顶着烈日到了侯雪城身边。 侯雪城瞄了他一眼,也不说话。林文强忍不住问他:「师叔祖,您要去哪里?」 「哪里都不去,逛逛而已。」侯雪城很专心地走着。 林文强觉得奇怪,继续问:「太阳那么毒,地面那么热,师叔祖不怕烫吗?」 「当然很烫,快烧焦了。」侯雪城看看自己冒烟的脚。 林文强更觉得不可思议,「那么师叔祖出来做什么?帐篷里比较清凉啊。」 侯雪城点头。「我知道,我只是想感受一下热锅上的蚂蚁,是怎样的感觉。」他负着手,很严肃地说。 林文强差点昏倒,但是看到他正经的表情,又觉得他不是开玩笑。看他越走越快,自己几乎跟不上,忍不住又问:「师叔祖,若是要感受热锅上蚂蚁的感觉,为何要一直走啊?站着也能感受啊?」 侯雪城皱起眉头,终于正眼看他。「你有看过,热锅上的蚂蚁动也不动的吗?都是越走越快的。」 看着师叔祖一本正经的模样,林文强先是目瞪口呆,然后忍不住「噗」的一声笑出来,觉得这位师叔祖一定是位冷面笑匠。他的笑声传至整个营区。 侯雪城也不以为忤,他怔怔地望着远方。「即使知道前方也是一样的火热,仍然必须向前走的,直到生命终了……你说是吗?」 第四章 当敌方使者来过后,大军没多久就开始拔营,侯雪城跟着大军入了顺天府。 王师胜利归来,沿途遍悬旗帜,满城夹道欢呼,鞭炮震天,声闻数里。百姓载歌载舞,人群前呼后拥,百官齐迎,万人空巷,连天子都亲自前来城门相候,迎接出征凯旋的军队。 侯雪城却对这些热闹没兴趣,他离开朱靖的大军,先去自己在京城的分堂巡视,到了夜晚才回王府。 他想朱靖想必很累了,便不欲吵醒他,走到自己房间,那里已经亮着灯火,有侍女走来走去。侯雪城懒得理会她们,便从窗户跳进去,想不到卧房里头竟然坐着一个人。 竟然是朱靖。 朱靖早就面圣回来,正等候着他。侯雪城看到他也不惊奇,问道:「你府中为何到处张灯结彩,你要成亲了吗?」他有点烦恼,不会是要娶那个带霉的女人吧? 朱靖微笑,「是我妹子要出嫁,就在下个月,你要记得出房喝杯喜酒。你还没见过她吧?」他看侯雪城摇头,便道:「新郎官是大将军燕野,目前调派到我帐下,以后你会常看到他。」 侯雪城也不去关心,径自拉把椅子坐下来。「我听柳清泉说过,就是本来要送朱轩回庆王府的将军是吧?」 「嗯,他原本随我一起出征,后来战事结束,又正好他母亲送来家书,说是病重,我就先让他离开了。」朱靖沉吟地道。 「他和朱轩一向亲如父子,我有时公事繁忙,朱轩的事情有很多都是他帮我处理的。我妹子浣花负责朱轩的课业,所以才会和燕野相熟起来。他们珠联璧合,倒是很相配的一对。」朱靖微微一笑。 侯雪城想了想,问道:「你那个九皇叔怎么样?还找你麻烦吗?需不需要我把他……」他的手凌空一挥,比个切的手势。 朱靖笑了起来,「不必了,他最近安分了很多,就算有阴谋,我也不是省油的灯,自然可以应付得了。你来京城只要玩就好,我想多看着你。」 他抚摸着侯雪城的头发,实在很想就此将他压上床,不过知道侯雪城想必累了,于是道:「你还没沐浴吧?我要人送水进来。」 侯雪城点头,「以后谁来服侍我啊?不会又是那些笨手笨脚的侍僮吧?」这是他最关心的一点。 朱靖实在很想抱抱他,笑道:「放心,我已经吩咐怜怜、惜惜来这里服侍,她们该当让你满意很多。」说着就去吩咐下头的人。 不一会儿,热水送上来,怜怜、惜惜也跟着进来,她们看到侯雪城时都露出吃惊的神色。没想到侯公子忽然出现在房内,自己等人却没有注意到。 侯雪城没理会她们的见礼,已经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水,朱靖连忙挥退她们,「雪城,以后不要在其它人面前脱衣。」看侯雪城露出狐疑的样子,朱靖只好诚实道:「因为我不想你的身体,给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看到。」 侯雪城其实不是很了解,不过仍然点头。「是因为我背上的伤太难看吗?我也不想吓到人。」他也不甚在意,跨进浴桶。 朱靖原想要解释,但是和侯雪城解释「独占欲」这种想法是没意义的,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懂得,只好废然一叹。 浴桶中的人望着他,露出渴望的眼神,朱靖只好卷起袖子,开始替他沐浴。真是甜蜜又痛苦的折磨,不过对朱靖而言,这种折磨,他宁愿拿十年寿命来换取。 等朱靖也沐浴过后,他起身擦干身体,侯雪城已经趴在床上半醒半睡,身上只披了一件宽松的袍服,也没束上衣带,漂亮的肩背线条都露出了一半,黑亮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。 朱靖心跳加速,坐到床侧,轻轻扯开侯雪城的袍服下摆,双目顺着那双修长而均匀的小腿,细致却有力的大腿,慢慢移到紧窄而线条优美的臀部。 那美丽的臀部再往上,便是那时承接他带来的震动,几乎折断的细腰,朱靖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。 这时,侯雪城翻过身躯,眼睛从朱靖的脸慢慢往下看,胸腹,腰身,然后到他欲望胀大的中心点。 见他不言不语地盯着自己看,朱靖不禁觉得羞愧,感到自己和禽兽实在没分别。 「抱歉,是我唐突了。」他将侯雪城的下摆拉好,替他盖好被子,然后拿过自己的衣服,打算披上。 侯雪城忽然伸出手,将他的欲望握在手中,朱靖倒抽一口气。「快放手,不然我不保证后果。」他的呼吸急促起来。 床上的人听而不闻,坐起身,脸上一片沉肃。 「上次你当官兵,我当强盗,害我第二天在马车上都只能躺着,你果然剑法如神,令我钦佩……这次换我当官兵,你当强盗了。我也要让你看看我的枪法是否浪得虚名。」说完凌空跃起,将朱靖压在身下。 是夜,到底枪法神勇还是剑法无敌,已经成为永远的谜思。所有人只知道,王爷的寝居在那天的晚上发生了强烈的震动,地牛翻身,山摇地裂,酿成了可怕的灾情。 不过毕竟没有人敢过去探视究竟,听进去修补房子的工人形容,似乎寝居二楼的家具全毁,连屋顶都被掀破几个洞口。再听里头的侍女颤抖地形容,尤其那张床已经成为瓦砾一堆,只剩下几片残木碎渣,其它都化为灰烬。 ……看来当夜没有人得胜,官兵与强盗在这方面算是势均力敌。 隔日清晨,太君召见两人,看到两人脸上都布满青紫,不禁甚是心痛。她在主屋都没感到有震动,想不到隔几个院落发生了那么可怕的地震,连忙安慰两人几句。 朱靖的妹子朱浣花随侍在旁,她长得并非十分美貌,却清灵有致,笑起来十分俏皮。她偷觑着那个第一次见面的白衣人。 侯雪城的脸和朱靖一般,都肿得和猪头没两样,远看简直是两兄弟,所以侯雪城也免了戴面巾,反正都已经没差别。 感觉到朱浣花的视线,侯雪城看了她一眼,让她连忙低下头。 从没看过那么冰冷的眼神,这就是兄长的师叔?虽然顶着猪头看不出真正的年纪,但是听人说他比兄长还小了几岁,竟然这么年轻便已经是名扬天下,威震江湖?侄儿朱轩也将此人直夸到天上去,她实在充满了好奇。 众人一起用早膳,不过侯雪城向来不与人同桌共饮,所以便告辞退出。太君早知他脾气特别,便不以为忤。 侯雪城退出厅堂,一个人走在花园中闲逛,觉得很是无趣。朱靖每日早朝面圣,不可能陪着他,这里又不能随意练武,否则整个庄院都会被他毁坏,得要想个法子打发时间才好。总不能每天要他陪老太太喝茶。 昨晚……其实他知道朱靖要的是什么,也不是不愿意给,只是自己也想试试看。 可是不知是否因为练了冰心诀,总觉得不是很火热。朱靖若不主动挑逗他,自己实在半点情欲都不会有。难道自己要永远当强盗?被官兵吃得死死的?侯雪城实在很不甘心。 若说要动武,朱靖当然打不过他,不过他也不想用暴力得逞。但是看到朱靖一副牺牲奉献,忍辱含悲的样子,实在不悦。在相同的默契中,两人都压抑了武功,只凭男人的拳脚争胜负。 最后当然是朱靖赢了,但朱靖可恨的地方,就是明明压住了自己,在视线触及自己的脸孔后,却忍不住大声嘲笑。 猪头还不是被他扁出来的?竟然耻笑那么大声。侯雪城当然愤怒不平,把他好生教训了一顿,最后房子半毁,实在是……侯雪城自己想到也觉得很荒谬。 这次回到庆王府,最让侯雪城感到郁闷的就是韩晚楼了。 王师归来后,韩晚楼常常过来找朱靖,若是朱靖不在,就找侯雪城。她和朱轩两人老是怂恿侯雪城出去走走,不过女人和小孩的身分,对他似乎起不了加分的作用。 在一次侯雪城忍无可忍,将一只香炉劈成细粉之后,两个人便噤若寒蝉,再也不敢有其它要求。 这天傍晚,他运完最重要的心法,朱靖由于一早就去朝面圣,到傍晚还在朝廷议事,所以改由这个小徒弟服侍他用膳,用膳完毕以后,便是他每天早晚的例行功课,清理他最宝贝的血旗。 一旁的小徒弟显然觉得很无聊,在屋子里不断站站坐坐,但是又不愿意离开这个酷毙了的师父。 正在烦恼间,婢女惜惜忽然奔了进来,「侯公子,相府的人来找王爷,但王爷正在面圣,没法子连络到他。韩姑娘出事了,好像被人虏走了。」 「什么?韩姑姑被人抓了?那怎么办才好?」朱轩跳了起来,拉着侯雪城。「师父您想个法子救韩姑姑。」 侯雪城看了他一眼,继续清理血旗的机簧。「和我有什么干系?」 惜惜急道:「但是听说那人指明要侯公子去一趟啊。咱们已经派人去找王爷了,只要王爷一面圣完,马上就会赶过去,侯公子,就求您也去一趟吧,王爷会不会遇到什么陷阱?」 「哦,指明找我?」侯雪城懒洋洋地站起来,眼中多了兴味,但是忽然想到韩晚楼的带霉体质,又马上坐下,但又想到朱靖可能遭遇危险,只得又站起来。如此站站又坐坐,重复很多次,屋中的两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。 「我去瞧瞧也好。」他终于下定决心,一脸沉痛,对朱轩道:「你给我把昨天教你的心法运行一周天,然后把大静神功第一章的心得写出来,我回来要检查。」不再看朱轩瘪起来的小脸,径自换上夜行衣。 出门前,看到两人呆呆地看着他,侯雪城迟疑了一下,问惜惜道:「你们山下之人,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去霉气?」 惜惜吓了一跳,忙回答:「咱们都吃猪脚面线去霉气的。」 「猪脚?」侯雪城的酷脸慢慢龟裂,「我不吃猪肉的,算了。」走没几步,又停下来,回头吩咐道:「还是准备一碗吧,等我回来用。」 惜惜怔怔地点头。 侯雪城轻轻地叹口气,看来以毒要攻毒,即使是猪肉也……他一脸深恶痛绝地转身离开。 到了相国府,侯雪城报了名字,下人将他引入后院,朱靖已经到了,正在和一个穿着怪异,头剃得晶亮,头顶中间留一道只有指长竖毛的人僵持着。 另外有个身着儒衫,气度高华的老人,正满头大汗地和朱靖说话,本来应该很威严的表情充满惶急,八成就是韩相国。 侯雪城走到朱靖身边,把老人推开。「这怪头人是谁?」 朱靖苦笑。「『血笛魔君』的哥哥鬼见愁,专门替他找你报仇来着,他知道你曾经为了晚楼深入敌境,所以抓她来威胁咱们。」 侯雪城摸摸自己的玉箫,也不理旁边那个唉声叹气的老人。「那算韩晚楼倒霉了,不过为何总是她给我们找麻烦啊?」他瞪了韩晚楼一眼。 韩晚楼被鬼见愁紧紧抓着,显然听到侯雪城的抱怨,尖声叫道:「侯雪城你不要说得那么轻松,这次是你给我找麻烦,这人可和我没什么关系。」 侯雪城哼了一声,倒也无话可说。他左右看看,懒懒地道:「反正就是要救这个女人,是吗?」 那鬼见愁看到侯雪城,眼睛几欲要喷出火来,「你就是侯雪城,杀我兄弟的仇人?你很重视她吧?我要她在你眼前死去,让你尝尝喜欢的人被杀害是什么感觉。」 侯雪城并未往他那里看一眼,「怪头人,你挟持这个女人也没用,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,看她不爽很久了,她最好早死早超生。」 「你……」韩晚楼气结。「侯雪城,你给我记住!」 侯雪城「哼」了一声,「我才不要记住你,我要马上忘记你。」他很不悦,带霉的女人,哼。为何怎样都躲不了她的霉气啊。自己带霉就罢了,还要带霉给别人。 正在两人干瞪眼的时候,鬼见愁阴恻恻地笑了。「你们再装没关系,我先宰了这个女人,看你们还轻松得了吗?」他按在韩晚楼脖子的剑一紧,韩晚楼登时闭上嘴。 「住手!」韩相国出声。老人的脸色苍白,平日的冷静凝定已不复见。 「不要伤害她!」朱靖也不禁走上前一步。 鬼见愁尖声道:「不要再过来,否则我就一剑了结了她。」 韩晚楼如玉般的颈子已为他切了一个口子,血不断地顺着鬼见愁的剑身留下来。她倒是没有什么惧意,认定朱靖和侯雪城救得了她,只是脖子疼痛,便皱着眉头。 朱靖冷笑道:「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了你?」 鬼见愁冷笑道:「有这个鬼丫头在我手中,你能将我怎么样?」说着紧了紧手中的剑。 朱靖怒道:「枉你有这么大的名号,竟拿一个女子做挡箭牌,你知不知耻?」 鬼见愁哼了一声。「生死攸关,只要能保住我的性命,报得了杀弟之仇,再卑鄙的事情我都做得出来,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存着侥幸的心理。」他恨恨地瞪住侯雪城。「尤其是你,侯雪城,我要把你碎尸万段。」 朱靖紧紧盯着他的剑,生怕他一个发狠就杀了韩晚楼,「错了,让令弟死去的原因是我,你要报复就找我,不要欺侮一个女孩子。」 鬼见愁怪笑起来。「这小妞对你们倒真是重要啊,没想到连你这素有英明之称的皇亲国戚都投鼠忌器起来。好,你要我不伤害她,那也容易,你要侯雪城禁制自己的武功,到我面前来。」 侯雪城看看朱靖焦急的脸,有点无奈,他伸手连点自己身上七处大穴,然后走了过去。 朱靖一把抓住他,「你不能过去。」 侯雪城没有回头,「你没有选择,白痴韩晚楼在他手上。」 朱靖急道:「他要的人是你,若是你落到他手上,除了死而已。」 侯雪城面无表情,反问道:「韩晚楼给他挟持着,如果他要你过去,你会迟疑么?」。 朱靖一怔,尚来不及说话,侯雪城已经走上前去,淡淡道:「怪头人,我已到你面前,你放开韩晚楼。」 鬼见愁阴笑道:「侯雪城,你倒很有胆识。」 侯雪城淡淡道:「不敢,与阁下强虏一介弱女子,不怕江湖耻笑的胆气而言,在下是瞠乎其后,自愧不如。」 鬼见愁大怒,一扫腿将雪城踢倒在地,道:「你在大爷手心里还敢如此嚣张,你道大爷不敢劈了你?」 朱靖怒道:「鬼见愁,你欺侮一个自限武功,手无缚鸡之力之人,岂不令人齿冷?」 鬼见愁一脚踏在雪城的胸口,冷笑道:「听说这韩晚楼是你的未婚妻,而侯雪城不但是你师叔,且与你情逾兄弟,是不是?」 朱靖冷笑道:「你想拿他俩人来威胁我是没有用的,你何时听过朱某会将别人看在自己之上?」 鬼见愁阴沉道:「你若不在意,又何必急急撇清与这两人的关系?」 他脚下用力,侯雪城皱了皱眉头,这人都不洗脚的吗?为何隔着靴子,都能闻出他的脚臭味? 朱靖冷冷道:「你意欲何为?」 鬼见愁阴沉道:「我要你在我面前跪下,并且宣誓从此臣服在我麾下。」 朱靖一震,随即仰天大笑,「鬼见愁,你也太看得起你手中这两个人了,你以为凭此就可以挟持朱某?」 「我告诉你,女人如衣履,没有了可以再换,而这侯雪城只是我师叔,可不是我师父。我连未婚妻都可以舍弃,还在乎区区一个毫无沾亲带故的人么?」 鬼见愁脚下一使力,只听一声闷响,侯雪城的肋骨已断了两根。笑道:「既然如此,咱们就来耗着吧,瞧哪个先服软?」 朱靖撇见侯雪城的嘴角流出血丝,他视若无睹,淡淡道:「好啊,不过我要提醒你,这笔帐我会记住,就算今天放走了你,之后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,我都会让你坐不安席,睡不安枕。你是插翅也难飞。」 鬼见愁脸色微微一紧,冷笑道:「好,那我便先杀了韩晚楼,也叫你有个警惕。」他手起剑落,便欲将韩晚楼斩于剑下,忽感足下「涌泉穴」一阵奇痒,忍不住手中一软。 便在此时,侯雪城一个翻身,一脚已踢歪了他手中剑的去势,他将韩晚楼用力推送至朱靖怀中。 鬼见愁怒喝扑来,一剑穿透他的右肩,侯雪城打个踉跄,回身出掌将他击得退了半步。 朱靖趁隙提剑攻向鬼见愁,两人功力相若,一时打得难分难解。。 韩晚楼摇头,凝目细瞧朱靖和鬼见愁两人交缠在一起,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,忍不住按住侯雪城的手腕,道:「靖哥跟他打不会输吧?」 侯雪城推开她的手,「鬼见愁手中已无人质,此时志在逃命,无心恋战,而朱靖是我傲神宫出来的人,自然艺业精深,当然只赢不输。」 韩晚楼察觉他衣袖为汗水湿透,歉然道:「让你费心了。」 正说间,朱靖已一剑斩断鬼见愁的右足,鬼见愁立足不住,登时血如泉涌,扑倒在地。左右登时抢上将他绑个结实。 韩晚楼喜道:「侯雪城,你真是料事如神,看来我以为你只有一张酷脸没大脑的印象是错的。」不待侯雪城回答,她已奔向朱靖,一把抱住她的英雄。 韩相国咳嗽一声,将她抓回自己身边,要侍女替女儿包扎颈子上的伤口。 朱靖脸色凝重,轻轻推开她,走到侯雪城面前:「你伤得可严重?」 韩晚楼惊呼道:「侯雪城,你受伤了?」 侯雪城淡淡道:「一点小伤,包扎一下就好了。」 侯雪城一身黑衣,瞧不出他哪里受了伤,韩晚楼这才察觉,自己一手鲜血,刚才握住他的衣袖,以为是汗水,想不到竟然是鲜血。 朱靖道:「刚才他那一剑已穿透你的肩胛骨,还有那一脚,你起码断了两根肋骨,亏你还能站得住。」 他一脸痛惜,想要探查他的伤势,却被侯雪城避开。「那一剑是真的伤了我,不过,他那一脚踩下去,我已暗中将真气布满全身,并没有伤到肋骨,只是给他一个假象而已。」 朱靖疑道:「你不是自禁了武功?」他虽然被侯雪城避开,还是坚持握住他的臂膀,要替他包扎。 侯雪城这次便没闪躲,让朱靖裹伤,淡淡道:「我在他提出要求时,就已经将全身经脉硬生生向右移了半分,所以我虽点在正确的要穴方位上,但是武功并没有被封住。」 他望着正瞪视着自己,满脸不甘的鬼见愁道:「他低估了我的智慧,我岂是个只凭一时血气,便会做出于事无补,让他凭空多出一个人质蠢事之人?」他看了韩晚楼一眼,「我可不是光有酷脸没大脑之人。」 「你能逆转经脉?」朱靖惊声道:「这也是『大静神功』?」。 侯雪城点头,「可惜我只练到第八重,所以仍免不了受点伤,若是真的练到第九层,那简直是神话,已可以刀枪不入,水火不侵,反震三尺,伤人于无形了。」 他站起身,脸色僵硬,几乎有点发青。「我还有事情要办,就不再逗留了。」说完不再看鬼见愁一眼,当然更不会和韩相国道别,已然长身而起,施展身法离去。 那速度简直比风还快,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轻功的极致表现吧。 朱靖不知他为何忽然离去,又心系他的伤势,也站起身,对韩相国道别,又转头对韩晚楼道:「晚楼,大哥不能陪你,你自己回房休息,可以吗?」 韩晚楼点头,板着脸道:「反正我的身分只如衣履,不适意可以换的。」她看朱靖怔在那里,忍不住噗嗤一笑,道:「好啦,你去忙吧。」 朱靖赶回王府,生怕侯雪城对于自己之前为了吓唬鬼见愁,而说出不在意他的事情耿耿于怀,又想到他听到韩晚楼是自己的未婚妻,不知他会怎样发怒,所以急忙想解释。 当他推门进入寝房,发现侯雪城竟然坐在木桶里泡水,看到他来,「快来帮我忙,一身都是泥巴和臭味,会死人的。」 朱靖放松下来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看他身上都洗得发红了,便拉住他的手,拿过他手中的大马刷,换成柔软的巾子,慢慢替他擦洗。 侯雪城恨恨地道:「你笑什么?这韩晚楼绝对带霉,碰到她没好事,不碰她也会倒霉,所谓的超级扫把,一定就是指这种女人。你真的要娶她?那你以后一定霉星高照。」 朱靖摇头,强忍住笑,「当然不可能,我这辈子是不娶亲的。我没有打算娶她,当她妹妹一样,皇上虽然说要做媒,但仍要看我的意愿的。你的伤还好吗?稍后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。」 侯雪城冷冷地道:「身体的伤没什么,心里受了很大的创伤,全身都是那个怪头人的脚臭味了,为何有人那么脏,隔着靴子都有那么重的脚臭味?」 这时候,门外传来敲击声,是惜惜小心翼翼的声音,「侯公子,您回来了吗?您要的猪脚面线,我给您送来了。还有您每天晚上的点心。」 侯雪城站起身,「快进来。」 朱靖吓了一跳,连忙将他压回水里,看到惜惜端进来的面线,忍不住狂笑不止,「你也真是的,太夸张了吧?晚楼没有带霉,只是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多些,让你有点误会而已。」 等惜惜退出房后,侯雪城来不及穿衣,湿淋淋的从浴桶中跨出来,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前,瞪着猪脚面线发呆。「为何这碗面黏黏的啊?」 朱靖自觉像个老妈子,拿着将长衣披在他湿淋淋的身上,「猪脚都是这样的,这种是卤过的猪脚,所以味道比较重,也能盖过猪的味道,惜惜已经很为你着想了。」 侯雪城看着眼前的碗,「我可以只吃面线吗?这样会有用吗?不,要去霉气,看来不把猪脚也一起吃掉是不行的。」他很豪气地用筷子插住猪脚,整块拿起来咬了一口,又马上恶了一声的吐掉。 「为何都是皮啊?全是肥油,吃了想吐啊。」 他也不去看朱靖忍笑到发绿的脸,迟疑了很久,「也许韩晚楼真的不见得是带霉……也许我真的是误会了她,所以这猪脚……不吃也罢。」 这种理由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薄弱,但是总之是不愿继续吃了,他一把丢开手中插着猪脚的筷子,开始吃着每天最让他感到幸福的甜点。 「你为何这样看着我?」 他问着朱靖:「你也想吃?今天的是椰汁冻糕,等我把里面的椰肉吃掉,冻糕留给你吃。放心,我会挑出来,没有口水的。」 朱靖微笑道:「不必了,你慢慢吃吧。」 第五章 当那名白衣人偕同另外两名女子,由店掌柜领进酒楼时,整个迎宾楼似乎静了一瞬。客人的嘈杂声、乐师的胡琴声、点菜声、笑闹声、楼外的叫卖声,甚至挂在窗棂上鸟笼里的画眉都息了鸣声。 寒难州察觉到异常的气氛,不禁望向入口。只见店掌柜的领了一个白衣人及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进楼。 那白衣人非常的年轻,大约仅有二十四、五岁,但是却有着说不出的清贵高华气度。那张贵族般的脸庞隐约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,眼神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冷淡。 寒难州第一眼看到他之后,就再也离不开视线,总觉得这人的眼神让他感到十分地熟悉。 白衣人身边跟了两个极美丽的女子,寒难州只看一眼就认出来,一个是韩相国的女儿韩晚楼,另外一个是庆王朱靖的妹妹朱浣花。这两个女子都是京城中身分最高贵的仕女,可说追求者无数,此时竟似小鸟依人般地陪伴在白衣人身旁。 寒难州紧紧盯视着他。 他在掌柜的带领下坐了下来,一任两名女子点菜,菜色十分丰富,他却要了一壶西湖龙井,缓缓啜饮着。 女子们和他说话,他也不甚理会,有种厌倦的感觉。他淡淡地凝望外的蓝天,飘然出尘,与嘈杂的酒楼划为两个不同的世界。 这时他似乎察觉了众人对他的注意,目光梭巡了一圈,所有人在他冷峻的眼神下不禁瑟缩着低下头,都感到这衣白不沾尘的公子似乎有种王侯般傲然高贵的气势,令人不敢亵渎。 那白衣人的目光在寒难州身上停顿一瞬,似乎有些惊讶,但随即又漫不经心地转移视线。 这时,整个酒楼都十分安静,显出画眉的叫声分外悠扬,白衣人用手支着颚。因为他看起来不太有精神,有些懒洋洋地,更显得他俊秀出奇的脸庞优雅如流水。在他凝视着自己时,寒难州倒抽一口气,忽然觉得窒息。 忽然,一连串淫秽的大笑声传来,众人向发出笑声的来源投以嫌恶的眼光,但随即都垂下了头。 出声者是九皇爷府中的唐总管,前些日子,他调戏一名卖唱的姑娘,有几个看不过去的江湖人打抱不平而被砍了一条胳臂,这下子,没有人再愿意招惹他们了。 那人笑完,起身走到白衣人身旁,「小兄弟,你长得真是俊得赛过大姑娘啊。」一边说,还一边伸手想触碰对方的脸。他身后所有的从人都跟着淫笑起来。 白衣人连头都懒得抬,他侧身避开那人的手。「我旁边这两个女子长得也勉强,你去调戏她们吧。」他有点不悦,早知道要傲神宫分堂的人先来清场,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赶走。 「你……」韩晚楼登时气窒。 韩晚楼还未及抗议,那人已经笑道:「咱是九皇爷府中的人,九皇爷喜欢的可是兔儿爷,两位姑娘长得再美,九皇爷也不会看一眼的。」 他笑着凑得更近,细细端详侯雪城的脸孔。「今儿运气好,碰到一个顶尖的货色,带回去献给九皇爷,有的我好处。兔儿爷,你若服侍九皇爷舒服,将来受宠了,可别忘了分我一份。」 侯雪城眼中闪过一道煞气。「你说谁是『兔儿爷』?」 他的声音极低沉,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及寒冷。随着这声问句,整个「迎宾楼」忽然都感到一阵寒气笼罩在空气中,每张桌子上的碗盘都叮当响了起来。在众人的惊怖战栗中,所有杯盘都飘浮起来。 迎宾楼中一片慌乱,有尖叫的,有哭闹的,都以为是大白天闹鬼了。那九皇爷府中的总管看到这人功力如此高强,已然吓得屁滚尿流。 他当然知道高低,算是见过世面,明白碰到了扎手货,一时双腿抖颤,半句话都说不出来。「这位爷……爷……」连牙齿都打颤了。 侯雪城看也没看他,韩晚楼已经抢先叱道:「还不滚!」 她知道侯雪城忍着没动手,是因为朱靖苦口婆心、口提面命地要他别乱杀人,否则这人早就身首异处。 韩晚楼吃吃娇笑起来。「现在知道厉害了吧?咱们哪里是你能惹的人?滚一边去吧。」 韩晚楼和朱浣花两人都笑得花枝乱颤。朱浣花更是以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兄长的师叔,真的好了不起呀。 唐总管立即转身想逃,回头正好看到坐在一边的寒难州,登时大喜。这可是自己人,九皇爷的左右手,「大罗府」的府宗,号称南七省的一片天。这兔儿爷再厉害,可也抵挡不了寒府宗的一招半式! 他又得意地煞住了身形,大摇大摆的走到寒难州身前,拱手道:「寒当家的,您在这?」。 寒难州毫无表情。「有事吗?」 唐总管邪笑道:「寒当家的,这兔儿爷是咱九皇爷看上的货色,咱想请他去见见九皇爷,给他荣华富贵。而他竟敢抗拒,实在太不识相,还望寒当家的能给他一点教训,让他知道好歹。」 寒难州冷笑一声,「我可不是你家九皇爷养的狗,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和九皇爷只是利益上的共同体,你别想左了,这种拉皮条的事儿,你这狗奴才去做就可以,别拉我下水。」 韩晚楼和朱浣花忍不住娇笑起来。「侯公子,这人真是狗奴才,舔别人的靴子,舔到狗屎了。」两人笑得前仰后伏。 唐总管大怒,「你……你们……」他气得说不出话。 寒难州不再理会他,走到白衣人桌前。「是你?」他轻声地道:「侯、雪、城?」 侯雪城瞧了他一眼,淡淡地道:「快一年不见了,原来你还活着。胸口的伤那么快就好了?我以为你至少要躺个一年半载。」 「之前你戴着面纱,我差点不敢认你,不过你那双眼睛可真瞒不了人。」寒难州也不以为忤,只微微一笑。「你这掌伤得我很重,若不是『大罗府』有密藏的神丹,的确可能还躺着……怎么来了京城?来看庆王爷吗?」 他专注地盯着侯雪城,竟然看也没看旁边的两个贵族仕女。 侯雪城也没想到要给他引荐身旁之人,只是觉得奇怪。「我伤你那么重,为何你还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?你难道不记恨?胸襟那么宽阔?」 寒难州微微一笑,「胜败乃兵家常事,那也没有什么。不过你来到这里,算是九皇爷的地盘,须得小心才好。」他看着侯雪城只喝茶不吃东西,不禁奇怪。「你为何不吃点东西?这里的食物很有名的。」 「我从不与人同桌共食。」侯雪城显然对他失了兴致,凭栏望向窗外。等到身旁两名女子用完膳食,便将银子放在桌上,径自转头离去。 朱浣花有些过意不去,看着寒难州愕然的神情,轻声道:「这位爷是侯公子的朋友吧,他脾气就这样的……」 寒难州笑道:「是了,我本该知道的。你们出来逛市集?」 韩晚楼急着跟上侯雪城,忙一拉朱浣花,「是啊,我们要去采买些东西,顺道拉着侯公子出来走走。你有事找他,就一道走吧,不然等会儿侯公子就走的不见影儿了。」 出了酒楼,侯雪城果然没等着他们,三人急着寻找,却在一处大宅前看到侯雪城伫立的身影。韩晚楼连忙抢上,抱怨道:「你怎么回事,也不等等我们?不是说好今儿陪我们的吗?」 侯雪城听若未闻,凝视着宅院。「这是哪户人家?」 韩晚楼莫名其妙,看来看去,也只是寻常的大户人家,有何惊奇之处?她也不认得这是哪户人家,看向身旁。朱浣花一向很少出门,也摇头表示不知。 寒难州见多识广,「这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『罗记』的店面,有『皇商』之称,衣裳的做工和剪裁都精细,是皇上御定的布行。宫里有点身分的妃子都穿这家店剪裁的衣裳。你对这家店有兴趣?」 侯雪城没回话,只是盯着门口的旗帜。 寒难州道:「那面旗子就是有名的『罗帜』,上面双龙的图腾就是他们的标记,在所有出品的衣裳上都会绣上。 「他们算是老字号了,已经屹立三十几年,不过工钱非常贵,订一件衣裳要五千两银子以上,一般只有王公贵族穿得起。怎么了?」 侯雪城终于转头看他一眼。「为何只有王宫贵族穿?寻常有钱些的商人或地主也穿得起吧?」 寒难州苦笑道:「他们被称为『皇商』,自有其中的原因,一般人再有钱也不敢穿啊,那是贵族专用的布商啊。」 侯雪城低下头,沉默了很久。再抬起头来时,已经恢复了冷峻的神情。「你一直跟着我,是打算和我再较量一场?」 寒难州怔了怔,「不,对你的功力,我是心服口服。」他迟疑了一下。「我只是想提醒你,小心九皇爷,他对你……」 侯雪城冷笑一声,「那种垃圾,给我提鞋也不配,不值得我费心。你不打算和我打,那我走了。」他抬头再看了一眼罗记的店面,随后不再回顾,转身离开。 看着前方两名女子追逐而去的背影,寒难州负着手,神色阴冷。他忽然发话。「吩咐下去,把罗记近十年来的所有数据,来往客人,交易记录备齐,我随时要看。」 「是。」随着话声传出,一个青衣人蓦然从他身后出现,行了礼后,一闪不见。 寒难州看着远方,忽然淡淡地笑了。「侯雪城,我等着你很久了。这一次,你是插翅也难飞,我绝不会让你逃出手掌心。」 自从那天市集以后,侯雪城常常一离开就是三、四个月,有时候白天回王府指导朱轩招式,朱靖闻讯赶回王府时,他已经又离开。 就算好不容易见一面,也是匆匆别过。最多是侯雪城特别回来吃点心,那便会待久些,总要等师父下厨蒸煮点心嘛。 朱靖毫无办法,问他许多次,侯雪城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,吃完点心后随即离去。 胡涛是傲神宫京城分舵的十二名堂主之一,接到暗语召集后,便立即赶到分舵报到。那里是在京城的第三条胡同内侧,一间不起眼的大屋,他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每月底都有例会要开,应该是驾轻就熟。但是今天他走进分舵,却感到有一种沉窒的压力,令他驻足不前。 跟着领路的弟兄走进议事厅,里面是鸦雀无声的,他有些忐忑地躬身而入,只见里头黑压压的站满了人,几乎都是各舵舵主和辖下堂主。 在厅角的一处,置着一个白玉色的小鼎,正燃着袅袅的宫烟,整个大厅如雾似幻。厅内挂着几处丹青墨画,十二盏玉色宫灯分悬于壁旁四角,照着整个厅堂明晃晃地。 雪白的地毡上,分置了四只雕花屏风,上面却不是常见的丹青花鸟,而是肃杀的冷月孤松。 那些原本可以号令群雄,跺一脚京城动的人物,现在却肃容挺立地凝视前方,目光不瞬。他的视线随着大家尊敬的目光引导,议事厅的最前端,坐着一个白衣人。 那人白巾蒙面,虽看不清楚长相,但从修长的体态和眼神来看,这人年纪应当不大,至少比自己这些人都年轻得多。 但是他坐在最前端中央的主位上,却显得从容自在,那种尊贵雍容的气质,就像他天生就是要来领导群雄的身分一般。他正在翻阅着手中的卷宗,然后闭目沉思。 过了一会儿,他睁开双眼,嘴里吐出几个字,「部下乙,换你汇报。」 这时,太原府的舵主鲁饭慌忙地踏前一步,他是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人,长年嘴角噙着冷笑,一副轻视世间的样子。说话不是冷嘲就是热讽,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尖酸的模样。 他躬身道:「回禀宫主,属下这十几天彻夜追查,罗记在二十年前,的确进了一批货,从波斯来的布疋,这批料子的成品,每套定价有一万银子之高,寻常人家肯定买不起的,而且色带明黄,即使富商亦不敢穿此服色,定是皇族之人购去。」。 胡涛震惊得睁大眼睛,宫主?这人就是傲夸当世,堪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主君?竟然这么年轻,他就是侯雪城?武林之人听到他的名字会颤抖的侯雪城?胡涛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人有如此恐惧战惊的神情。 这时,侯雪城冷冷道:「京城里王宫贵族一堆,比蟑螂还多,我要你查卖给了哪个王侯府,你就查到这些?」 鲁饭满头大汗,呐呐不成言,脸色瞬间涨红,又瞬间惨白。其实二十年前的事情,能查到蛛丝马迹,已经足见鲁饭的能力,侯雪城也知道不太可能更多了。 他阴沉着脸。「部下丙,把你查的事报上来。」 大同城的舵主简人神满脸冒汗地站起来,他四十岁年纪,正当新婚,一向自命风流。武器是一把大剪刀,使得出神入化,在他剪刀下授首的敌人不知凡几,故有个外号叫做「春风一刀剪」。 此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春风,战战兢兢地道:「回宫主,属下的人至云南调查,当年的确有个龙姓人家惨遭灭门,缘由不明,只知道是一群黑衣人入袭,说是劫财,后来官府清查,却没短少财物。」 侯雪城闭着眼,拢着手。「查到灭门的理由吗?是谁动的手?」 简人神擦拭汗水。「这个……据当时龙府重伤垂危的下人表示,领头的人似乎是和龙府主人相识,曾在密室商谈了许久,尔后愤然离去,十天后便领人攻击龙府…… 「当时这案子惊动整个云南,三百余口被灭门,但是不到一个月却忽然被官府压下,似乎是有皇族的人暗中吃案。」他顿了顿,「据属下查访,似乎……是和龙府的女主人有关连……」 侯雪城暗暗握住拳头。「情杀?仇杀?」他冷冷地道:「再探。」 天京府的舵主米讷弥,应该是所谓的「部下丁」,因为他很自动地开始禀报。 他身材矮瘦,声音却极清亮,脸容一贯的严肃,眼神却十分温柔。只听他不疾不徐地道:「宫主,在我们查探的时候,我发现大罗府似乎也在其中查探,不知他们是何居心,请宫主留意。」 侯雪城脸色一凝,「寒难州吗?」他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杀气,「让他查,有动作的人,比没动作的人好防备。多派一组去监视那票人。」 忽然间,胡涛发现有人扯动他的衣角,是京城分舵的顶头上司,他忽然惊觉自己为何被找来参与会议。只听舵主发言:「启禀宫主,属下亦有所获。」。 侯雪城点头。「部下甲,你说吧。」 京城分舵的舵主躬身道:「请容我请查知此事的麒麟堂主胡涛来禀报。」 胡涛被推出一步,心中正暗骂着,宫主冷冷的眼神已经朝他望来。那种道不尽的威棱之气,让他不禁一凛。 只听他期期艾艾道:「那个……回禀宫主,属下有个邻居,之前住在龙府旁,有时候卖菜到龙府里。当天他躲在厨房的灶边,躲过了一劫。 「我听他说过,当年他亲耳听到有个男人凄厉地喊着龙夫人的名字,在那些哀号中,那人的叫声盖过一切,却不是龙府主人的声音。」 侯雪城的声音阴沉。「叫什么?龙夫人的闺名?芊璃?」 胡涛点点头,续道:「他循声偷偷寻去,是一个黑衣人的嚎叫,像是野兽一样的声音,他脚下有个小男孩,背部被人劈了一刀,几乎被砍成两半。那是龙府最小的公子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他看得很仔细啊?」 胡涛擦擦汗,觉得十分紧张,续道:「等到那人发疯一样的离开寻找龙夫人时,他冒险将龙小公子抱了出来。可惜的是,龙小公子当天就断了气……」 「这件事他一直没敢说,也没报知官府。一直到后来搬家至京城,才在茶余饭后告诉了我……正好听说宫主正在调查此事,所以我便把此事禀报了舵主。」 侯雪城看着他,眼中毫无感情。「那人还在吗?」 胡涛不无遗憾地道:「前年犯了病,已经去了。」 侯雪城点点头,不再说话。 接下来,显然轮到「部下戊」了,侯雪城还没说话,直棣行省的舵主祝掌门便搓着手排众而出。 当然,他只是个舵主,不过因为轻功卓绝,墙上飞的神行技术一流,曾经在一次爬顺天府城门的竞试中拔得头筹,因此被人戏称「掌门」,也算是表达对他轻功的一种敬意。 他小心翼翼地道:「宫主,我只查到一事。当年……龙府女主人,和皇族是有关系的……她是朱九皇爷青梅竹马的表妹……」 侯雪城倏然站起,面巾无风自动,「朱九?是他?」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雪白的面巾渗出血丝来。。 「宫主!」所有人惊叫起来。侯雪城挥手要他们退下,踉跄地走进内堂 他在内堂寻着椅子坐下,只觉胸口剧烈的痛楚,丹田如火烧,全身经脉几欲爆裂,冷汗猝流。这是散功的迹象。 虽然之前就有征兆,但从来没那么剧烈过,不可能的,散功怎么可能会那么快?他已经不再继续练冰心诀,坚守灵台清明,方寸安宁。不可能那么快的。 如果真的是反噬的预兆,他该怎么做?杀了朱靖?侯雪城握紧了拳头,一时情绪翻涌无定。 第六章 那天回王府之后,侯雪城便一病不起。 朱靖大急,延了各方名医前来诊治,眼看两个月过去,他的病势却越加凶险。 面对自身病况,侯雪城只是默然不语,心知不论是毒,还是犯了禁忌所引发的病势,结果都一样,而唯一可以救他自己的,只有一个办法。 将养了几日以后,总算脱离险境,朱靖镇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,见他病情转轻,才算松了一口气。 侯雪城嫌弃朱靖啰唆得烦人,轰了他去上朝,屋子总算安静下来,再没人强迫自己喝药。他喘口气,缓缓从床上坐起,走下床,拉开了房门。 这是他这两个月来,第一次走出屋子。他缓缓地下了楼,没走几步,已觉气促心跳,便伸手按住回廊边的扶手。怜怜不敢相扶,怕他不悦,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。 走了两步,他身体晃了一下。 「侯公子……」怜怜心中担忧,欲上前搀扶他,他看了她一眼。怜怜被他冷峻的凝眸所威慑,不禁退了一步。 侯雪城有些厌烦。「你回房去,我只是随意走走。」 「是。」怜怜嘴上虽然答应,却只是退开几步。 侯雪城不再理她,径自走入后花园。他知道朱靖一向偏爱清晨,此时已值末冬初春之际,天气仍极清寒,春花却已盛放。 脑里想着朱靖,他轻轻地在树下的草地上站定。再过两天,等走路不再头晕目眩,他便该离开此处。若再留在此处,日日看见朱靖,难免动情,到时只怕连剩下的武功都要失去了。 朱靖一直以为自己功力下降,是为了救他的关系,其实,真相只有自己知道,自己真力不断流失,只是因为动了情。 「大静神功」虽然厉害,却须断绝七情,如果克制不住,便会泄尽真力,呕血而亡。在赶去救朱靖的途中,他便隐约感到会发生这事,可是他并不迟疑。即使是现在,他也不曾后悔。 一旦动情,便是必死一途。虽然从未在意过死亡,但是,让朱靖陪着他经历这些,对他却太不公平。自己必须离开,离朱靖越远越好,绝不能让他找到。 但是,回去天山后,再见朱靖就遥遥无期了吧?动了情的自己,注定活不了几年,他放得下朱靖吗?忍受得了不再看到那男人对他温柔的微笑吗?侯雪城轻轻叹息一声。 这时,他感到微微寒意,抬头一看,天上竟有雪花飘落。 这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?他牵动嘴角的线条。身侧有株梅树,淡香吸引了他的注意。 那株梅树的花朵已经谢了大半,只剩下孤傲的劲枝,骄傲地挺立在天地间。 一阵风吹来,梅树微微摇晃,最后一片花瓣脱落枝头,朝他飘来。侯雪城伸出手掌,让花瓣停歇在他掌中,淡粉色的最后一瓣梅仍然柔嫩清香,却美丽得几近凄厉,那是最后一抹残红。 这是这场冬天的最后一场雪,最后一瓣梅吗?侯雪城凝视着手中的梅瓣,若有所思。 「公子……」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,他的思绪被打断,微感拂然。「什么事?」 怜怜怯怯地说:「开始下雪了,公子的衣裳单薄,如果着了凉便不好,请公子移驾回房好吗?公子若闷,我替公子念书解闷可好?」 侯雪城强忍住不悦,朱靖说在他府里不能杀人,真是麻烦。「我再站一会儿,你先回去。」 怜怜踌躇着,想跟又不敢跟,生怕触犯眼前的男人。看着侯雪城单薄的衣裳,她柔声道:「倘若公子执意如此,那么……那么让小婢替公子拿一件衣裳披上可好?」看到侯雪城已经不再理会她,怜怜敛衽一礼,快步离去。 侯雪城等她走了,不想让她再来打扰,便向花园深处行去。 逛了一会儿,看到道矮墙围起的一个园子竖立在不远处。园中有一栋两层高的楼房,屋身通体雪白,两侧种满了奇花异草,整座园子被密集的樱树包围着。 他忍不住越过矮墙走进这座樱林,这样深幽雅致的处所,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?自从和朱靖在默林的清晨相遇,他便喜欢梅花尤胜樱花,梅花是朱靖喜欢的花,孤傲而高洁。 但此时见到樱花盛开,灿烂奔放,满林飘扬,像是合唱般地热闹,也不禁神为之夺。樱花不如梅花的孤洁矜持,却有着说不出的艳丽娇柔,满林樱花飞扬飘舞,占满了整个视界。美丽得有种说不出的气势。 他情不自禁地走近樱林,在最大一棵樱树下站定。此时才一月初,这里的樱花竟然盛放得如此灿烂,简直叫人吃惊。他由。怀中取出玉箫,静气凝神,轻轻地吹奏起来。 樱花精?大将军燕野怔怔地站在树后。 那个披着白衣的精灵静静站在浅红色的花雨中,清风吹起他翻飞的衣袂,在艳丽的花丛中,他沉静深郁的神情,简直叫这一片花丛都相继黯然失色。 年轻人静静凝视天际,像大理石雕出似的脸庞有一种成熟的沧桑,寒郁而深沉。但他的眼眸却是温柔地,像是寒冬中天际最后的一抹蓝。在他身边的时光是静止的,花雨不断地落在他的肩上、衣上,更衬得他俊美得不似凡人。 燕野远远凝立,倾听着优美的箫音,竟然痴了。 他远远听到箫声,察觉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王府禁地,身为庆王手下第一员爱将,他立即赶了来。 是谁那么大胆?王府的人没有不知道这禁地是王爷严令过的,擅闯者死,竟有人胆敢在此处吹箫?难道是新来的下人乱闯至此? 原想上前拿住这胆大包天的吹箫人,但一见到这人,燕野竟然再也一句话也说不出,一步也动不得。 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和气度。燕野在官场已久,遇过许多王公贵族,王族和大官都看遍了,却没看过有人如这男子般凛然不可侵犯的清贵。 虽然在满林的樱花中,该有着说不出的春意,但是那男子彷佛遗世而独立,有如深山幽谷中的一道清瀑,那种清冽的孤高,让美丽到使人失魂的樱林都在他面前失却了颜色。 因此,林中便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景象。一人在园外枯立凝视,另一人伫立樱树下吹箫伴雪,竟过了半个时辰。 燕野心中十分挣扎,这美得不似真人的年轻人,他委实下不了手取他性命,但是王爷的禁令又不能等闲视之,这人究竟是谁呢? 三日前,他从太原赶回,便连日与王爷开会商议大事,实在没有听说府里来了什么客人,而这年轻人具有如此气质,绝对不是等闲的人物。 便在他迟疑之时,年轻人的眼光落在他身上。燕野承接了他的视线,那种凌厉的气魄和威势锋锐如刀,让他忍不住退了一步。 这人究竟是谁?燕野不禁惊愕。 箫声静止下来,年轻人显然非常不悦,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整个林间,朝他身上压迫过来。燕野握紧自己的兵刃,知道有这样如利刃般气势之人绝非泛泛之辈,必是绝世的高手,若是朝自己动手,生死只在一瞬。 年轻人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,眼中现出讥嘲之意,正想发言,忽然胸口一痛。林间弥漫的杀气忽然散去,他手中的箫落在地上,修长的身躯也顺着树干滑跪下来。 燕野看他按住胸口,像是很痛苦地喘息着咳嗽,不禁大是惊慌,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担心,还不及细思,已纵身至年轻人身边,「小兄弟,你还好吗?」他伸手相扶。 那年轻人咳嗽不停,也不抬头,手中已捡起玉箫,反身直点他胸口七处大穴,攻势甚是凌厉。 燕野一惊,飞身疾退。 年轻人一招逼退敌人,也不再进袭,以玉箫支地,冷冷道:「别碰我。」 燕野仍记着这人刚才凌厉的一击,不禁暗自心惊,这人武功高强,又身处禁地之中,实在太过可疑。「阁下是何人?请报上身分来,不然莫怪在下无礼得罪。」 那年轻人并不回答,轻轻靠在树干上喘气,白玉般俊雅的脸上有一抹病态的嫣红。燕野见他似是极痛苦,忍不住向前一步,想探视情况,但那年轻人又玉箫一指,不让他碰触自己。 「小兄弟,我没有恶意,你是王府的客人吗?我是镇远将军燕野,让我看看你的情况吧?你是受伤了,还是生病了?」燕野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。 年轻人的玉箫仍遥指着他。燕野无奈,见他衣衫单薄,薄雪仍一片片飘至他身上,脸色苍白胜雪,便解下自己的长衫,「我不靠近你,你将这件衣裳披上好吗?」 他将长衫抛至年轻人脚下,但对方却连望都没有望一眼。 燕野不禁顿足,「你身上有病,再受到冷可不得了啊,我发誓不会加害于你,快将长衫穿上。」 年轻人终于垂下箫,那双深邃清冷的眼睛仍是没有望向他,「不需要。」他扶住树干,摇晃地直起腰,转身想离开。 他虽然拒绝他,但至少没有敌意了。燕野松口气,还待再说,一个惊叫声已经响起,「侯公子,您怎么跑到这里了?」 燕野见到那少女,知道是王爷房中的侍女怜怜,只见她站在园子外,不敢进来,神情十分焦急,「公子,此处是禁地啊,。快些出来。」她瞥眼见到侯雪城身旁的男子,连忙下跪,「婢子见过燕将军。」燕野连忙走上前扶起她。这女子并非一般佣仆,乃是王爷的贴身侍婢,自小服侍王爷,将来肯定要收在王爷身边做侧妃的,他可不敢受这个礼。「怜怜姑娘,这位是什么人?是王爷的朋友吗?」 怜怜恭声道:「回燕爷,这位就是王爷的师叔,侯公子啊。」 「啊,原来是他!」燕野登时恍然大悟。 原来,这人就是侯雪城,那个九皇爷亟欲得到的人物。他是王爷的师叔,他一直以为起码该是个中年人,一直奇怪九皇爷的爱好,现在才知道,原来竟是一名清丽至斯的年轻人。 不知怎么,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苦涩。听说,这两个月来,王爷对这病重垂危的师叔亲侍汤药,硬是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。 在他养病的这段期间,除了老太君外,连浣花郡主想前去探视,都在门口被挡了驾,显然王爷对他极是崇敬,不允许任何人惊扰到他,影响了病情。 想不到那个令整个王府议论纷纷的神秘人,竟是眼前这清丽冷峻的年轻人。他整整衣襟,拱手道:「镇远将军燕野见过侯公子。」 侯雪城仍然不看他一眼,负手对怜怜道:「这里是禁地?」 「是的,王爷说过,不论是谁,擅闯者死。」怜怜很为他着急,「侯公子,求您快些出来,王爷若是震怒了是很可怕的。」 侯雪城好整以暇地道:「可是朱靖说过,这府里除了女眷园子外,任何地方都任我随处走。」他靠坐在树下,丝毫不动,「这屋子有人住吗?若没有人,我想进去瞧瞧。」 怜怜吓白了脸,「公子,不成的,王爷知道会要婢子脑袋的。」 侯雪城仍不动容,「朱靖生气?我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,要你脑袋和我又有何关系?你去叫他来。」 他见怜怜吓得不成声,心下倒有些烦闷,只得勉力撑起身躯,扶着树干站起身。「好,我跟你离开,不过,这位将军不是要治我擅闯之罪吗?」 燕野怔了怔,「公子只管离去,在下岂敢对王爷的尊长无礼?在下只将事情回报王爷,也就是了。」他躬身行礼。侯雪城避开怜怜欲来搀扶的手。走了两步,却觉一阵目眩,他身躯微微一晃。。 「小心!」燕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侯雪城身躯一僵,反手一掌击去。掌心隐泛莹白,已经用了大静神功的内劲,虽似轻描淡写的一掌,全然不带一丝烟火气般,但风声飙然,竟是凌厉的杀招。这一掌若是打实了,燕野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。 这人出手竟这般狠辣?燕野危急间勉强侧身闪过,却也被掌风逼得连退开三步,才脱离这人层层掌影。这时他已经是冷汗涔涔。 侯雪城低低地咳嗽,缓缓抬起头来,虽然仍是扶住树干喘息着,但冷锐如刀的眼神充满说不出的威棱气魄。「倘若你再碰我,我便不再看朱靖的面子,定然杀了你。」 燕野从未看过如此不讲理的人,忍不住怒道:「你……」 话未说完,只见侯雪城清俊的脸上全无血色,却仍有那种执拗之色,像是即使面对天下人也不退缩的倔傲。 燕野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,一种莫名的怜惜涌上他的心头。他叹口气,「公子伤势尚未复原,倘若强行走动,对身体必有伤损,末将只是想助一臂之力。」 侯雪城的语气冷峻,「我从不接受人帮忙。」他挺直身躯,一步一步走出花园。 才方踏出樱园,他的身躯就向前俯倒下去,燕野惊叫一声,不及细想便欲飞身向前。但他身形甫动,另一人却以惊鸿之势越过了他,抢先一步将侯雪城稳稳地接在怀中。 燕野吃了一惊,直觉便要攻向对方,夺回王府贵客,但看清来人后立即收了攻势。 只见来人剑眉入鬓,气度从容,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王族的气质和潇洒,自然是朱靖到了。 「王爷。」他单膝下跪向来人行礼。 朱靖点点头,「燕兄弟不必多礼。」 他将自己的虎皮大氅脱下,裹住侯雪城,运气助他平抚翻涌的气血,等确定无恙后,才开口说道:「雪城,你太不听话。」 侯雪城微惊,看清是他,便未下杀手。但他向来不让人碰触,仍然推开朱靖。「我是师叔,何必听你的话?你太放肆了,可别失了师门尊卑。」 「你现在是病人,就要听大夫的话,大夫交代你需要静养一个月,你却不好好休息,四处走动,劳顿身躯,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。」朱靖不以为然。「之前你才说过,我可以不必叫你师叔,你忘了吗?」。 侯雪城沉下脸,给他几分颜色,这人就越发上脸。「你这是在教训我?」他试图威吓。 朱靖却板起脸,表情严肃,几乎是半教训意味道:「虽然你是师叔,但是有时太不讲理,叫人生气。我大你四岁有余,说你几句算是劝谏,不算忤逆。」 侯雪城气得咳嗽。若是他人如此对自己说话,早就被自己一掌击毙,他暗恨自己下不了手。不知怎地,只要面对朱靖,七情六欲便全部出笼,很难控制。 朱靖连忙拍抚他的背,弯腰将他托起。侯雪城挣扎着推他,愠怒道:「放我下来,这个样子成何体统!」 「有事弟子服其劳,你还未康复就勉强自己行走,对身体没有好处。你爱逛哪里,我抱着你逛就是了。」朱靖分毫不动。 小心地让他的脸靠着自己的胸膛,将他身躯隐在自己大氅中。「这些日子你也该习惯了吧?」 侯雪城想想也是,这几个月来,朱靖其实和仆役没两样,换洗、更衣都由他。自小除了海无极和司马俦以外,他不曾容许过别人这般亲近自己。 虽然朱靖的接触,有时会让自己产生灼热的不适感以外,其它都尚可忍受。与其它仆役比较,自己比较能够忍受他的触摸。便不再挣扎。 朱靖抱着他,用脸贴了贴他额头,「你还在发烧……」忍不住紧了紧怀抱。「很难受吗?」 侯雪城对他的关心可毫不领情,道:「这点温度算什么?我随时可以打得你趴下。」 他显然一点都没有朱靖的情怀。「你靠我太近了,气息都喷到我脸上。」 他一把推开他的脸。「以后你若没有每半个时辰用盐漱口一次,就只能离我一丈远近说话。」 朱靖忍不住喷笑,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,心下对他爱怜已极。他柔声道:「我知道了,你的规定我都会遵守,你是师叔嘛。外头风大,冷着了便不好,我们回房去。」 侯雪城觉得自己处于弱势,实在不甘心,于是想扳回一城,便兴师问罪道:「你说你王府任何地方,我都可以去,那么这里呢?我闯了你的禁地,你让下头的人来拿我吧。」 朱靖也不以为忤,看着他漂亮的黑眸微微一笑。「等你伤势好些,我亲自带你去参观。」 侯雪城想起自己过几日就要不告而别,何况一直处于下风,实在很不甘心。便道:「要就现在,你在这里藏了什么?不让人知道吗?」。 朱靖为他的想象力摇头,「我辟这个『静芦』是要让你住的。」 他看侯雪城看着他的表情,像是看着白痴,忍不住如极力想澄清。「真的,不信我带你进去看。」 他抱着侯雪城走进园子,进了那间雪白的精舍。 一进门,侯雪城就知道朱靖没有说谎。这屋子里的摆设,简直就是完全以他的心意安置的。那一楼的花厅极宽广,没有多余的隔间,一眼望尽,地上铺着上好的青石,石上是最高级的蜀中织锦。 花厅的尽头地上摆着一只双手合抱的汝窑花瓶,插着几枝雪白的梅花,静静吐露暗香,几上摆着文王鼎,墙上挂着自己随意挥洒的字画,想不到他都悄悄留了下来。 整间屋子极为明亮,两面墙都开着一排窗,窗边壁顶有天青色的软烟罗垂挂下来,如烟似幻。 室内的摆设极为讲究,但显然完全不是为了接待客人而用,屋内的每一饰品、每一摆设,都像是随手放置,但又能令主人在最舒适的状态使用。全室呈白色及天青色调,窗明几净。除此之外别无长物。 白色和天青色,一向是侯雪城常使用的颜色。 侯雪城望向朱靖,虽然没有半丝感动,但是也只能心服口服,无话可说。「你怎知我会来?」 朱靖摇头,「我不知道,只是先备下了。这屋子我五年前就已建好,依着你的喜好,有你的字画、你的味道,我有时心烦意乱,过来这里走走,瞧瞧你的字画,心就平静了。 「之前没带你来,是因为我两人关系一直还有变量,我怕你多心,现下……」他温柔地凝望怀中的人。「雪城,从前我从不敢想你会真的住进来,我有一天,真的能……拥有你。」 侯雪城心神震荡,他强自冷静下来,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动情,若不杀了他,可能命不长久,朱靖若知道了,岂不是要悲痛万分?他别过头,「我不属于任何人。」声音沉了下来。 朱靖点头,唇角轻刷过他的额头。「现在这样,我就很满足了。」他停了一下,说下去,「这几日,你伤重,我为了照护方便,将你安置在我自己房里,等你过几天好些了,便可以搬过来住。」 侯雪城脸上阵青阵白,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,这人让他心神震荡,会成为自己的弱点,必须……必须杀了这人。 他忽然使尽全力,一把推开了他。朱靖猝不及防,两手一松,侯雪城已由他怀中摔向地面。 「雪城……小师叔!」 朱靖惊叫,伸手欲扶他,侯雪城却侧身避开,顺手拔出朱靖腰间的剑,直刺向他胸口。朱靖一震,却没有闪躲,他闭上了双眼。 侯雪城剑如流星,已刺入他左胸之中,却忽然顿住,他咬咬牙,只要再往前刺入一寸,登时可要了朱靖的性命。 他脑海中掠过师父日夜叮嘱的教诲:「……倘若你仍忍不住动了情,那么必杀却此人,以绝情根。你若是下不了手,后果如何凄惨,历代犯了戒的宫主记载你都知道了,不必我再多说。」 侯雪城深吸一口气,长剑震颤起来。只要再刺入一寸,登时便可要了这人的性命,但长剑却始终刺不下去,他脸上阴晴不定,时而冰冷,时而凶狠,时而悲伤,时而温柔。 朱靖睁眼凝视他,目中尽是款款柔情。「不管你要如何,我都不怨你。」 侯雪城心神震动,师父的话萦绕在他耳边:「散尽功力的痛苦,你每年都尝过一次,其中噬心的苦楚只有自身明白。 「如若你动了情,又狠不下心杀却那人,这样的痛楚将每天尝到,且比那日更痛苦千百倍,然后慢慢经脉断裂,全身瘫痪,呕血至死。」 他握紧长剑,手背都暴出了青筋。 朱靖微微一笑,闭上眼睛,引颈就戮。 侯雪城咬咬牙,目中忽然神光大盛。他运劲一震,手中长剑登时断成十数节,尽落于地面。 朱靖听到声音,睁开眼睛,道:「雪城……」看见侯雪城凝视着他,一向冰冷的眼睛充满了万千情怀;似是哀伤到了极点,却又似极为欢悦。 朱靖心中担忧,按住胸口缓缓地坐倒,说道:「方才失手摔了你……你可跌痛了?」 侯雪城摇摇头,他蹲下身去,撕下自己雪白的衣角,替他止血包扎伤口,缓缓地道:「刚才我刺伤了你,你可怨我吗?」 朱靖低沉地道:「我说过绝不怨你。」 侯雪城默默点头,忽然一笑,如冰雪初融。「你现在流的血,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得了。」 朱靖大骇,抓紧他,「你在胡说什么?我就算流尽一身血,也不要你有一丝伤处。」。 侯雪城退开一步,「你很好……不枉我……」他没有再说下去,看着自己的字画出了一会神,淡淡地道:「我看够了,咱们出去吧。」 在园外的燕野和侍婢怜怜见到两人走出楼来,都不禁大骇,明明两人言笑晏晏地走进楼去,想不到王爷竟然染了一身血出来。 燕野当先扶住摇摇欲坠的朱靖,道:「王爷,王爷,这是怎么一回事?里头有刺客?」 侯雪城站的远远地,淡淡地说道:「他被我用长剑伤了。」 「你!」 若不是朱靖紧紧拉住他,燕野会一剑杀了这人。愤然道:「王爷为了救你,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,你怎可恩将仇报?」若是他人,这男子会被处以朝廷叛逆和反贼的罪名。 「燕兄弟!」朱靖喝止他:「这点小伤没有什么,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的……雪城,你伤势未愈,随我一起回房好吗?」 侯雪城摇头,「这里景色很好,我想再待一会儿。」他的表情虽然仍然冷淡,但是却看得出心情愉悦。 「朱靖,你说得很对,天空蓝得很美,树花开得好美……身为『人』,活着真是一件美事。」 他淡淡地笑了,悠然闭上眼睛,神情恬然而平静。 第七章 自从朱靖受伤之后,侯雪城在王府的地位一落千丈,备受冷落,下人们恨他伤了主人,虽不敢对他厉言斥责,但不免白眼相对,虽不敢出言讥刺,但也总是冷漠以待。 侯雪城也不在意,淡然置之,他唯一的烦恼,只有朱靖受伤以后,没人服侍他沐浴、更衣了,只好凡事自己来,还是在宫千日好,出门在外总是不方便。他有点无奈。 这几天,总是挂念着朱靖,他伤得可重吗?自从那一日,已经过了五天,他再也没有来寻找自己,难道自己当时那一剑,竟伤到了他的要害?侯雪城有些挂心。 即使要离去,总要先确定他伤势无碍后才能放心离开。 他甩甩头,抛开杂念,命人要朱轩过来练功。 过没多久,朱轩跑过来,后面竟跟着燕野。侯雪城只看了他一眼,也没讲什么,只哼了一声,让朱轩开始练功。 过了两个时辰,太阳越来越大,朱轩已经满头大汗,便让他歇息一会儿。这时左右自有侍女奉上冰镇甜汤。 朱轩欢呼一声,奔上来端碗便喝,燕野喝住他。 「小少爷,你该先给师父喝,怎么自己先喝了呢?」 燕野端过另一碗甜汤递给朱轩,让他奉给师父。朱轩才发现自己失了礼,笑着伸舌头,把汤碗接过呈给侯雪城。 侯雪城没有接过,他冷冷地道:「我不喝别人手中经过的茶水。」不是他信任之人端来的食物,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清洁,所以他从来不碰,可不管是否扫人脸面。 朱轩可比他师父会做人多了,他笑嘻嘻地道:「师父,这果子甜汤里头的冰梨,是王叔尚未回京前,便遣快马从蜀中运回来的。他花费心思专程让您的厨子做给您吃,您忍心让王叔的心血白费吗?」 侯雪城怔了怔,一语不发地端过,舀了一汤匙便要就口。 「慢着!」这时候,燕野忽然大喝。侯雪城回头看他汗透重衣,不禁奇道:「怎么,你很热,想喝吗?那这碗你喝了吧。」说着递了过去。 燕野看着他端来的碗,过了很久,他垂下头。「不,我不渴。」他脸色惨白,语音低弱。「侯宫主,我失态了,这是少爷呈给您的,我另外有的喝……您请慢用。」 侯雪城冷冷瞧他一眼,也不再多说,当着他的脸面,慢慢将甜汤一口一口吞咽下去。 那天之后,侯雪城便不告而别,离开了京师,只留下一纸信笺,说自己去散散心。朱靖由于受伤,只能派人去追,却毫无伊人踪迹。 半个月后,庆王府来了几名客人,是朱靖的舅母一家。 舅舅之前因为冒犯天颜,抗旨觐见,被押入天牢。后来宣宗继位,追赠「节烈」一匾,算是忠烈一家。他们世居凤阳,这次回来省亲,太君高兴异常,整个朱府处处张灯结彩。 朱靖的舅母育有一儿一女,虽然年已四十,但是风姿端秀,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极美丽的女子。她和一般贵族家庭的贵妇不同,笑声十分爽朗,举止虽然随意,却带着一股超然的贵气。 这天晚膳后,太君邀着众人在厅里喝茶,合家欢笑,谈得正畅快时,一名仆人走进通报,「侯公子回来了。」 朱靖眼睛一亮,「回来了吗?」半个月没有见着他,他简直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之情,只想马上看见他,登时心神不定,起身告退。 朱靖的舅母,也就是靳国夫人叫住朱靖。「侯公子就是浣花提的那个小师叔吗?」 朱靖点头。 靳国夫人十分好奇,她一向有着超绝的探究心。「听说他功夫厉害得紧哪,有『雪袖红衣』之称,我可以见见他吗?」 朱靖微微犹豫,知道雪城远道回来,定然累了,但舅母身为长辈,要瞧瞧他的师门长辈,也是人之常情。何况,他也希望和雪城的关系能够早被承认。 「哥哥,舅母难得好奇,你就请侯大哥来一趟吧。」朱浣花柔声说。 朱靖无奈,吩咐仆人,「请侯公子来此一趟。」 「是。」那仆人方待退出,朱靖又叫住他。「等一等,你不用去了。」他对舅母道:「我亲自去找他来,别人找他,他未必肯来。」他说着站起身。 等他走后,靳国夫人才表现出她的惊诧,「这个侯雪城是个怎么样的人?竟然要身为王爷的靖儿亲自去请人,他的年纪很大了吗?」 朱浣花摇头,「比大哥小四岁。」 「这么年轻的师叔,才二十四、五,还是个孩子嘛。」靳国夫人挑眉。「怎么那么大架式?很神气的人吗?」 朱浣花苦思半天,忽然脸红了。只说:「侯大哥和别人不同,他很特别……好特别……」 「哦,怎样的特别?」靳国夫人十分好奇。 朱浣花想了想,最后放弃,「我不会形容,舅母看到了就晓得,他的特别是言语难以形容的。舅母看到了就明白。」 太君也忍不住笑起来。「那孩子真是很特别的,谁都不理会,有时候连我的帐都不卖,出了名的冷傲。不过他对靖儿的确有心,几次为他出生入死,我很承他的情分。」 靳国夫人有些诧异,老太君的挑剔也是出名的了,竟然会为一个外人露出那样的笑容,这侯雪城是怎样的人物,接近朱靖又是什么原由,她倒要好好估量估量。 朱靖抑止住心中的激动,走进「静芦」,一别半月,他几乎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,一想到马上可以看见他,他的心情就无法凝定,所以他不愿仆人找他来,他要第一个见到他。 他轻轻推开雪城的卧室,侯雪城没有在里面休息,走到书房也没有人,练功室和议事房也都看不到人,朱靖站住脚,转身向楼外走去。 侯雪城果然站在樱园里,此时正值初春,他站在浅红色的花雨和娟白的薄雪中,他的容色比樱花清艳,气韵尤寒胜冰雪。 朱靖看得几乎痴了,半个月不见,他的身子大为清减,眉宇间仍然冷傲,却多了一股倦意。朱靖几乎心痛起来。 他脱下大氅,走过去披在他身上,「天冷的很,进屋里好吗?如果受了凉便不好。」 侯雪城没有回头,他摊开手掌,樱花及雪花轻轻飘落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掌上。花已残,雪已融。「花不经寒,雪不长久。」 他的语气几乎是感伤的,朱靖不知道他这半个月遇到了什么事,他既不说,自己便不去问,朱靖走到他身后,轻轻地拥住他。 侯雪城没有抗拒,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,神色仍然很冷,语气却多了一股温情。「这些日子,我……很想念你。」 朱靖一怔,想不到他会如此坦白,他应该大喜的,但胸中却有股浓厚的不祥之意缠绕着。雪城的手很冷,朱靖不动地抱着他,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。 侯雪城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静静地站着,看着细雪飞樱,过了良久,他转头凝视朱靖。 朱靖显然伤势才初愈,脸色不是很好。自己刺的那一剑心里有数,绝对不轻,朱靖眼下仍有深深的阴影。 侯雪城心里愧疚,低声道:「你的伤势痊愈得如何?」 「我本就没事,小伤而已,你不必放在心上,太君他们也没责怪你。」朱靖替他拂去头上的雪花,神色十分温柔,却不多言,领着他走向「恩承居「。 侯雪城看着不是走向自己的屋子,「你去哪里?」 朱靖握着他的手,暖着他的手,温颜道:「我舅母来了,她想看你。」 侯雪城没有异议,只问:「我要如何称呼她?我长你一辈,要跟她同辈论交?总不能直接叫她『女人』。」 朱靖忍不住一笑,想起侯雪城在傲神宫里,称呼服侍的侍女,都是「甲女人」、「乙女人」、「丙女人」,从不去记名字。 「她被封为靳国夫人,你可以如此称呼。」朱靖回答:「不过我希望你跟着我叫她舅母。」 他的语意缠绵,侯雪城却听不出来,「你舅母又不是我舅母,叫她夫人好了。」 他们一走进大厅,厅内众女眷便笑着站起身,「哎,千盼万盼,总算把凤凰盼回来了。」 侯雪城第一眼便看见居中而坐的紫衣美妇。 她从他刚进来,眼睛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脸,脸色苍白,这时一和他对了眼,她的手一颤,手中的茶碗「乒乓」一声,摔了粉碎。 众人吃了一惊,朱浣花连忙上前,「舅母,没有烫着吧?怎么回事啊?」她忙命下人前来收拾。 老太君也问道:「无忧,你怎么了?」 靳国夫人置若未闻,只是颤着声音,「这位公子……这位公子是?」 朱靖亦发觉不对,小心翼翼地说:「舅母,他就是你要见的侯雪城,我的师叔啊。」 侯雪城左看右看,主位都给人坐了,自也不好叫老太君和靳国夫人下来,脸上便不太好看。他拱手,「靳国夫人。」 靳国夫人没有回礼,只是一味地盯着他。这是很失礼的,侯雪城一向傲岸冷峻,孤芳自赏,自是不悦,他微一振衣,转身离厅。 「雪城!」朱靖连忙拉住他,转向靳国夫人,「舅母,您到底怎么了?」 靳国夫人走下座位,竟一径走向侯雪城,「侯公子,请恕我唐突……请问你真的姓侯吗?」 侯雪城沉下脸,几乎就要喝她一声放肆,看在朱靖面上只得吞下。「我姓不姓侯,和靳国夫人无关吧?」 朱靖见舅母大异常态,怕师叔发怒,到时候那真不好收拾了,便挺身阻在两人之间,「舅母……」 靳国夫人推开他,声音颤抖,「我的娘家……姓龙。你可耳熟?」 侯雪城仍然面无表情。「龙家人早已死尽,请勿拿此开玩笑。」 靳国夫人十分急切,「不是,我没有玩笑……我是龙无忧,龙家的二小姐。」 侯雪城怫然,「我亲眼见到龙家三百余口人死尽,而龙无忧左胸中剑,靳国夫人,你冒充龙二小姐是何居心?」手掌晃一晃,差点给她一掌。却被朱靖按住了,他挣脱朱靖的手掌,总算没动手。 「我没有冒充,二十年前,我没有死。」靳国夫人泪流满面。 侯雪城的神色冷峻,负手道:「你的确调查得很清楚,不错,我是龙家的人,你意欲何为?」 忽然间,他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杀气,所有人都被镇慑住了,知道若是靳国夫人回答不好,下一步就是死路一条。 靳国夫人惊呼一声,身躯摇摇欲坠,朱浣花连忙上前扶住她。「老天!你果然是龙家的人……你是龙……龙……」 「龙七。」侯雪城走近她,一步一顿,无视飞身前来挡在他面前的燕野,「你查得很清楚。」 「你是小七儿……我的弟弟龙丹书……」靳国夫人真情流露,不顾危险,向他走近一步。「小弟……小弟,你已经那么大了……」 侯雪城皱眉,退了一步,「我没有亲人,你也不是我的姊姊,朱靖,这究竟怎么回事?」他有些微怒意,「你叫我来这里,是为了戏弄我吗?」 第八章 龙七瑟缩在壁橱里,外面的打斗与哭叫,让他困惑又惊慌。三更半夜,奶妈从被窝中拉起他,将他塞到这个深黑的壁橱。奶妈的脸色苍白,看着他的眼神一贯地充满爱惜,这次多了一种决绝的神色。 「绝对不能出来。」她的声音带着颤抖。「也不能出声,答应我。」 即使年纪幼小,他也可以从保姆的眼神中看出事态不对,不能让他撒娇耍赖。他害怕了,一边点头,一边咬着牙,眼泪已经流出。 「不要怕。」奶妈抱抱他,一贯的香气和温柔,「我会保护小少爷,不会让人伤害你的。」 房外已经传来擂门声,他从未听过粗暴的声音。这里虽是北方,但父亲是南方仕人,母亲娟秀,下人也不敢对他大声吼叫。而门外那群粗暴的吼叫声让他害怕,奶妈显然也惊吓住了,一把将他推到壁橱里,匆匆关上了橱门。 不知过了多久,女眷的喊叫声,男人怒骂声,佣人们的惨嘶声都渐渐平息,他瑟缩着发抖,忽然听到有个男人嘶吼的声音。「芊璃……芊璃……」 那是娘的闺名,是谁在叫娘?爹和娘呢?他擦干眼泪,想将橱门开一个缝探视。 正踌躇间,忽然门被拉开了,光线照进深黑的衣橱,却带给他无尽的黑暗。一个男子的声音雄厚地响起,「竟然还有一个活口。你看到芊璃吗?芊璃在哪里?」 男子背着光,完全看不清长相,他正惊慌时,那男子已经拽起他,像是拖狗一样地将他拖在地上行走,「带我去找芊璃!」 龙七被他拖行走出房门,一路都是家仆的尸体,血流成河,他打着哆嗦。一瞬间,他瞥见走廊的角落里,躺着一个女人的身躯,脑浆已经迸裂,正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奶妈。「奶……奶妈!」他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。 「别哭,我最讨厌听小孩哭,等一下你也会去陪她,不必怕。」那男人毫不动容。 「你是芊璃的孩子吧?你爹已经让我送上西天,等我找到芊璃,我会在她面前杀了你,让她知道背叛我的代价。以为躲到云南来,我就找不到他们?」 那人拖着龙七走至大厅,忽然扬头大吼:「芊璃!芊璃!你躲在哪里?」 「我在这里。」一个女子静静由后堂转了出来。那女子一身缟素,身上半点装饰也无,连头发都只用一根银簪竖着,但却有着清绝天下的丽色;她的脸容也是雪白的,有股高不可攀的气质和冷淡的神韵。 「娘!」龙七看到娘亲出来,只想挣脱那人的手扑过去。 那人也不再抓着他,手一松,只痴痴盯着那女子看。「多年不见,你还是……那么美……」 那女子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,却没什么痛惜的神色,「事隔多年,还是给你找着了,这孩子,是我第七个孩子,前六个都给你杀了吧?包括我夫君。」那男子怒吼着:「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,我会连这一个也杀了,然后带你回去。」 「我不会和你回去的。」女子轻轻拂了一下云鬓,忽然露出温柔的笑容。「我夫君在哪里,我也会在哪里。他若在九泉,我便去那里寻他。」 她看着龙七。「至于这孩子,你若杀了他,我便带着他一起走。不也是很好吗?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。」 那男子静下来,忽然发出诡谲的笑声,「你以为我会让你那么安心吗?我把他带回去,养大他,让他当我的娈童。我会好好的对待他,就像对你一样。」 那女子收敛了笑容,「你还是一样,卑鄙、无耻和恶心,衣冠禽兽……不过,我也顾不得了,我不是那么有母爱的娘亲。若我要死,你阻止不了。就算是这孩子,没有了他爹,也对我毫无意义。」 她忽然一把将龙七推到男子怀里,「这孩子自幼长得像我,你若要把他当我的替身,也算是我还了你当年那份情。」 龙七惊叫:「娘!」 他极力想推开那人抓住他的手,那只修整得干干净净,戴着玉戒的手掌,在他眼里却看起来那样地狰狞。他一口咬下去,那人登时放开手,狠狠地给他一巴掌。「小畜生!」 他被打得七荤八素,远远地跌了开去,正待努力爬起,忽然背后一阵撕裂的剧痛,他失去了意识…… 侯雪城全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,好痛!背上的旧伤像火一样烧灼着他,他从不曾如此痛楚过。 那个女人的眼神,男人握住他手腕的力道,奶妈死前惊骇的神情,处处血迹斑斑的通道,兄姐的尸体,忽然都浮现在他的脑海。他按住脸孔。 那么多年了,为什么忽然想起来?他不要记得,他要忘记!都是那个女人的错,那个自称是他二姐的女人。 他焦躁地起身,拿起桌上的杯碗,喝了一口凉茶。 自从那天和靳国夫人不欢而散以后,这样的噩梦就每天侵扰着他,为什么呢?这些家破人亡的琐事,对他来说,根本不构成影响。为什么他总会梦到?那些人像是阴魂不散的影子,日日夜夜地不断缠扰着他,真是烦透了。 当时那个孩子的感情,不可思议地悲伤,怀疑,忿恨,失望,像毒蛇一样盘据在他的内心,连冰心诀都无法驱逐这样的痛楚。这对他是很不利的。 那种滔天汹涌的感情和悲愤,若是再无法平复下来,他很容易会走火入魔,冰心诀最忌讳这种人类的感情。 既然无法放着不管……只能解决了。 杀了那个靳国夫人吗?那女人借故住下来,每天都来寻他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看着他的神情,总是亲近得让他很不适。 他不需要别人的爱惜,所有人的感情对他都是一种困扰。杀不了朱靖,这个女人总可以杀吧?杀了她,是否噩梦就会结束? 背……真的好痛。 侯雪城握紧了拳头,穿窗而出,到了靳国夫人居住的楼宇外。 这时正值深夜,所有人都睡了,他轻轻闪进靳国夫人的房内。那女人竟没有入睡,看到他十分惊讶,随即露出感动的微笑。 「你来看我吗?真好,我们姐弟两人一直没有好好说话呢。龙家……也只剩我们两人了。」她露出伤感的微笑。 侯雪城不吭声,只要一抬手,就可把这女人的颈子折断,那么就给她一点时间吧,看她又要说些什么。 他不出声,靳国夫人也不以为忤,她伸手摸着侯雪城的脸。「你长那么大了,当初才只四、五岁,总要人抱,爹亲最疼爱的就是你……你那么大了,真好……」她忽然涌出泪水,急忙擦了。「我替你倒茶水,要吃点心吗?」 她像自语一样地说:「当年,我被那些人重伤,有个老仆人把我抢救出来,后来遇到先夫,是他救了我。」 「小七儿,我一直想要报仇的,替你们报仇,替自己报仇。可惜我力量不够,那个人的势力太大了,连带我夫君……都因此送了性命……」 侯雪城静静地看着她,也不回答。 靳国夫人张罗了点心,只是不断地凝视他,不断地流泪。「小七儿,别那样看着我,我是你二姐啊……我是从小最疼你的二姐,总带你去黏金蝉、抓雀儿的二姐啊。」 侯雪城终于开口。「往事我都记得,但是已经对我完全没有意义了。我记得爹,记得娘,记得你……那又怎么样呢?亲情,爱情,所有的感情都是一种麻烦,会拖累我武功的进境。」 他慢慢地说,盯着女人的眼。「我是来杀你的。」 靳国夫人震惊地睁大了眼,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,她听到幼弟继续说:「你若想叫喊,我随时可在你张嘴前割断你的喉咙。」 她凄然地看着侯雪城。「你真的……对任何人都没有一点感情?」 侯雪城面无表情,「你只有这些话吗?」他的手慢慢按住对方的颈子,只要一施力,靳国夫人登时便会头颈断折。 靳国夫人闭上眼睛,侯雪城盯着她不断落下的泪水。「你很悲伤?为什么?我会很快就结束,你不会痛苦的。」 靳国夫人摇头。「我伤心,不是因为怕死,而是我唯一的亲人竟然要亲手杀死我。」她的声音温柔。「小弟,若是我死了,你能比较轻松吧?那么就动手吧。」 侯雪城收紧手指,他手下之人登时脸色发紫,呼吸困难。 过了一会儿,侯雪城松开手。「我忘了问你,你有什么想要交代的,我会替你办好。」 靳国夫人跌坐在椅子上,咳嗽半晌后才说话。「我两个孩子都甚有出息,我也不担心,我只担心你一个人。你孤身漂泊江湖,我怕你吃苦。」 她的声音温柔,「我唯一的希望,只是听你再唤我一声二姐,其它没有要求了。」 侯雪城冷冷地看着她,「这很重要吗?为何你们总是将这些亲情、爱情看得那么重?那只会拖累你们而已。」 靳国夫人微微一笑,「你对靖儿,又何尝不是如此?」 「我对朱靖?」侯雪城想了想。「朱靖当然不一样,他是第一个对我微笑的人,他有各种不同的面貌,观察他很有趣。 「我想待在他身边,看他的各种情绪,他皱眉头,我便替他解决问题;他难过,我便替他杀了让他难过的人;他开心,我就感觉舒坦很多。看着他……就想留在他身边。」。 靳国夫人柔声道:「小七儿,那就是一种感情啊,这代表你是个人,虽然你说你没有感情,但是靖儿的感情会牵动你,所以你也慢慢有感觉,这是好事啊。」 侯雪城冷冷道:「我本该杀了他的,他对我而言是个麻烦……不过,直到最后都能看着他,也挺有趣。」他看着靳国夫人,「我想,你已经查出当年那人是谁了,你很想报仇吧?我会去把这件事完成,这样你也没有遗憾了吧?」 「不要!」靳国夫人惊叫:「不行的,那人身边高手云集,权势又大,连先夫都斗不过他,你孑然一人,没办法对付了他的。」 她抚摸侯雪城有着坚毅线条的脸孔,「小七儿,我已经放弃了复仇,家人在身边开心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,你也好好待在靖儿的身边,我知道你们……即使这样也好,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的。」 侯雪城根本不理会她,「是朱九吧?那个九王爷。他对朱靖是个障碍,即使没有当初灭门的事情,我也迟早会找上他。」 杀了这女人,再杀了那个男人,噩梦就会结束了吧?侯雪城的手再次按上靳国夫人的颈子。 只要掌力一吐,这女人便不再成为他的噩梦。侯雪城盯着她秀丽的脸孔,正待出手,忽然房门被撞开。朱靖的喝声传到:「住手!」侯雪城抬头望他,两人双目交视,虽只一瞬间,却似千年般遥远深刻。忽然之间,侯雪城纵身而起,穿窗而逝。 深夜中一片寂静,黑夜中的白雪,显得特别皎洁,倒映着月色,冰冷而宁静。白皑皑的雪静静地落下,如珠玉般光彩。 那是黑暗中最后一抹温柔。 在如此安宁的雪夜,却有着金铁交鸣的干戈声,惊叫与怒喊,敲破了沉寂的夜色。 在山神庙中,一个黄衣老人被几名护卫遮挡在身后,地上已经躺了十几名与护卫同样服饰的尸体。那老人虽然惊惶,却没有失了气度,看来便知是极有身分之人。 他随着护卫退到后方,那些尚存的护卫甚是忠诚,身上虽是重伤,仍是宁死不退,拼命迎击。 十三名黑衣人攻势凌厉,招招进袭,眨眼之间又是一个护卫横尸。 这时,其中一个黑衣人喝令停手,说道:「老爷子,我们不想用强,只是请您去作个客,有那么难吗?本来请老爷子去,敝上应该亲自恭迎,不过……」 「不必说了。」黄衣老人截口。「我不会去的,你主人缩头缩尾不敢见人,那也由他。若要用强,领我尸体去吧。」看来这老人也是个烈性子。 黑衣人躬身道:「老爷子言重了,在下等怎敢伤害老爷子一根寒毛?老爷子,您再坚持下去,也只是让您随从多有损伤而已,难道您不怜恤下人吗?」 黄衣老人性子虽硬,心地显然十分慈和,看着自己的护卫不语。这时其中一个护卫愤然开口:「保护老爷子不力,是我等失职,怎能要老爷子为我等屈就?咱们宁可战死,也不渎职!」 另一个道:「若不是那些人在我们吃食内放了散功的药物,凭他们的能力,怎可能得逞?下九流的手法,简直龌龊。」 他大喝一声,冲向其中一个黑衣人,势若疯虎。 黑衣人侧身闪过,他的武功着实高过护卫甚多,冷笑道:「如此脓包,竟能晋升为一等护卫?咱们不是名门正派,是杀手门派,本来就不择手段,下九流的手法又怎样?有用的就是好手段。」 黑衣人冷冷地笑着,「你们身为一等护卫,却如此大意。着了道又能怪谁?等我们请老爷子到府,会为老爷子安置许多真正的高手。」 只见黑衣人一刀横切,顺着护卫的剑柄直削下去。那护卫一声惨叫,一只右臂已经被狠狠切下来。 黑衣人正要上去了结他,黄衣老人急喝:「住手!」 黑衣人停手,一脸恭敬。「老爷子愿意随我们而去了?」 所有幸存的护卫都跪下来,「老爷子,请三思。我等就算拼到最后一口气,也要保护老爷子周全。」说着都要扑将过去。 黄衣老人喝道:「都给我站住!」他叹息一声,「这只是枉送你们性命罢了。唉,我……」 一咬牙,正要点头答允。忽然一道极低沉的声音传来:「王冲,你惊扰了我休息。」 「谁?」 为首的黑衣人立即使个眼色给同伴,几名黑衣人登时步成扇形攻击模式,也圈住了黄衣老人一行人。这老人事关重大,若是泄漏了机密,在场所有人都不够死。 「尊驾何人?为何不现身?」 那低沉的声音道:「从头到尾,我一直在此,是你们自己当我是死人。」。 随着话声,一名衣白不沾尘的男子站起身,竟然足悬地面半尺有余 他一动,所有人方惊觉,这人竟能无声无息地悬空端坐此处,却没有一丝声息,不带一丝人气。在场的高手,都是可号称二十丈之内飞花摘叶均能察觉的高手,却没人看到庙堂这个大活人。 他一现身,为首的黑衣人便骇叫出声:「傲神宫主?」 侯雪城毫无表情,看着自己雪白的手套,语声不带一丝人气。「在场的人,全部自废右手,饶你们一命。」 除了黄衣老人,所有人听到侯雪城的名号,都不禁色变,露出了惧色。那是雪袖红衣,宇内第一高手,有名的杀人魔王。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,如此衣白不沾尘的公子。 为首的黑衣人王冲忍不住身形颤抖,「侯宫主,请你开个恩,在下若是没完成交代的使命,回去也是死路一条。在下知道惊扰宫主行驾罪该万死,但是求宫主高抬贵手一次。」 侯雪城的声音很缓慢,一字一句。「王冲,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,你们黑龙教是有名的杀手教派,你们三个龙王,都是我手下败将,为什么他们都少了手臂,你难道不知原因吗?」 王冲语声哆嗦起来。「侯宫主,请你网开一面……」 侯雪城不再多说,倏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个黑衣人,他的手势诡异绝伦,那黑衣人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,却没办法避开。只见侯雪城单手一推一拉,随着惨叫,那名黑衣人的手臂已经被硬生生地扯落。 侯雪城满场游走,手挥目送,刚才占尽威风的黑衣人们,就像被狼侵入的羊群般惊惶地闪避,一旦被捕捉了,就是断肢残体之局。有些胆于反抗的,便是当场横尸毙命。 王冲面如土色,忽然咬牙切齿:「侯雪城你驶尽风帆,我和你拼了!」 话才刚说完,侯雪城已经站在他面前,地上躺满了哀号的同伴。王冲怒气勃发的声势忽然尽泻,哆嗦地退了一步。 「你们龙王府的这些龙虾,也是如此脓包,还说别人?」侯雪城看着王冲,「这些人我可以放了,不过,你胆子很大,敢挑战我的威信。你怕回去遭到重罚,难道不怕我的手段?」 他雪白的手套轻轻伸过来,王冲正想抵挡,但那只手已经从不可思议的方位按住王冲的脖子,只听轻微的「喀喇」一声,王冲已经颈骨折断,无声无息的软倒在地。 侯雪城垂下手,背对着面无人色的黑衣人。「龙虾可以走了。若是你们龙王有不满,要他来找我。」。 他的声音很平淡,却有一股唯我独尊的傲岸。「我是侯雪城,天山傲神宫主。」 被人叫为龙虾,黑衣人们却不敢有丝毫不满,个人捡起手臂,朝着那雪白挺直的背影看了最后一眼。那是他们永远敌不过的背影,也是武林中传说中的传说……他们沉默地退开,垂头丧气,铩羽而归。 同样地,黄衣老人的护卫也看着这一幕。侯雪城惊雷般的手段,瞬间搏杀五名身手超绝的黑衣人,剩下的也断肢残体,简直有如猫戏老鼠般的容易,连为首的王冲都被他轻易地断喉。 这简直不是人的身手,自己等人的命运,在这个人面前,几乎有如风雨中的孤舟。他们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敌人走了便已安全;前门拒狼,后门迎虎,而这条虎,比什么都还可怕。 他们聚集在黄衣老人身前,沉默地抵抗着侯雪城背影所给予他们的压力。 侯雪城终于回过身,正视着这些忠勇的护卫们。「愚忠吗?自己生命重要,还是主人重要?让开了,我就饶你们一命。」 他的声音有如地狱来的魔咒,阎罗王的催命符。护卫们却沉默地、坚持地挡在黄衣老人身前。 侯雪城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,缓缓地伸出手,放在那人的脖颈之上。就如他放在之前王冲的颈子上一般,随时都可以取这人性命。 那护卫自分必死,大声道:「我武功不济,自知挡不了你,但是你要动我们主人,得从我们尸体上踏过!」 侯雪城毫不动容,「主人一条命,你也一条命,凭什么他的命比你贵重?」他冷冷地道:「你以为你很忠勇吗?愚蠢而已,没有人是不能被代替的,再伟大的人去世,太阳依旧照耀,月亮依旧上升,星辰依旧闪动。」 那护卫大声道:「也许吧,但是保护主人是我的职责,为了这样伟大的主人,为了我的职责而死,我认为很光荣。」 侯雪城冷冷地道:「奴性!」但他却缓缓放下了手,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。「你们那些同伴,再不救就会死。这是傲神宫秘藏的灵药,拿去用吧。放过你们,不是敬佩你们愚忠,而是因为你们对自己的职责毫不退让。」 海无极和司马俦,当时也是这样的,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了他。没有怨言,用热血浇在自己脸上,用身体替他抵挡灾祸。 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。这些人不会明白,是那两个已逝去的人救了他们性命。 傲神宫主千金一诺,是江湖盛名的,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捡回一条命,狂喜之下,他们留下两个人保护主人,其它人散去救助自己同伴。 黄衣老人排开自己护卫,走向那名孤傲的白衣人。「年轻人,也许你不是真心想帮我,不过毕竟救了我一命。」他看着侯雪。城一瞬间显得脆弱的神情,「想到什么往事吗?」 侯雪城神色漠然。「老头,我知道你身分定然崇高,不然黑龙教不会出动王冲这样金牌级的杀手出来对付你。不过我不想知道你身分,你也别说。我没有救你,是你的护卫救了你性命。」 黄衣老人微微一笑。「他们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,我很感谢你拿药物让他们治伤。我想酬谢你,但是知道你们这样江湖的奇人,不会看重我给予的任何东西。」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,「这样吧,这个玉佩给你,如果以后你有任何困难,拿这个去找守护皇城的九门提督府,他自会带你来见我。就算你没有必要,留作纪念也好。」 侯雪城负着双手,「人的一生,所有困难都需要自己来解决,就算解决不了,也要自己尝试破除逆境。纪念物这种东西,对我而言更没有任何意义。生不带来,死不带走,你我都不是白痴,彼此留下回忆就好。」 他推开庙门,看到飘雪已尽,便缓缓踏雪离去。 黄袍老人看着他的背影,掩饰不了眼中的欣赏之意。「好孤傲的男子,好妙绝的身手,这就是朱靖的师叔,天山侯雪城?」 官道上,侯雪城低头急奔。刚才的一切,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波动,他只想着一件事。 为何没有下手?朱靖闯进来,他仍能下手的。为何自己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?难道自己已经不再无情?难道已经有了人类的感情? 人类只是物品,和花鸟、草木并没有什么不同,难道自己动了情后,已经开始容易心软? 侯雪城轻轻打个冷颤。该做的还是要做,该杀的还是要杀。他抬起头。 洛阳城,朱九所在之处,已出现于地平线中。 第九章 朱九皇爷,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。他的年纪很大了,今年已经五十六,但是仍然保养得很好,手指细致有力,脸色红润,皮肤光滑,看起来不过四十几许人。身高修长,胸膛厚实,年轻时肯定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。 不能否认的,他也自承是一个喜欢男色的男人,每天晚上,至少要两个男童服侍后才入睡。他很自豪于自己的能力,即使年纪大了,仍如三十岁般地精壮有力。 此时,一个侍僮正伏在他胯下服务,高高翘起的臀部洞穴中,赫然插着一根近似狗尾巴的器具。前方的男性器官可怜的被捆住前端,他一边使劲地摇摆臀部,一面卖力地用嘴套弄主人的勃起。 另一个侍僮趴跪在床上,身躯泛着粉色,随着他急促的喘息,身躯微动,身后的浅褐色的洞穴便涓涓泌出汁液来。 他的全身都被粗麻绳捆绑住,若是仔细看,他趴跪的姿势十分怪异,竟然两只大腿分别与小腿捆绑在一起,绳索绕过脖颈,将双手反束在身后。 两人都显然已经受过主人的恩泽,身后的洞穴都尚未完全闭合,甚至有些松弛,洞穴周围的肉色充血,垮垮地向外微翻,男人的精液随着他们的摆动而不断溢出。 九皇爷畅快地在侍僮口中律动着,让侍僮用嘴将男根上的秽物清理干净,男宠温顺地舔噬着,吞吐着让男根伸进自己喉咙深处。 从前这么做的时候,会有呕吐的感觉,后来慢慢发现诀窍,让喉头和脖子成一直线,就可以取悦主人。让主人尽量深入,自己也比较舒适。 他算是比较得宠的一个,至少主人不在他身上用药。另一个就比较凄惨,喝了药后又不能发泄,总要呻吟到半夜。 这时,主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,他知道时候快到了。果然主人迅速有力地几个挺动,在他喉咙深处泄出。今天的酷刑,也该到此告一个段落,他不让人察觉地松了一口气。 果然,九皇爷让他把剩余的精液舔干净后,简洁地道:「出去。」 他连忙将另一个侍僮绑缚解开,拿起另一根狗尾插入他身后,两人如家畜般,用力摇摆着尾巴,爬着退出房外。 朱九皇爷轻轻吁出一口气。这些侍僮虽然温驯,总觉得不够。他需要刺激。这些侍僮,不是没有烈性子的,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刑罚,施一点手段,他们就和狗一样的驯服,战战兢兢地服侍他。 没有人能给他火一般的灼热感吗? 忽然之间,他全身一阵冰冷,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,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才会有的毛骨悚然。年轻之时,长年在外打仗,领了无数军功,他的地位是如此建立起来的。这种奇妙的预感救了他无数次。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入枕下,握住了其下的剑柄。然后,他挥掌熄灭了桌上的灯火。 黑暗中,有一双碧莹色的眼睛盯视着他,在他毫无察觉之前,已经近在床侧,那双眼睛并无敌意,也无杀气,只有一片死寂。朱九一看到这双眼睛,就像是看到了死亡。 「你是谁?」朱九强自镇定,「竟敢如此放肆,不知道这是本王卧榻之处吗?」 那人却毫无反应,只是微微扬手,一瞬间,烛火竟被他的掌力点燃。朱九以掌力熄五尺外的烛火,那是隔山打牛中相当高深的功夫。而这人不经意地扬手,便将烛火点燃,显然不只技高一筹。至少,朱九从没听过有这样的武功。 「你究竟是谁?」他厉喝。 在烛火的晃动下,那人身材修长,一身白衣,脸上蒙着白巾,只露出一双眼睛来。当灯光一点燃,他碧绿的眸色变转为黯沉。那是深黝的,没有尽头的黑暗。 「你是朱九。」他的声音十分低沉,含着某种韵律。口气并不是询问,而是确认。 看起来,这白衣人似乎没有敌意,他很自在地找张椅子落坐。「如果是一般人,看到刚才那两个小孩被你如此凌虐,正义之士大概会立刻杀了你吧?」 他研究着朱九的脸。「很久以前,你也说过要我做你的娈童,下场应该就如那两个像犬只的少年吧。」 白衣白巾,足不沾地,眼神冷酷,言词讥诮。忽然之间,朱九认出了这个男人。「你是侯雪城。」 侯雪城没有回答他,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朱九。这人就是他孩童时期的噩梦?他望向朱九的手,那只手戴着翠绿色的玉戒,形状正如他幼时所看到的。 这人身穿的长袍,衣角处也有罗记布庄特有的戳记「罗帜」,那是他被师父所救,醒来以后,发现自己手中紧握的一块布片,上面正好有这个戳记。。 这人保养得宜的手背上,依稀还有他当时留下的齿印。 当时所看到的高大身影,现在和他一般高矮。这人在他手下,如同虫蚁,随时可以捏死他。 但是侯雪城并没有打算马上动手。除了朱靖外,这人是第二个引起他兴趣之人。 他和这人有点类似,但又有些不同。自己是万物都当作物品,人类、草木、鸟兽都和一般的物品没两样;但这人却把其它人当犬只,只有自己高高在上。实在……很有趣。 他的眼睛,罕见地浮上笑意。 「我要你……」在沉窒的气氛中,侯雪城缓缓开口。「……当我的狗。」 王府的前院忽然喧哗起来。此时正值夜半,却全院灯火通明,火把照着四处亮晃晃地,所有的护院、卫士,有官职的,没官职的,都提着武器团团围绕前院的外围,如临大敌。 他们的主人被人用锁链锁住脖子拖出房门,似乎被禁制了武功,所以连站也站不住。只见他衣衫不整的趴在地面,这也就罢了,臀部还光溜溜地,被插上一根尾巴。 所有人都忍俊不住,想笑又不敢笑。那样严厉残暴,所有人都畏惧的王爷,那样眼高于顶,当万物为刍狗的朱九,竟然真的像只狗般狼狈地趴着,因为他努力地挣动,光溜溜屁股上的尾巴便正好摇来摇去。 将笑意强行忍住,当然谁也不敢真的笑出来,此时正是尽忠的好时机,如何能放过?奈何投鼠忌器,王爷在这人手中。那便该怎生是好? 正当众人迟疑不前的当口,朱九皇爷已经大吼:「别管本王,给我上,杀了这混帐!哎哟——」 侯雪城将锁链扯紧。面巾外的眼睛毫无感情。「在天山,虽然气候寒冷,也是有狗的。那些野狗也是很嚣张……要驯服会叫嚣的狗,只有比它更狠。」 他一脚踩在朱九的头顶上,将他的脸狠狠压入地面尘土下。「……这样它才会懂得怕你,懂得敬服主人。」 待朱九再抬起头来,已是尘土、涕泗、血泪满面,一句话都说不出了。只是咳嗽不已。 众人面面相觑,想上前攻击。眼前虽说是趴在地上当狗,可也还是主子。护主不力,这是个死罪,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,又怎能真不理会主人的性命? 侯雪城牵着锁链,语气稍见温和。「你别怕,我瞧你把那些人训练得像真狗一般,你本身一定很有当狗的潜质。我带你回去给朱靖瞧瞧,他最近心情不好,你好好服侍他,就像那些人犬服侍你那样让他开心。」 他看到朱九插着狗尾巴的地方鲜血淋漓,不禁皱眉。「你是第一次吗?那可不太好,会服侍得朱靖不舒坦的。太紧会很干涩,你又太老了,没弹性,也不知朱靖嫌不嫌……嗯,你别担心,回头我找几只真的狗来替你宽一宽。」 朱九皇爷被气得差点晕过去。他狂喷一口鲜血,忍不住大吼:「给我上,不上的全部死罪,给我杀了他!」 侯雪城这才抬起头来,似乎现在才看到包围的众人。那些蠢蠢欲动,即将扑上来的护院打手看到他寒星一般的眼睛,竟都凛然,踯躅着不敢上前。 侯雪城微一振衣,瞬间已估量出这些护院打手根本不是重点,在他四周的屋檐树梢,已经隐伏了无数弓箭手伺机而动。只要稍露破绽,便可将自己射成刺猬。 他自然不在意,大静神功第八层虽然无法刀枪不入,水火不侵,但是一般箭簇是伤不到他的。他凝神的理由只有一个。那是一股尖锐的箭气,专破任何内家罡气的「尊皇箭」对准了他,皇室暗门专司暗杀的「尊皇箭」。 「尊皇箭。」他淡淡地叫破。「你认为伤得了我吗?」 在隐匿之处,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:「只要是招式,就有所谓的破绽。不论多高深的武功,总会让我找寻到破绽。有时候,破绽是需要去创造的。」 侯雪城回身对准了她。「你认为你创造得了我的破绽?」他觉得有些荒谬。「你知道我是谁?」 「雪羽飘天下,傲笑神州寒。你是侯雪城。」那声音饱含笑意。「侯宫主武功天下无敌,小女子是知道的。不过,有一个人可以创造你的破绽。我只需寻隙。」 一道劲风由他右侧袭来,侯雪城立即由那劲道和气旋中测知。「寒难州。」他轻轻一挥手,便将那劲力卸开。 「原来你也在,好得很,很久没有好好打一场了。」他的眼睛光芒忽盛,那是运集了大静神功的表示。 「你抓着我东家,只要你放了他,我承诺你完整的离开。」寒难州也没打算偷袭,藉力卸劲地落到侯雪城身前。他的声音冷漠,眼神却闪动着笑意,视线不可察觉地在朱九皇爷的光屁股上溜了一圈。 朱九大吼:「寒难州你马上动手,给我宰杀了这厮。不,我要留他活口,让他知道侮辱我的代价!我要让他千人骑万人压,我要让他被狗上……让他下贱得连猪都不如!」 寒难州目中闪着冷光,想说什么,却又闭口。 即使对侯雪城有好感,也不必为了他得罪朱九。只是这朱九实在气焰太高,搞不清楚自己并不是他的下属,他们两人只是合作关系。不过,目前这合作不宜破裂。 反正侯雪城落在朱九手中,也就等于落入自己手中,到时候朱九玩得爽了,只要等他对侯雪城腻味,自己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,想必朱九也不会不肯。 想到侯雪城驯服顺从的样子,想到他冰冷的眼睛为了自己蒙上水雾,想到他呻吟时发出的声音,他就忍不住身体发热起来。 侯雪城却对朱九的话听而不闻,当然也懒得理会寒难州在想什么。「我们好好来打一场,生死无怨……嗯,这狗头碍眼。」 他一脚踹过去,正好踩在怒吼着的朱九皇爷脸上,朱九的脸孔登时印上深深的鞋印,仰天倒了下去。 侯雪城将鞋子在青石上磨了磨,鞋底沾染上这人的鼻血,回去又要丢了。他不悦地抛开杂念,抱元守一,心神沉入冰心境界,再开口时,语气已经冰冷。「府宗请赐教。」 寒难州一愣,忽然大笑。「好,好,快雪时晴,人生幸如。在下曾为宫主败军之将,本不该言勇。但形式骑虎难下,势在必行,还请宫主手下留情。寒某先出招了。」 他缓缓拔出长庐剑,那宛若秋水的剑光倒映在侯雪城眼瞳上,像是切出一条玉色的光痕。但白衣男子却一瞬也不瞬,眼神比冰雪更寒冷,比刀剑更锐利。 看着寒难州的起手式,便知道他的武学又有精进。侯雪城是个傲岸的男子,却不是托大盲目自信的人,他取出随身玉如意,一按机簧,玉如意已伸长,成为十尺神枪。 他一抖枪身,淡淡地道:「别客气,府宗出招吧。」 寒难州不敢大意,运集罡气,一时之间,袍袖全身都被气劲鼓胀起来,脸上紫气闪耀,那是他独门的武学心法「紫绝」。 他轻喝一声,运足紫绝的剑势已如蛟龙腾空般朝眼前的白衣人袭卷而去,发出的剑啸宛如群龙狂吼,众人不禁掩耳退后。 「铛铛铛铛!」枪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,两人的动作都迅捷如蛟龙。 寒难州知道若是让侯雪城将朱九皇爷带走,即使一时不杀,这人心肠素来狠辣,行事不计后果,朱九皇爷若落入他手中,送命是早晚的事。因此自然使尽了全力。。 而侯雪城倒是没想那么多,反正带不走就立即杀掉,虽然身在虎穴,他的心情却毫不受影响,一把枪随意挡架,但进攻却甚是凶狠。 他对武学素来认真,不论切磋或对敌,素来克尽全力,从不放水,没有任何人例外,即使朱靖也一样。 而眼前这人,的确值得他全力一搏。 他一紧手中之枪,正想发动攻击,对方那令人窒息的剑网蓦然如油雾遇火般发出爆裂声,遮天盖地的向侯雪城罩来。 两大高手对决,足以惊天泣地。寒难州的剑法已不同前次的凌厉诡谲,但是却更让人心寒。他凝神静气,稳扎稳打,手中之剑发出紫色的雾气,那强烈的气势让侯雪城退了一步。 「剑雾!」侯雪城讶然,双目更加熠熠发亮。「想不到你剑艺精湛至斯。」 那隐现紫雾的剑气,随着寒难州左一剑、右一剑般切割空间的架式,竟然现出璀璨的光华。那种逼人的剑气,即使圈外人都受不住,便可知侯雪城在其中所受的压力。 侯雪城惊「噫」了一声,仍然不惊不忧,从从容容地举枪挡架。 自来,使枪都该以轻灵见长,是所谓枪随意走,以推、带、扫、勾、刺、挑、削、挡、黏、点取胜。但是侯雪城此次却不同往常,他的枪法大开大合,每一个触击都令寒难州为之一震,竟似重逾千斤。 他以枪身重击寒难州的剑锋,即使寒难州的长庐剑是千年难得的好剑,被那样沉实的玄铁枪身凶猛的招式攻击着,仍然令寒难州虎口酸麻。 尤其侯雪城在重击之后立即枪身倒转画圆,将他的剑气驱为一束,掺和着大静神功反击回来。 寒难州从未见过如此的武功,竟能利用别人的剑气克敌,这是什么武功?寒难州暗暗吃惊。他不知道这就是大静神功精魂的所在。 大静神功其实是一宗至阳至刚的武功,原本是道家正宗的武功,但是因为习练者尽皆走火入魔,心生幻境而死,因此后来被归于魔道。其实若是按规矩修炼,那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学。 只是练得越高层,越需要极静至阴的冰心诀辅佐,这正是水火相济,刚柔并存。但冰心诀却非常人均可习得,天时,地利,人和,并且须有相当的悟性和天分。若是没练成,大静神功便会心火灼魂,走火入魔而死。 侯雪城的大静神功正是如此刚烈。以阴柔为表,阳刚为底,所以正好克制了寒难州的剑气。他一出手,众人便觉得脸上炙。过热风,那狂飙的热气流让众人不住倒退 寒难州惊佩不已,两人攻守已逾千招,却越打越勇。寒难州蓦然大笑:「侯宫主好武学,寒某领教了。」 只见他在侯雪城撒出的枪网中挑点,不慌不惧,进退有据。忽然剑势凌厉起来,招式一变,剑刃拖起一道长虹,挟着锐啸之声,如怒涛般向侯雪城袭去。光芒一闪,剑锋已达对方咽喉。 侯雪城眼中奇光一闪,「这就是江湖中得响盛名的『鬼叉八招』吧?果然不愧是寒难州。」他往后仰身,险险避过剑锋,面巾却被挑掉了。 他回过身来,露出凝重的神色。手一抖,血旗「啪」的一声展了开来。「你是第二次逼出我的血旗。」他淡淡地道:「血旗一出,不见人命不休,你该知道的。」 他的身形忽然微晃起来,每晃一次,就闪出一尊人形。只见他一瞬间闪出十三尊人形,每个手中都执着血旗,指住了寒难州。 「惊天十三闪!」寒难州忍不住叫了出来。 「不错。你该知道我还有一个外号,叫做傲双绝,第一绝自然是我的旗,还有一绝,便是我的轻功。」侯雪城仍然没什么表情,然后他忽然动了。这一动便如惊鸿展翅,飞快地袭向寒难州。 寒难州只觉得十三张清晰飘忽的旗影相互交错,凌厉地向他袭去。他奋力挡架,本以为其它都只是幻象,但那排密集的旗墙,却形成了实体的压力,不断地向他迫来,有如一个巨大的钢罩圈住了他。 他一步也无法退后,眼看那十三张旗面已切割着空气,又像是吞噬着一切地朝他挥来,他只能苦笑,闭上双目待死。 所谓一招定生死,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连一招都挡不住的一刻,正当寒难州自分必死时,侯雪城手中的血旗忽然「刷「的一声收了起来。十三尊人形一晃,又成为本体一尊。 「你……」寒难州睁开眼睛,原以为对方刻意留下自己一命,但看见那张血色甚薄的脸孔,不禁吃惊,「你怎么了?」 侯雪城握住枪杆,忽然「哇」的一声,一口鲜血登时喷洒在枪尖旗面,身形摇摇欲坠。到底怎么回事?为何自己忽然内力尽失?丹田空空荡荡,剧痛如绞,难道是…… 正当两人怔愕时,朱九皇爷大声怒道:「他是定魂散凝丹发作了,那是我要燕野下的,平常根本不会发现中毒,潜伏半年以后,若是将真气运行到极致,就会和他一般,功力全散!」。 他终于站起来,怒气冲冲地接过下人递来的袍子,「把我给他抓起来,我要好好感谢他对我的无理。」 左右正要上前动手,「住手!」寒难州震怒。「我和侯宫主堂堂正正的比试,不论胜败都是一种荣耀。若被人知道我们的人以此卑鄙的手段获胜,我寒难州还有脸面在江湖中立足吗?」 他挺身护在侯雪城身前,「谁敢上前,便是与我为敌!」 朱九怒声道:「寒难州,你是打算反我?」他面目阴森地说道:「我和你还有很多合作,你静心思虑,为了一时之快,得罪我的后果,你承担得了吗?」 寒难州毫不退让。「我自认一向不是什么好人,可是也算是一府之尊、一代宗师。人在江湖,『仁』字守不住倒也罢了,但一个『义』字总不能放弃,不然还能称为人吗?那简直比下九流的江湖人物还不如了。」 原来如此。侯雪城反而放下心来,懒得听他们争论。只要不是冰心诀反噬,其它便一切无关紧要。 他转向朱九,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。「你以为我是你囊中之物吗?得意太早了,我先杀了你吧。」 侯雪城忽然闪身纵前,举枪一扫,一招之内,便将那些终于敢围过来营救的众人刺杀了五名。 即使真力消失,他的招式仍然非一般江湖中人能抵挡,直如猛虎出柙,锐不可当。一时所有人惊叫退后,眼看侯雪城一手已抓到朱九皇爷脖颈,枪尖即将洞穿他的身躯。 忽然间,背后传来迅疾的破空之声,那种响箭的声音极端刺人耳膜。劲风未到,铃音已至。铃音未到,箭身已达。那是尊皇箭! 侯雪城立即回枪抵挡,但已失去真力的他却无法闪避,他勉力向右避开一寸,再也动弹不得。只听「咻」一声轻响,那根系着绿色铃铛的箭簇已狠狠没入他的胸膛。 尊皇箭的力道何等之大,侯雪城只能急速倒退消去箭势,但也被箭身之力带着往后飞,那半尺长的箭簇穿过他的身躯,硬生生地射入树干,将他狠狠钉在树上。 只听一连串闷响,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,铃铛已在侯雪城体内爆裂。那是尊皇箭最恐怖的机关,射入人体后立即展开机簧,将内含的剧毒喷入对方体内。 侯雪城深吸一口气,握住胸口露出半截的箭簇,身躯一使劲,将自己连人带箭拔离树干。 一时之间,他俊秀的脸孔已经全无血色,身躯如狂风中的落叶般晃动着,微一踉跄,终究站直了身躯。。 他冷冷回眸,看住了射出尊皇箭的女子。 「好箭术。」侯雪城低沉地开口,仍是不惊不惧,平静淡定。 所有人都凝神看住侯雪城紧握箭簇的手,每个人都知道他若是将箭拔出,顷刻便是死路一条。不知为何竟然都替他担忧起来。 落入朱九皇爷手中,即使不死,也要受尽屈辱地成为那人胯下的禁脔。这样一个冷漠骄傲的男子,他的选择是宁死不辱吧? 侯雪城仍然没有什么表情,他已经无法站直身躯,只能靠在树干上勉力支持。鲜血顺着树干流下地面,每个人的心跳都随着那滴下的鲜血加快速度。 鲜血不断奔流,转瞬之间,侯雪城脚下的土地已被染成血红。 在那样静默的一刻,首先发声的是朱九皇爷。他想要大笑出声,却只发出干哑的「赫赫」之声。 不知为何,这骄傲的男子,他恨之入骨的贱民受到那样的伤害,本该是他所满意的,他却愉悦不起来,内心深处似乎有某种情绪牵动着他。「来人,上前锁住这贱民!」 众人立即围上前想要锁拿,侯雪城慢慢抬起头,那双淡漠冰寒的眼睛微微一扫,虽然未及作势,那把枪也仍在他手中未动分毫,但所有人却被他的威势所镇住。 那旁若无人的冷寂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,冰冻了每个人的脚步。这人不是别人,是天下第一人,是傲神宫主侯雪城啊。 所谓狮虎垂死,犹有余威。一时之间,竟无人敢冒犯他。 「侯雪城,你伤重垂危,若不马上治伤解毒,即刻便是死路一条,还摆什么谱?你现下武功全失,这里所有人随时都可以把你打得满地爬,还想做什么困兽之斗吗?你现在已经在我掌握之中,只要乖乖听话,我可以饶你一命。」 朱九露出笑意,他喜欢骄傲的人,他已经对天真纯洁的挛童失去了兴致,现在他想要这个男子。不知多少次了,每当他折辱这种冷傲的人,看着这样的人抵抗、忿恨、屈辱、痛苦,最后终究会臣服于他,努力讨他欢心。他玩过的男人何止千百,自然知道这样的男人只要屈服了,在床上不知比其它人淫荡多少倍。 侯雪城却根本不看他,「尊皇箭,你的箭法虽说是一流的,但是还未到顶级。若我未曾失去功力,你这样的功夫完全伤不了我。」他淡淡地说。 尊皇箭点头,她自知自己完全靠偷袭得逞。「箭术也算是一种暗器,暗器就是在人不防时攻击,我不认为我有错。」。 「你是没有错,不过想法不够深入,所以永远只能在暗处偷袭。」侯雪城仍然没什么表情,身上的伤势似乎根本不为他所关注。 「唐门的暗器是一流的,但他们对敌从未在暗处偷袭,这几百年来,他们努力钻研暗器的发劲和回力,即使明着对敌发射暗器,也没几人能逃得了。他们已经将暗器转为明器,这是他们的骄傲,也是值得该骄傲之处。而你们呢?」 尊皇箭一震,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,却是由敌人对她说出。 朱九厉声道:「侯雪城,你太目中无人,你落到我手中还敢如此放肆!寒难州,你马上把他给我抓起来,我要好好整治他!」 寒难州冷冷道:「我不是你的属下,别命令我。我们不是主从关系,只是利益共同体。」 「今日我与侯宫主尽心尽力的比试,即使我败了,也是虽败犹荣。你们却暗地对他下手,让我变成卑鄙小人。哼,你若动他一根寒毛,我大罗府誓与你周旋到底。」 侯雪城不理会对话中的两人,仍只关注于武道,对尊皇箭说:「你们尊皇箭流,只懂得在箭身上下功夫,却走错了路子。」 「箭射出去时,女子的劲道的确无法比男人刚猛,但箭法不是只有刚猛才是正统,你若在内力发劲时加入回力,恐怕连我都要伤脑筋。」 尊皇箭脸容一肃,对侯雪城躬身道:「小女子受教了,今日之赐,尊皇箭门永难忘怀。」 侯雪城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,握着箭簇的手却忽然一使劲,箭身已被抽出寸许,眼看就要全部拔出,一人如鬼魅般闪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。「住手!」 侯雪城格开这人的手,眼中露出了讥诮之色。「寒难州,以我立场,一直将你当成对手,却不是敌人,而现下你要阻止我吗?」 寒难州仍然按住了他的手。「你伤势虽重,却并非完全无救,让我们给你解毒治伤吧,我会……保护你。绝不让人伤害你。」 侯雪城讥诮之意更为浓厚。「保护?我不保护人,也不打算被人保护。我不关心别人,也不想人关心我。生存只是存在,死亡只是离开,你为何看那么重?」 「你难道完全不在乎性命?」寒难州想为他止血,却仍被阻止。「这样你会死的。」 「我捏死一只虫蚁,是一瞬间的事情。别人杀死我,也是一瞬间的事情,我与虫蚁有何区别?我这样杀人,别人也这样杀我,人在江湖,这是很平常的事情。」侯雪城的表情淡漠,一贯地充满倦意。。 「你是人,不是虫蚁。你死了,会有人难过,我也会……伤心……」 寒难州忽然之间理解了自己对这人的感觉。一开始是敌手,对他先是尊重,敬意,佩服。不知何时对这人充满了兴趣,搜集他一切的资料,想看他的脸,想听他的声音,想看他的笑容。 「你伤不伤心可和我无关。」侯雪城觉得莫名其妙,他低头看着自己涓涓流出的血液。「这里比猪圈还脏,简直恶臭,尤其那人身上特别臭。我不想待久,你松手,别让我当你是敌人。」 尊皇箭忽然插口:「若你死在这里,恐怕永远都要留在此地了。这样也无所谓吗?」 看着这个女人,侯雪城饶有兴致地道:「我不担心这个,只争这一刻而已,之后朱靖不会让我尸体留在这里的。」他渐渐支持不住,顺着树身滑坐在自己的血泊之中。 第十章 侯雪城喜欢自己的血,血能洗干净一切污秽。洗不干净别人,就洗干净自己。他缓缓闭上眼睛,意识慢慢地远离。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,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的样子,他的四周逐渐闇沉。若是……能再看一眼朱靖就好了…… 寒难州知道侯雪城已经陷入昏迷,他和尊皇箭对望一眼,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。正打算着手施救时,朱九皇爷确认了侯雪城失去意识,自己终于安全,于是怒气冲冲地上前。 「你们先别忙治他的伤势,来人啊!把他带到我房里,用铁链拴住他,把他手脚都折断了!我要他这辈子都只能跪在地上吃饭,趴在床上用下体服侍我的欲望。」他挥手招来手下。 那些护院打手终于敢上前,一古脑儿围着圈绑住侯雪城的手脚,他胸口的伤势被那样粗鲁地扯动,鲜血像泉水般涌出来,但却动也不动地任这些人轻慢。 「谁敢动他!」 寒难州一掌打断身旁的树干,所有人都吃惊地退后,尊皇箭也挡在侯雪城身前。「侯宫主是一派之主、当代宗师,王爷,即使现下英雄末路,落入我们手中,也该给他应当的尊重。」 朱九怒道:「你们反了吗?别忘了你们虽然只是客卿,仍须受我节度的。」他脸色铁青。「这侯雪城之前杀了我多少人?破坏了我多少人脉?方才如此侮辱我,你们没看到吗?我要他悔自己被爹娘生出来!」 寒难州握紧拳头,听朱九淫邪地道:「至于那双漂亮的眼睛先不忙弄瞎,我要看他流泪,看他挣扎,看他哭着求我放过他。 「寒当家的,如果你喜欢他,等我玩过以后送给你,我会把他训练得像最听话的畜生,你要他怎么服侍你都可以。」 「你住口!」寒难州终于忍耐不住,正想怒骂,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冲向朱九,带起一溜光凌厉的刀势砍了过去。 「小心!」寒难州来不及拔剑,以剑鞘反格那人刀刃,只见火花迸闪,两人都不禁虎口一震。 「尊驾何人?」寒难州看那人黑衣蒙面,身形十分高大,武艺虽不算超凡入圣,但也极为精纯。他一边挡格,一边喝道:「来人,守住王爷,这人我来对付!」 朱九立即缩回保护人墙中,「有刺客!快来护住本王啊!」 那人「哼」的一声,忽然一刀横砍寒难州腰胁之处,还未砍实,又是一道刀光向寒难州脸面直劈而来,在他侧身避开时,另一溜光芒又袭向他的下盘。 这一刀鬼斧神工,连寒难州都不禁内心喝采,只听那人一刀一喝,宛若平地焦雷。这人虽然武功不及寒难州,但招招拼命,势若疯虎,一时之间倒也难以应付。 寒难州吃亏在未及时拔剑应战,所谓占先机者赢,那人一阵猛攻,一连数百招,竟然未曾一招重复,寒难州却看出这人的刀隐含剑势的影子,竟像是以刀来使御剑招。 他心下念转,手中剑势一紧,使出「鬼叉八招」,那是连侯雪城都要避开的凌厉剑式,这人自然难以抵御,退后一步,寒难州趁势进袭,右手剑势一偏挡开这人的刀,左手便往他胸口击落。 那人立时翻身后仰,但手中刀式却仍然不变,虽守犹攻,一刀一刀双手回劈。 寒难州喝道:「好功夫!」却不守反攻,剑鞘直取中宫,在那人胸口重重一击。 那人「哇」一声喷出一口血,但他两只脚却如千斤重的铅锤一般死钉在原地,宁死不退。 这时尊皇箭由他背后射出一箭,那人回刀挡格,一双威势逼人的眼睛凌厉如刀地盯了尊皇箭一眼。寒难州喝道:「尊皇箭你住手,他由我来应付!」 那黑衣人威严慑人的眸子扫视所有人一眼,忽然双臂一震,身形如大鸟般凌空飞起,身形与刀光合一,窜起惊人的青芒,竟然如同之前侯雪城般,幻化出五尊人形,他不再攻击寒难州,五尊人形都直扑朱九。 「住手!」 寒难州和尊皇箭都知道这一招的厉害,两人俱扑向朱九皇爷,只见刀剑交合乍分,朱九嚎叫着扑倒。 待及光芒一敛,那人攻击竟然全无威势,借着寒难州的剑势向后翻身,眨眼间已翻过护墙,一闪不见。 这几下变化交手,当真是兔起鹘落,迅捷无备。众人想起其中的惊险都不禁为朱九捏把冷汗。朱九给那人伤了手臂,正在唉唉痛叫,看那人离开,不禁大声怒吼。 「立即调派人手,给我去追,把那刺客给杀了……寒当家的和尊皇箭你们留下来保护我,替我治伤!顺便把侯雪城……咦,他人呢?」 所有人回头一看,侯雪城刚才躺卧的大树下,已经不见人影。显然那人有接应之人,在众人都被他吸引时,另一人悄悄潜。入救走了侯雪城,怪不得他之前招招拼命的打法 寒难州不去理会朱九的怒骂,一边调派人手缉拿刺客,一面心下寻思。待朱九进屋疗伤,他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冷笑。 「即使以剑意役刀,同是使剑之人会看不出吗?」寒难州自语般地,以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轻语,「朱靖,你也太小看我了。」 当黑衣人离开朱九皇爷府,他特意绕行小路,躲开了追踪的官兵,身形如大鹏展翅不断纵跃飞掠。待他停下身形时,已经在一处红瓦屋顶的屋舍前。 这屋舍高约两层楼,并不甚起眼,大门深锁。当他才落地,门忽然开启。「快进来。」 他闪身窜入,低声道:「人呢?」 开门的是一黄衣老者,身后尚有七、八名黄衣人,看老者气度,该是这些人的领导者。他躬身道:「宫主已在后厢房,请王爷随我来。」 黄衣老者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,但这走路却异常迅捷。黑衣人跟着他,不一会儿已经走到一座精舍之前。 走进精舍,推开房门,侯雪城便躺在该处,床边只有两个人,一个正肃容替他把脉,另一名赫然是燕野。 燕野一看到黑衣人便单膝下跪,黑衣人一摆手。「起来,一路过来,没人跟踪吧?」 燕野起身道:「我和陈舵主十分小心,一路绕行。那些人注意力都让您吸引走了,没人注意到我们。」 朱靖点头,眼神早已锁定在房内唯一的床上。 在雪白的帐幔之间,床上之人身上的中衣已被褪下,里衣也被剪开。裸露着的胸口上,那截箭矢赫然还插着;伤口周围的肌肉因强烈的毒素而发黑溃烂,散发出腐臭的气味。 黑衣人一时不忍目睹,别开了头。 黄衣老者一个箭步上前。「大夫,现在情况如何?宫主有救吗?」 那把脉之人缓缓放下侯雪城的手,眉头深锁。「这箭矢,若不拔除,那肯定迟早没命。但若是拔下,我没把握宫主不会立即气绝身亡。这拔与不拔之间……」 黑衣人走向前,看着侯雪城良久。「马上动手拔除,我不要这东西留在他身体里。放心,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我。雪城如此骄傲,一定会撑过去的。」 顺手拿掉自己头罩。那双锐利的眼神,瘦削的脸孔,气度威棱,赫然便是朱靖。「我来动手。大夫,你准备着。」他一手握住侯雪城胸口的那截箭身,另一手按在他胸脖之间。 那大夫立即准备上好的止血金创药,手中拿着刺穴金针。手下之人捧来热水候着。 那大夫左右看看,准备工作已然完成,便道:「王爷,可以动手了。记住,那箭上有倒钩,不能往后拔,那稳死无疑。我已把后面的尾翎先剔除了,王爷须向前推出。」 朱靖的手却颤抖起来,那双一向稳定而干燥的手,此时充满汗水,「雪城,雪城……小师叔……」和他颤抖的手回然的是他温和的声音。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温热着侯雪城冰冷的脸庞。「你忍耐一下,一定要撑住。」 燕野出声道:「王爷,我来拔吧?」 朱靖摇头,蓦然一咬牙,右手向前一挺,随着侯雪城剧烈地抽搐,那根可怕的箭矢已带着一大片血肉被推出。 鲜血喷溅出来,高高撒上了雪白的帐幔,顺着柔滑的蚕丝帐滴下被褥床单,一瞬间,所有人的眼前都被染上一片血红。 朱靖立即动手点住他胸口七处大穴,血流登时缓了,那大夫趁机上前引针止血。 燕野一边替他敷上金创药,一边开口,「这毒若是不清除,顺着血路侵入心脉,侯宫主迟早还是死路一条,但尊皇箭上的毒是独门所制,非一般人可解,这可怎么办?」 正担心间,他的眼睛忽然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眸,不禁一震。「侯宫主!」 朱靖回头见到侯雪城已睁开双眼,不禁大喜。「雪城,你可还好?很痛吗?」 侯雪城自然是被那样的激痛震动得清醒过来,他不看朱靖,死盯着燕野,「你给我下了散功的药物,是你吧?」虽然声音极其低弱,但仍有说不出的杀气。「先把解药给我。」 燕野低下头。「侯宫主,我是迫于无奈,那九皇爷用我家人来威胁。不过我实在没有下毒,我已将那包药给掉换,宫主喝下的那碗甜汤,只是一般的制气散而已,对宫主而言根本不构成威胁……我真不知为何宫主会忽然散功。」 朱靖握住他犹戴着手套的右手。「燕野之前已将一切都告知我。他着实没有陷害你,那碗剩下的甜汤,后来我找人看过,。里头放的是一般的制气散,那是绝不会错的。」 侯雪城默了半晌。「原来这么快……」 朱靖奇道:「什么那么快?雪城,你放心,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伤,你的功力我也会想办法找药物来让你恢复,你只要好好养伤便好。」 侯雪城却沉默不语,只是露出讥诮的笑意,既无愤怒,也不甚悲伤。那是对命运的讥嘲。他看着自己胸口溃烂的伤势,仍然没什么表情。「你怎么晓得我有危险,知道要来救我?」 「那时,你没对我舅母动手,忽然离去,我便知道要糟。肯定是要去找九叔麻烦,所以连夜追你。燕野也随着我去,他自从对你下药以后,和朱九那边偶有联系,虽然那些人仍防着他,却也大约知道朱九的动态。」 朱靖缓缓地说,仍然握紧了侯雪城的手。 「到了地头,我们查到你出了事,好在你给过我那把玉剑,我虽不方便调动官府人马,却能用你的信物找到你的属下,我们一起协力救出了你。」 侯雪城点头,不再说什么。「全部退出去。」 「雪城……」 朱靖想说什么,侯雪城已经截口道:「我既然清醒了,便不会轻易死去,我要自己疗伤。出去。」 朱靖看着他冷漠的脸庞,只觉得心如刀绞,但他一向不去拂逆小师叔的意思,便领着众人退出。这里分舵的陈舵主,也就是那名黄衣老者已替他备妥屋舍。 朱靖挥退燕野,一进房门,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气血凝滞。那寒难州在他胸口的一掌如火烧灼,那是什么掌法?他按住胸口,踉跄地坐入屋内的太师椅。 在另一间屋舍,侯雪城等着所有人都退出后,他扯开自己胸口包扎的绷带,仍是那种讥讽的笑意。 他缓缓褪下自己右手的手套,翻过手掌,掌心赫然有着如北斗七星般联机的七颗黑痣。 他的笑意凝固,眼神转为肃杀,竟露出淡淡的青芒。那是一种即将见到血腥的残酷。对别人,同样也是对自己。 他将手掌按上自己溃烂的伤口,瞬间整个掌心转为血红之色,隐隐发出滋滋的烧灼声。 这时,屋内弥漫着浓厚血肉灼烧的焦臭。 侯雪城低垂下眼帘,脸上仍是那种凝固了的诡异的笑意,似乎在讥嘲自己的无奈,也讥笑着命运的可悲。 第二日天明,陈舵主进屋给主君请安的时候不禁惊愕得睁大了眼。只见宫主衣着完好,好端端地负手站在窗前,气定神闲。看到他惊愕的样子,侯雪城冷冷地道:「我没事很奇怪吗?」 傲神宫的宫规一向极为严厉,陈舵主吓得一抖,主君身上发生的事情,从来没人敢置疑,他趴伏在地上。 「属下恭贺宫主大安。宫主没事真是太好了,我马上传报给各分舵舵主。大家知道宫主受伤,虽没宫主命令不敢擅离职守,但都十分担心。」 侯雪城冷冷地看着他,「你办好分内的事便好,别管太多。」他顿了顿,「朱靖呢?为何没来服侍我梳洗?」 「王爷殿下一直尚未起床,宫主若是不嫌弃,属下愿效犬马之劳……或是您比较习惯由侍女伺候?」陈舵主十分惶恐,难道真要去请王爷来服侍宫主起居? 侯雪城哼了一声,虽不言语,但也看出他十分不悦。「叫他来。」 正说间,已看到燕野匆促走了进来,看到侯雪城安然无恙,不禁也十分震惊,愕然说不出话来。「侯宫主您……安好?」 侯雪城不耐烦。「叫朱靖来。」 燕野这才忽然想到,「宫主您安好真是太好了,王爷不妙了,我方才去请安,王爷已经昏迷不醒,他中了寒难州一掌,不知伤得多厉害,我想请陈舵主找大夫给王爷看一下。」 侯雪城也不多言,听他说间,脚已经跨出房门。「带路。」 朱靖的确伤得很重,当时寒难州那掌完全震伤了他的经脉,那是寒难州独门的「焰魄神掌」,中者无论功力多高,若无解药,在半月之内必死无疑。除非像侯雪城这种练有独门罡气之人才可能幸免。 当时朱靖忧心侯雪城的伤势,竟忘了己身重伤。 侯雪城自然知道这掌力的厉害之处,若是功力尚未丧失时,还可以大静神功替他治伤,现在简直已经束手无策。他低头探视朱靖胸口的掌伤,然后直起腰,看着朱靖苍白的脸孔沉吟不语。 燕野担忧地道:「侯宫主,我们该怎么做?请大夫看有用处吗?」王爷是皇上最宠爱的侄儿,又是戍守边疆的一代名将,边陲之地的敌将只要听到他的大名莫不丧胆,若有闪失,恐怕外患又将兴起,战祸不断。 侯雪城烦极,喝叱道:「噤声!」 他在太师椅上落坐,心下计量着。这伤非寒难州来治不可,但他身为一宫之主,自不可能向敌人低头,即使为了朱靖也没可能。 再不然,焰魄神掌这门武功,只有天山内天池中的极寒冰鱼内丹才有得治。 但那湖水深不可测,且冰寒迫人,一般人不可能潜入。傲神宫历代曾有一名前辈宫主潜入湖中想抓取冰鱼,结果再也没有浮起。那人自是没练成冰心诀第八层以上才会惨遭灭顶。 他武功虽已丧失,但是冰心诀心法仍在,一般的冷寒是不畏惧的,但能抗拒得了天池的寒水吗? 自己的伤势虽然以异能封起,但随时可能被外力触发,体内的箭毒也只能暂时压抑,无法清除,事实上连走动都觉得全身经脉似乎要散开。这样的身体,要如何与湖中的冰鱼搏斗?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吧? 侯雪城握紧了拳头。 他的目光移到朱靖脸上,这人为了救他,竟然不自量力,与寒难州搏斗,简直自寻死路,他冷哼一声,白痴也没他那么笨。 ……但是,偶尔当一次白痴似乎也不错?聪明了一世,傻一下也未尝不可。 侯雪城一向冷肃的的神色慢慢柔和起来。多情不似无情苦,其中的甘甜苦楚,又有谁能知道呢? 他振衣而起,「吩咐下去,收拾东西。我们回天山。」 ——雪初绽·完—— 前传——一半雪映天山月 侯雪城从小到大,都可说是众所瞩目的天才。 他是傲神宫主收的第九个关门弟子,是最后一个徒弟。曾有人劝傲神宫主再多收几个徒弟,傲神宫主一向冷峻的脸上出现些许笑意。 「不必了,城儿是最后一个,也是唯一的一个。后头的徒弟是没必要的,前头的徒弟也已经没有必要。」 是的,傲神宫主只需要一个继承人,在师父收了他当关门弟子以后,他就是唯一的一个,他是傲神宫主的骄傲,也将是傲神宫的标志。 但是即使如此,在十五年前,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孩,在所有人的期待与压力下,他也曾彷徨无助过。 一直到久远的以后,不知多少年了,侯雪城都仍然记得,当初那个大他四岁的少年握住他手的温度。到底是他先爱上他,还是他先爱上他,恐怕侯雪城自己也不明白。 那一年他十岁,冰心诀才只练到第二重,却已经开始行走江湖。师父给他订下了功课,随着他们师兄弟武功的精进,每年都必须匿名挑战江湖中不同的成名人物,取回头颅。这不是为了扬威,而是为了历练。 那次是他第一次下山,第一次杀人,第一次发现,被鲜血染红了的白袖,是永远洗不干净的。 他还是个孩子,每当夜深人静时,死者那种凝固了怨毒又惊愕的表情,因恐骇而睁大的眼睛,总是不断进入他的梦境,就那样盯视着他,让他夜不能寐。 他不晓得其它师兄是怎么克服的,可是他没办法和师兄一样。他每天在半夜醒时尖锐的哭嚎,他不断哭泣,从夜晚哭到天亮,不肯进食。他越来越瘦,很快地就已经濒临死亡。 师父过来看过他,他伸出手哭着说「师父师父」,但师父只是冷冷地看着他,「如果你过不了这个关卡,就练不了冰心诀下一层功夫。就算能活下来,我也会亲手杀死你。」 除了七师兄以外,其它师兄根本没来看过他。七师兄冰凉的手摸着他烧红的额,秀美的脸却露出诡异的微笑。侯雪城有一种感觉,如果不是海无极正好进来,惊叫一声「七少!」,可能自己已经不在人世。 那时候随侍他的从人司马俦对侯雪城说:「九少爷,能救你的,只有你自己。」 如果说以前还曾对傲神宫的人有幻想,在这一刻侯雪城开始充分了解,没有人会对他伸出手,也不会有人肯帮他,就算他心口被扎了一刀,大家也会冷冷地看着他流光鲜血。 他若不想死,就不能期待任何人,不能依附任何人。所有人都在睁大眼睛,等着他倒下来,好踩在他尸体上取代他。他必须爬起来,在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站起来。 新疆人一向穷困,很多男人熬不住穷,学了武艺,就寻个山头为王为寨,抢劫过路无辜的行旅。他们杀人越货,奸淫虏掠,无所不为,很是让当地的官府头疼。 侯雪城向师父请命,在一个月内,下山铲除了七个山寨。 他还不懂什么叫做悲伤,什么叫做寂寞,但天山那么寒冷,师父和师兄们那么淡漠,身边服侍他的人那么害怕他,他始终只有一个人。那样寒澈心骨的感觉,即使住那了那么久,也从没习惯过。 师父说,冰心诀是一种不为外物所动的绝情心诀,但却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练到最高层,但也因为如此就更加痛苦,前几代的弟子有很多因此自杀或走火入魔。 师父的说法,其实侯雪城听不太懂。但他每灭一个寨,每多杀一个人,那种杀人的恐惧的确就淡了多,像是被麻木了,冷冷地,旁观地,甚至享受着杀戮。 虽不再恐惧杀人,但却多了一种在水里即将没顶,从身体开始慢慢化成泡沫的感觉,纵然存在,但似乎要消失了。 每当出现这样的感觉,他就在自己大腿上割一刀。看着温热的鲜血流到冰冷的皮肤,感受那种温度,只有这种还遗留的温度可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,足以掩盖那种即将要消失的恐惧感。 他曾经想过,他想摆脱的究竟是死亡,还是对于死亡的恐惧?他的存在或死去,可曾在任何人心中溅起一朵浪花?有没有人能将他摆在心上?有没有人能给他一点温度? 他还只有十岁,在痛苦又恐惧的时候,只能缩在尸首满地的山寨中轻轻呜咽着,唱着新疆的民歌。 你是来看我的吗?你是来烧燎我的吗? 将那熄灭的火焰,再重新点燃起来吗? 你是火,还是烈焰?来自何方将我点燃? 为何不用我的火,将你自己也点燃? 命中注定我四处流浪八方漂泊, 我四处流浪八方漂泊。 窗外天空飘起白色的雪花,纷纷扬扬如撒盐末,逐渐像漫天棉絮倾覆下来,弥漫在漆黑的夜里。山寨的窗棂冻满了层层的冰花,稚嫩的童音在空洞的山区内轻飘飘的传入林间。 为什么总有一种灵魂硬被什么力量抽离躯体的感觉?当完全没感觉的时候,是不是他已经不能算人类?他想着,打个寒噤,然后举起剑来,急忙又在自己大腿上重重砍了一刀。 当鲜血迸裂激射出时,他痛得眼泪都流出来,苍白的脸孔都泛了青惨,嘴间却露出了微笑。还好,我还活着,侯雪城伸出双手,交叉在胸口,抱住自己双肩,慢慢蜷缩成一团。 万籁寂静,天空中浓黑一片,没有一点星光。寨外的天地被大雪冰封,银白的雪片越下越大,狂风带着哨音呼啸着包围住整个山脉,整个山寨,区隔出最后一个空间。冷飕的寒风从山寨外吹入,发出魔魅而凄厉的韵律。 在黑夜里,他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唱着歌曲,黑眸比寒星还冰冷。他很清楚地明白,在遥远的未来,他灵魂最后一点脉动会停止,他不会再用唱歌来安慰自己。 师父说过,到那时候,傲神宫将因他而威震八方,名扬天下。 「有没有……听到歌声?小孩子在唱歌?」 山坳间,一个黑衣少年抬起头来,微微挑了一下眉毛。这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四、五岁,但已可以看出成长以后将十分英俊的轮廓,他神情稳重而成熟,眼神和暖淡远,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雍容的气魄。 他身后站着四个衣着朴素的男性,但看似普通,若明眼人看到他们高高隆起的太阳穴,就能知道四个都是一流的高手。他们以合围之势,将少年居中保护,以那样的气势而言,看起来应该是某名门贵族或富豪世家的护卫。 其中一个凝神静听了半晌。「我没听到什么声音,二公子是不是听错了?」 另一个有点漫不经心,说道:「是风声吧,这里不太可能有人的,何况是个孩子,早也给冻死了。」 那气度恢弘的少年淡淡笑了笑,脸上虽是温和带笑,但语气却甚是坚定。「说不定是哪家猎户的孩子给困在山上,这么冷的天……」他拨开毡帽上的积雪,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很明白。 小主子的意思就是命令,没有人再多说废话,沿着小道往上头走去。 这少年自然就是朱靖。他虽身为王储之尊,是个皇亲贵胄,但从小到大倒是没享过什么衿贵的福分,原因就出在于他师父。他想起那个冷酷无比,看起来没半点感情的中年男子。 这个师父几乎是从天而降的。他七岁那年,元宵节给仆人带着去看花灯,人潮拥挤,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拉着仆人的衣袖,等累了想回家,头一抬,发现自己拉扯的不是自家的仆人,而是个冰块脸中年人。 从此他就落入了地狱一样的生活,那中年人跟了他回家,在爹娘前显露了一手神仙般的武功,然后就收他为徒,在王府住下。 这七年来,师父每年会去天山一趟,除此之外几乎是足不出户,也没少折磨他。 朱靖却是第一次来天山,他领着四名家将熬夜赶路,师父是傲神宫主的关门弟子之一,要将朱靖正式引荐给师祖,列入门墙。 冰雪打在脸上犹如刀割,所有人都半蒙住脸,在半尺厚的雪地步履艰难地走着。果然越往上,那调子就渐渐清晰起来。 歌声咬字很清晰,唱得很慢,清脆而悠扬,幽幽地回荡在山林之间。这种歌词照理来讲应该含着思忆、眷恋温柔的味道,但是这夜半歌声却似毫无感情,冷硬平板得让人感觉到说不出诡异,透骨沁凉,寒毛直竖。 四名护卫相视一眼,都觉得不对劲。「二公子且慢。」 少年眯起眼睛,从怀里拿出一颗珠子,刹那间光华乍放,竟是颗夜明珠。 狂烈的劲风吹得花叶四散,荡起千层波,这里竟有蜡梅。淡淡的红色随着狂风飘落他眼前,少年脚下却不停顿,反而加快了疾走之势。 山腰上赫然耸立着一处山寨,歌声就是隐隐从那里传出,比那歌声浓烈的,是一股肃杀的血腥味。 四名护卫都是走过江湖,刀口舐血的人物,光闻那味道和那种气氛,就知道里头起码超过一百个死人,而且挺尸不会超过。两个时辰 为什么里头还有孩子的歌声?是不是凶手还在里头?不祥的警觉像针刺一样,四人瞬间挡在少年面前。「二公子,里头有古怪。」 少年却如中魔咒一般,一把将他们推了开,大步走入,第一眼就看到了侯雪城。 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看着他,冷冷地,一瞬也不瞬。 阴暗到令人悚然的黑屋中,窗外残红的梅花瓣不断飘落,那孩子雪白的衣袍随风翻飞,他的眉目比雪更寒,比梅犹清,在这样深黑的夜色中,不屈地坚持着自己的色泽。 一直到很久以后,朱靖都没办法忘记与侯雪城第一次见面的瞬间。那一年,朱靖十四岁,在那样的黑夜中见到侯雪城,这不知是机缘还是孽缘,引发他未来翻天覆地的变化。 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那个孩子,那孩子只抬头盯了他一眼,便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去继续哼唱,手掌却慢慢凝成青色,脸色越来越白。 怔愕的众人才有如大梦初醒,这时都感到地上的湿黏漫溢到自己鞋上,朱靖皱眉,将手中夜明珠举高。随着他的手抬起,光芒照远,在场的人都不禁一震,竭力压抑下喉中的惊叫。 只见那孩子身边四周,满地的残骸断尸,惨不忍睹,尸体被人剖腹切肚,可见这里曾演过一出疯狂杀戮,几人双足踩着的地面已被血色弥漫。这里……简直是人间地狱。 四名家将虽杀过人,如此可怖残忍的杀人手法尚是首次初见,凶手若不是与这山寨的人有滔天大仇,便是泯绝人性之徒。 而这孩子竟就在这尸体堆中唱歌,清雅得有如一株白莲,弱不胜衣,彷佛有人随便伸手一掐,就可以将他折断。但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,不协调到让人毛骨悚然。 这山寨的人很明显地是给人屠杀宰尽了的,若要说这孩子是寨子里头劫后余生的余孤,却为何毫无惊惧哀伤之色?难道……几个成年人心中不觉想起了自古以来的鬼怪传说,都忍不住微微一抖。 其中一名家将干咳一声,忍住心头莫名的不适,「兀那娃儿,这里的尸体和你什么关系?」 侯雪城慢慢抬起头来,盯了他们一眼。他心里在估量这四名大汉的水平。很强,以他目前的水平,杀一个并不吃力,但杀两个辛苦些,三个最多打平,四个就轮到自己吃亏。 他冰冷到像是死神的眼睛盯着所有人,黯灰的瞳孔像是倒映着每个人的情绪,却不起波澜。那是一双死寂又残忍的眼,在扫视间迸发出极浓的血腥,萦绕不散。 那种妖异到极点的无邪,让四名胆气一向不俗的家将感到一阵胆颤和恐惧。 侯雪城手中的青气越来越盛,他唯一的优势便是自己年幼,没人会认为他武功高到哪里去。他慢慢抬起手,在一个呼吸间便要扑上前去,打算占下先机,击杀一人。 他身形甫动,那个少年已经惊呼一声,「啊,你受伤了。」 侯雪城一怔,看着少年奔上前来。要先杀了这人吗?他稍一犹豫,身体已经被凌空抱起。 在他还来不及挣动,少年便将他放在椅子上,然后一只白色的汗巾子按在他大腿上。「竟然伤得那么重,那些匪徒连孩子都伤害吗?」 侯雪城看着少年用极快的速度替他包扎止血,那是刚才自己刺的伤势,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,手中的青气慢慢淡了下来。 「二公子,这小孩一个人在这里出现,四周都是尸体,她竟然还能唱歌,这实在太怪异,不要是山里的精怪才好,快离开她!」家将们连忙向前,其中一个伸手拉扯少年。 「你们是瞎子吗,山里的精怪会流红色的血?子不语怪力乱神,这孩子根本是初遇惊变吓得呆了,我们先带她上傲神宫治伤吧,等山上淘汰祭结束,咱们带她回去,想办法安置她。」少年神色一沉,立时有一种尊贵凛然的气势。 家将们虽觉得不妥,但也无法反驳,毕竟这孩子如此年幼,的确也不可能对人造成危险。 傲神宫?侯雪城看着他。那少年见他有点发怔,以为他是吓到神志不清了,于是蹲下身躯平视他,柔声道:「乖孩子,你的亲人都被坏人杀光了,你不能留在这里,我带你离开好吗?」 少年的声音有一种成长期变声中的粗嘎,却充满了温和,「你不要怕,我们不是坏人,你腿伤得重,我带你回去治伤。」他看侯雪城一言不发,心中更是怜惜,弯腰再次将他抱起。 几名家将互相看了一眼,都不禁叹口气,其中一名伸出手来。「二公子,山上路崎岖,我来抱吧。」 少年点点头,双腕向前递出,家将的手才碰到那孩子的肩膀,侯雪城已经全身僵硬,杀意一动,他用衣袖隔开家将的触碰,另一手已放到少年胸前,掌中青气一闪,便待要了少年性命。。 朱靖却不知死神已临眼前,见孩子手掌顶着他胸口,以为是要拉扯他衣襟,连忙又将孩子抱紧,「无妨,我来抱着就好,她初遭惊变,可能不信任成人。」 然后他急忙在孩子耳边安抚着,「你放心,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人。」不知道为何,他对这个孩子有一种亲近的感觉。 不丢下我一人吗?侯雪城黯灰色的眼瞳对着他,仍是波澜不惊,手掌却从他胸口慢慢地松开,移到他肩膀上贴住不动。 天山的道路的确崎岖难行,有时候几乎没有路,要攀着山岩而上。 朱靖虽然学过武艺,但毕竟只有十四岁,手中还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,走起山路来分外辛苦。有几次身体无法保持平衡,几乎掉落危崖,全仗四名家将一路护持,但他却坚持抱着那孩子,一次也不曾松开。 即使这样危险,朱靖的声音仍然平稳,不断地对孩子讲话。他讲故事,讲轶闻,讲山水,要让孩子分心暂时遗忘山寨的血案,那孩子却只是盯着他,一言不发。 在临时找到的山洞中,对着熊熊的炉火,朱靖仍然抱着他说话。「……等下山回到王府,你就跟着我,我从没看过比你更好看的女娃儿,我母亲膝下无女,看到你定然十分欢喜…… 「啊,我还没说我的名字呢,我叫做朱靖,你呢?你叫什么名字?」 他等了半晌,仍然得不到回音,不觉轻叹一声,但也不失望,「不想说话就不要说,不必勉强,你刚才唱歌真好听,我很想听你讲话的声音呢……刚才故事讲到哪里?武松上了景阳岗,风将酒吹醒后……」 他一路说,一路半唱戏似地表演,而那孩子那双深潭似的眼睛,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彷佛像是在研究,又像是隔着雾,隔着时光。而这个少年在这里讲着故事,像是把时光拆了开,用阳光和在一起抛撒在这里。 他以为我是女孩儿吗?侯雪城不知道怎么地,嘴角牵出一丝微笑,竟兴不起半点怒意与杀机。 其实这少年若是背着他会轻松点,但却一路抱着他到峰顶,少年的胸口温暖得像个火炉,炙得他发痛。 侯雪城不喜欢热度,他喜欢冷,越冷就越舒服,可以把心口那点余温都冻结了,那对他而言舒服得多。可是侯雪城依偎着他,一动也不动。因为朱靖说「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」,所以虽然他胸膛的热度炙痛了点,没关系。 到了山上,宫里的侍卫上来,没有看其它人,只看着侯雪城,然后跪下请安。「九少爷,宫主让你回来就去找他。」朱靖愣住了,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袋,脸色忽红忽紫,竟然是男孩子吗?「你是男孩?是这里的少爷?」 侯雪城慢慢地从那炙痛他的胸膛抬起头来,在朱靖僵愕的表情下,他第一次说话,用很清晰的声音。「我的名字,叫做侯雪城。」他忽然一笑,几乎是有点狡黠地。「你是二师兄的弟子吧?我是你师叔。」 那一笑简直有如春雪初融,美丽得不可方物,朱靖全身都僵住了,这世上竟有那样美丽的男孩?真的只能用「美丽」来形容。他怔怔地看着他,「那你在那寨子里……」 侯雪城收敛了笑容。「那寨子的人,是我杀光的。我的伤,是自己刺的。」 朱靖心中震惊,但他出身大家,城府一向深沉,心中越惊愕,脸上就越不表现出来。「我能问理由吗?」 侯雪城想了想,慢慢地说:「我虽能令杂念宁静,但细念仍旧荡漾,冰心诀将永无寸进。师父说,杀人是为了练心,让心不波动,境随心转,船过无痕……杀自己是为了提醒我还活着。」 他的说法很矛盾,但朱靖不知道为何,竟然完全理解,他的眼眸被疏离冷漠所遮盖,皱起了浓黑的眉。他的眉色很深,有如刀刻,完全不像是十四岁的少年。「当杀自己之前,人还是可以抢回一些选择的。」 侯雪城没有回答,过了很久,他淡淡一笑:「等我的血也没有温度时,就不杀自己了。」 他的声音在稚嫩中带着些微的厌倦,朱靖震动了一下,深深地凝视他,那视线几乎像一种纠缠,直达魂魄。侯雪城转过了脸。 朱靖没有再说什么,伸手摸摸他的头,然后犹豫了一下,弯下身紧紧拥抱住他,又是那种炽热。但那温度很快就消失,在侯雪城还未曾推开他之前,他已经松手,带着几个家将当先走入。 侯雪城默默地站着,表情是一轮幽黯的深沉,他慢慢将手交抱于胸前,原来拥抱是这样让人酸涨的感觉,一直以来从不晓得。那人说,绝不丢下我一个人呢,第一次有人这么说。所以,我不杀他。 他像是刚学会呼吸一样,生涩地深呼吸着,压抑着,内心的雷鸣和风暴。 雪越来越急,朱靖走了老远,过了牌楼,忍不住回头。看那孩子仍然站在那里,矮矮的个子,白衣如雪,独自处于幽暗中,。像是随时即将融化在雪色中消失。 拜见师祖以后,朱靖跟着师父走出后殿。 真的很奇怪,这师父不知道是不是师祖的私生子,怎么看起来那么相像?都是冷漠地,没表情地,看起来血液也是冰冷地,就连讲起话来也是硬邦邦地没感情。 若是换成他自己,即使武功练得天下第一,变成这样的僵尸模样又有什么趣味? 他师父显然没想到他在腹诽自己,领着他绕过回廊,忽然之间站定,朱靖随着他的视线转过脸,望向庭院中被大雪铺陈的一片银妆素裹。他的眼神一定,移到那个浑身布满疏离感的男孩。 那孩子动也不动的跪在雪地里,这么冷的天,全身都给雪色覆盖了一层,但即使如此,腰也是不屈着挺立。朱靖有种预感,这样个性的人,是会骄傲一辈子吧。那个孩子……叫做侯雪城…… 师父负着手,「从你来以后,他在这里跪第三天了,你知道他为何会跪在这里吗?」 朱靖看着跪着的孩童,雪白的绸衣在冬夜中静静飘拂,也不知自己心情到底是痛还是怜,那个手段血腥残酷,杀人如麻的刽子手……不知怎地,心中像是有一把刀在绞,戳到他内心深处,呼吸都有种刀剐的辗转。 他想起他说杀自己时那种微笑,像是冷眼看着灵魂沉没到深渊却无力挽回,只能淡漠地笑着。那孩子才十岁左右吧?「师父,他还那么小,不管得罪了谁,都不该这样惩罚他,那会冻死的。你是他师兄,求师父帮帮他吧。」 师父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,声音却还是冷冷地。「我帮不了他,谁也帮不了,是他放弃了帮自己的机会。」 「师父,我不明白?」 师父苦笑一声,「他年纪虽小,辈分却大,是你的小师叔,也是你师祖最后一个关门嫡传弟子。他天分奇高,年纪虽幼,却是我们这一辈中最有可能接任宫主的人选。这样的人,除了你师祖以外,谁敢罚他?又有谁敢救他?」 那孩子身分竟然如此之高,朱靖之前虽也听他说过,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,这时听师父亲口证实,一时也惊愕了,过半晌才问,「师祖为什么罚他?」 师父横了他一眼。「因为他没杀了你。」 朱靖惊愕。「师祖想杀我?」 「你师祖杀你做甚?」师父叹息一声,「你不知道吗?侯九去外头杀人,你闯来现场,不管你是谁,他没杀了你,就代表他手软了。手软就是心有了缝隙,这样的人在傲神宫是不能活久的。师祖这样惩罚他是为了他好。」 连跪了三天,侯雪城的意识只余下茫茫然的一片真空,在模糊的视线中,那叫做朱靖的少年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。拥住他的怀抱再次炙痛了他,少年眼里的泪直直滴到侯雪城手背上,在那样的冬夜,真的很烫。 「你跪多久,我就跪多久。」少年这样对他说,整个身躯环抱住他,带着一种莫名的温度,替他挡住了风雪。 侯雪城动也不动,也不挣扎,仍然挺立着腰部跪着,后背就这样贴着少年的前胸,他们都没有再出声。 大雪扑天地落下,旋即被狂风旋起扬天,朱靖只恨自己肩膀还不够宽。这孩子就像是在世间飘荡太久的羽毛,已经不知道该落何方,最后落到了冰渍岩缝之中,结了冰,然后快碎了。 他用力抱着侯雪城,紧紧地,没有太阳,就不知道时间流逝多久。 在深黑的夜色中,远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,像是一种预见,朱靖听得出那是师父的声音,那声轻叹和着飘雪传出很远,辗转于天地,悠然不绝。 之后每年,朱靖都会随着师父到天山逗留数月。 在第二年,朱靖十五岁,侯雪城十一岁。他教会侯雪城如何欢笑,教他如何面对宫里权力斗争的恶意。他带他去钓鱼,给他讲遥远西画里头星星的故事,他记得侯雪城对他畅然欢笑,第一次笑出声音的逸兴昂扬。 侯雪城很骄傲地对他说:「朱靖你要记得,我永远是你的小师叔。」那天,他曾经灰暗的眼眸,闪亮如湖水浸出的黑宝石。 第三年,朱靖十六岁,侯雪城十二岁。轮到侯雪城教他音律。 说起来,侯雪城一向自豪自己的音律之学,但朱靖却真的半分音乐天分都没有。教了数月,吹起箫像是在猪在嚎,偏偏朱靖还颇自得其乐,觉得自己吹得挺好,所谓名师出高徒嘛。 只要朱靖开始吹箫,所有宫人便要掩耳疾走,但侯雪城总是从头听到尾,连眉毛都不曾挑动一下,然后给个不屑的表情。「还差我那么一点儿。」 然后是相遇的第四年,朱靖十七岁,侯雪城十三岁。 那一次,朱靖为了救侯雪城给毒蛇咬了,侯雪城在他病榻前守着三天寸步不肯稍离。师祖不悦,命他去山上闭关,让关七来斥责说:「你忘记练冰心诀的忌讳吗?」 侯雪城撇着嘴对关七说:「你回去和师父说── 「痴情的百灵鸟最知晓春天的价值,鸟鸦怎会理解鲜花和绿洲的价值! 「胡威达为爱而忧的价值没人知道,那鼠狗蚊蝇怎知蜜蜂酿蜜的价值!」 这几年来,侯雪城的武功日益精深,从他那双日益深沉冰冷的眼眸可以看出来,那是冰心诀功力越见深厚的表现,那黑眸无情得像寒冬水面凝的一层薄冰。 他已经是仅次于老宫主以下的高手,虽然他没有伤害任何人,但那种毫无感情的气质也所有人都害怕接触他。 即使如此,只要看到朱靖到来,那双冷极的双眸眼就会弯弯地,彷佛雪逝冰消,光照积雪,惊破一池春水,让人看到发呆。 不过随着年岁越增,侯雪城越来越不喜欢别人碰触他,即使朱靖也一样,但他会常常趁朱靖不注意,把头凑过来,用脸颊在朱靖的背上蹭一蹭,这是他所能表达最亲近的表现了。 每当他如此,朱靖就觉得心里某处最柔软的一点感到酸楚,有一种怜惜和说不出的感情,漫天卷地,瞬间将他淹没…… 即使侯雪城不是女子,朱靖也已经无法回头。 到了第五年,侯雪城正式执掌傲神宫,来年开始行走江湖。在那年出了很多事,庆王长子朱其宽遇刺受伤,朱靖无法上山,只能把消息传到山上来。他再也想不到,来年他再去傲神宫时,有了那样天翻地覆的变化。 相遇的第六年,朱靖十九岁,侯雪城十五岁。朱靖赶上山,侯雪城却不再肯见他。不管朱靖怎么解释,侯雪城就是不见他。 朱靖每年都上傲神宫苦苦等候侯雪城,但侯雪城似乎存心躲避他,若不是行走江湖,就是躲到峰顶天池禁地去独自修炼。 朱靖没有死心,他起了打算,想强闯天池禁地。 那一夜,他穿好夜行衣,提了剑才要出房,却看到师父挡在他眼前。师父的表情并没有愤怒,朱靖也很平静,他问:「师父,你也打算阻止我吗?」 师父目光复杂地看着他。「靖儿,单不说你们都是男子……」 朱靖截口:「男子又如何,我喜欢他,小师叔也不是那种世俗男子。我上有兄长,也不必继承家业,最多离开王府,在这里日夜陪伴小师叔。」。 师父叹口气,「靖儿,你听我说,我虽修炼冰心诀,却限于天资,只能习练到第三层心法,所以始终也没办法完全绝情你是我唯一的弟子,我怎能眼看你……」 朱靖低下头,跪了下来,「师父,求你成全我吧?这份感情,我没办法放下,我对他已经是……万劫不复……」 师父目中第一次出现怜惜,「你听清楚,九师弟今年才十八岁,已经修炼到冰心诀第六层,这其中的意义你明白吗? 「冰心诀……是越炼越无情的心法,到最后他会对任何事物都无所思,无所感,无所惧。那样的人是没感情的,他没可能爱你。」 朱靖脸色苍白,但仍坚持。「小师叔对我怎样,我最明白,即使他现在不爱我,我也可以用我的心感动他。」 「住口!」师父怒斥,随即深深吸口气,「靖儿,你若真爱他,就该远离他,绝不能让他对你动情,不然你就等于毁了他。太危险了,那心法只要动情,将来会比死还惨。」 「怎么可能比死还惨?」朱靖抗声说:「他已经是傲神宫主,难道还有别人可以惩罚他?」 师父似有难言之隐,「靖儿,师父从没对你说谎过,对吗?你若想九师弟好好活着,就别再去招惹他,别让他动情,不然……他只怕活不过二十岁。」 靴子踏在碎冰上发出的声音,让少年皱眉。如寒波般的眼转了过来,看到是朱靖,眼神仍清清冽冽,黑得没半分涟漪。 「师父放我上来的。」朱靖走上峰顶,那张坚毅英俊的脸上是一种沉渊般的静谧。他望向那白衣如雪的小师叔,少年的身躯仍如八年前一般,挺立如枪。 侯雪城没讲话。这八年来,他冰心诀从第二层提升到第六层,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感情。也曾试过老方法,把自己腿戳一个又一个洞,但仍然没有半丝感情上的波动。 他知道朱靖想要讲什么,但是那些值得回忆的,其实都已经成为过去。他动也不动。 朱靖轻轻拨弄他漆黑的头发,他的手慢慢向下,像是想要抱住他,但在视线触及自己眼眸那一刹那,他的手像是凝结在半空,然后缓缓垂下来。 那样无情而毫无波动的眼眸,空旷的残忍。朱靖觉得心脏似乎被人抓了一把,一分分地收紧,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,呼吸间都是窒息的血气喷涌。 但他终究没有出声,背转过身子,一步一步地下山。 冰雪模糊了天地的界限,也淹没了朱靖的背影,侯雪城却仍凝视着遥远的天际。随着冰心诀修习越来越深,也许有一天,他会完全不在意这个男子,但回忆不会消失,即使成为过去。 总觉得似乎老听到一种声音发自体内,风暴的声音,内心的风暴抵挡住天山的冰雪,他的生命似乎从虚无走向虚无,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寂寥。 他不会忘记,那天听到朱其宽被刺的消息。如果被刺的人是朱靖呢? 朱靖是皇家的人,自己能不能拥有保护他的能力呢?如果要保护他,就要舍弃感情,才能把大静神功练到极致。 那样的感情已经无处可逃,侯雪城想要更强大。他所追求的强大不是针对别人,也不是针对傲神宫,他的强大是要征服自己。强大和能力并不是同一回事,就像权势和幸福、爱情和婚姻不是同一回事一样。 侯雪城希望自己的强大征服自己,保护那个人。 这样的初衷,他不会忘记,即使将来他成为另一个人,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,他也会遵从自己给予自己的信诺。那个温度是一种永恒的记忆。 分离,也许是双方的问题,朱靖说:「我绝不丢下你一人。」可是最后丢下对方的,却是自己。 就好像,他其实想要得到拥抱,却没有开口。 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