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雪孤城之四 城影双 冰雪孤城之四 城影双 BY:白蛋 文案: 冰雪孤城系列精采完结篇! 朱靖从京城赶到洛阳九皇爷府,深怕侯雪城在地狱受苦,却发现因为冰心诀的反噬,侯雪城早已失去视力,将会全身瘫痪而死。 回到庆王府,朱靖忙着替侯雪城寻找灵药,求大夫。为得「寒魄丹」,朱靖在韩相国要求下,答应与韩晚楼成亲;而原本任性的韩晚楼,也收敛了骄纵的性情,情愿配合下嫁朱靖。 大婚之际,侯雪城性命垂危,却另有情况生变!朱靖的牺牲,是否能救回心爱之人…… 第一章 从京城赶到洛阳,朱靖带着有名的靖王军日夜兼程,花了七天的工夫便已赶到。他实在心急如焚。当时尊皇箭受侯雪城之托,不由分说地便强自送他回王府,不顾他的怒骂和抗议,然后一句话都不说便离开。 回到王府后,整个王府震动。老太君动用了所有御医替他疗伤,连皇上都被惊动了,亲自来探视。他有半个多月都在昏迷之中,几乎送了一条命。到了一个月后才稍见清醒。 侯雪城那一刀的确狠毒,刺在要害旁不到半寸之处,故意让他无法行动,甚至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。等他稍能动弹,便征调了自己麾下大军前往洛阳。 他已经无法顾及之后严重的后果。王族私斗,那是砍头的大罪。但是雪城落入九皇叔的手里,他几乎不敢想象会遭到怎样的凌虐。 这一路上的煎熬,简直如火烧烤般炙灼着他的身心。下属不断劝他休息,他却无法平静下心情。他知道,晚一天,雪城就要多受一天的凌虐。 那样骄傲的雪城,那样神气的小师叔,那样硬脾气的爱人。九皇叔府,那里全是奸邪畜生、狼心狗肺的东西啊……他可以想象以侯雪城的骄傲,以他那样坚忍的个性,面对那样的磨难会是怎样的不屈。 但是这样,更会激起那些人的兽性,让他生不如死啊。 每当一想到这里,朱靖就恨不得插翅飞到洛阳,雪城所受的一切,都是自己替他惹来的祸难。 如果当年自己被包围,没有寄那封传书给侯雪城,今日小师叔仍会安然地住在傲神宫号令天下群雄、傲视天下英豪。一切……都是自己的无知所造成的啊。 等到好不容易赶到了洛阳,朱靖便已沉着下来。他知道不冷静面对奸狡的九皇叔,在他的地头里,即使带了大军,也不可能讨到好处,更不可能营救出雪城来。 在洛阳城外,朱靖部署好一切,然后带着黄封、林文强、柳清泉一干亲随秘密进城。 他觉得有些奇怪,情势不太对,九皇叔应该早已得报他带大军前来,奉命镇守在此的皇叔并非省油的灯,怎么可能什么防守都没有? 城墙上的哨兵没有增加,墙下的禁卫军也没有戒备的神态,这是怎么回事? 一干文臣武将追随着他走到九皇爷府门口停下,黄封躬身问道:「王爷,您打算如何进入?文来?武来?」 柳清泉摆着羽扇,「咱们只四人,如何武来?还是先潜进去探探情势吧?老朽这一路瞧来,感觉很不对头。」 林文强摇头,「就是因为不对头,所以不能潜入。九皇爷该已经准备好了,就等我们自投罗网。王爷,您怎么看?」 朱靖思虑一阵,毅然道:「不必,直接投拜帖晋见,我直接和九皇叔谈,看他有什么条件,最多我都允了他。有城外的靖家军,他不敢动我一根毫毛,我可还没发动攻打,如果他先扣押我,在皇上面前可没法子圆话。」 三人一向以他马首是瞻,他的想法就是一切决议,便不再争辩。林文强前去投拜帖,守卫接过了看他们一眼,表情十分奇异。 不一会儿,有个年约四旬的老头匆匆赶来。「小人是王府总管,您叫小人钱总管就好……庆王驾临,有失远迎,小的真是该死。」 朱靖「嗯」了一声,摆出了王爷的架子。冷冷道:「钱总管,我前来拜见九皇叔,他人在府里吗?」 钱总管擦着汗将朱靖四人延入内堂,然后陪着笑脸,「皇爷在府里,不过好几天没管事了,也不见客。现在管事的是小皇爷,小人已经命人去回报了。」 「小皇爷?」朱靖有些愕然,「九皇叔有子嗣?怎么从没听说过?」 钱总管干笑着,「那是皇爷新认的义子,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呈送加急折子前往京城,请宗人府定夺,求皇上册封爵位。这几天应该就下来了。」 黄封冷笑一声,低声道:「八成是九皇爷哪个受宠的面首吧?不知有什么狐媚的功夫,竟然大跃升,能让那个变态无情的九皇爷对他那么着迷,连名位都要传给他。大概屁眼很有一番功夫。」 林文强低笑,「等他前来,你和他讨教吧?」 黄封「呸」了一声,「我可不作兴这种游戏,也没那种福分和这种东西讨教这个。」 柳清泉瞪了他两人一眼,叱道:「噤声!」 钱总管哪可能没听到他两人说话,脸上现出怒色,却又碍于朱靖不敢发作。 这时,下人前来回报。「总管大人,小皇爷说,他累了想休息,不想走动,如果庆王不介意,便请庆王爷前去内堂相见。」 黄封这次终于忍不住了。怒道:「这人太张狂了,客人前来不迎接,却要客人自己进去,还有礼数吗? 「咱们庆王何等身分,虽是九皇爷晚辈,却是镇守边关的王爷,手握军权,连九皇爷都不敢对他如此失礼,他是什么东西?这人简直不知上下!不成体统!」 钱总管自也知道失了礼,他强自装出笑容,「这位军爷有所不知,咱们小皇爷他……」 朱靖摆手止住他发言,根本无心去理会那样的意气之争。他此时心急如焚,全心都是侯雪城的安危,已经不计较个人荣辱了。 也许那个小皇爷比较可说话,从这人无知的行为便可察觉他毫无分寸、不知礼仪。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应付。他道:「带我前去内堂。」 钱总管哈着腰,一个劲地鞠躬,匆忙往前带路。直走到一个花厅,转入内廊,又是一进,众人慢慢行走着,看着府内的金碧辉煌,黄封又是忍不住呸了一声。「民脂民膏!俗不可耐。」 朱靖随着带领的人走到院落,一个侍从上前。「这里已经是皇爷寝居重地,小皇爷吩咐了,这里除了庆王爷外,一干人等不许进入!」他显然很得宠信,连钱总管也未看一眼,并无打招呼。 黄封简直气坏了。「架子还真大,他真以为他是小皇爷了,皇上还没晋封呢,他摆什么皇族架子?不过是个给人骑着玩弄的面首,要他搞清楚自己身分!」他刻意将声线放大,让整个院落都听到。 那侍从怒视他,冷笑道:「军爷您记住您说过的话,小皇爷的手段,您是还没领教过。敢问各位军爷为何而来?是来侮辱人的,还是有求于人?」 黄封正要说话,朱靖瞪他一眼,冷冷道:「你们在此等候,我进去见见这位小皇爷。」 那侍从对他倒是不敢失了礼数,一个躬身,肃容带领他进入内堂。在一扇纸门前驻足,声量也放轻了。「小皇爷,庆王已经到来,便在门口。您想见他吗?」 纸门内传来的是一连串的咳嗽,两人等候了半晌,终于有了沙哑的回答。「让他进来。」 那侍从轻轻推开纸门让朱靖步入,入眼的竟是一间极简陋的屋子,一反王府内其它地域的豪华,只有一张木桌,几只木凳。 朱靖不禁大奇,这样的人是贪图浮华享受,甘愿让九皇叔玩弄淫辱的男人吗? 那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一角传来:「你退出去。」 「是。」侍从望了屋内声音来源,又看了朱靖一眼,显然十分担忧,看着朱靖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恳求之意。 朱靖不知怎么,也觉着自己该小心翼翼,他道:「你放心。」那侍从露出感激的眼神,静静退出。 朱靖走向发声之处,忽然听到翅膀拍击之声,由近而远。一个白衣男子靠窗而坐,面对着窗外,手中拿着野兔的肉块。窗外只剩下一点白影掠去,显然这人刚才正在喂食飞走的鸟类。 那人虽然知道朱靖走近,却没有回头,只是不断地咳嗽。朱靖凝神细瞧他,这人全身白衣,从他坐着的高度来看,这人身形十分颀长,体态匀称,不过可能因为生病的关系,身形很是瘦削。 最令人侧目的一点,是这男子体态虽看起来十分年轻,却已整头白发。他弯下腰来剧烈地咳嗽,整个人伏在窗台上,身躯震动得似乎要散架。 朱靖定了定神,拱手道:「在下庆王,有事想来拜见九皇叔,不过听说他久不见客。小兄弟是九皇叔的义子,可以代替他作主吗?我有个朋友在您府上,我想见他一面,可以的话,想带他走。」 那男子背对着他,只是从襟内拿出帕子擦拭嘴角,既不回答,也不转身。这样的行为是极失礼的,不知怎么,朱靖却毫无怒气,只静候着他答复。 过了很久,那男子终于开口,却不是答复他。「黄封那个混帐东西,连我也敢羞辱。上次没杀了他真是失策……你回去后,赏他五十军棍。」 即使那声音是如此地沙哑,如此低弱而不可闻,但是那种傲岸而目中无人的气势,只有一个人具有。朱靖全身大震,声音发着抖,「雪……雪城?」 侯雪城终于回过头来,那双黯淡的眸子在他周边游移着,过很久才找到定位。「你带着那么多人马过来,打算攻打我吗?」 不待朱靖回答,侯雪城忽然微微一笑,那笑容天真到几近于纯洁。「朱靖,我跟你说,那个九皇爷已经让我弄成废人,只剩苟延残喘的分儿……从今以后,你再没敌人啦。」 听着他的话语,朱靖只觉得喉头发哽,热泪盈眶,竟只能痴痴地凝望着他,完全说不出话来。 一反之前衣着单薄的习惯,侯雪城穿着极厚重的雪白狐裘,他靠着窗台,连手都缩到袖口里头,显得极是畏冷。由于整个身躯都包裹在狐裘中,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孔,更显得他清瘦而无血色。 他说话仍是老样子,一副冷冷淡淡、无惧无畏的神气,彷佛天下都不在他眼中,但是中间却夹杂着剧烈的咳嗽。 「那老头很可笑,发现我是他儿子,什么都要给了我……哼,我岂在意世俗的尊荣权位?那种东西在我看来,和牛粪也差不了多少……」 他淡淡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,然后停了下来,发现朱靖的异样。 「你不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?师父说你是个王爷,将来要大婚的,皇帝那老头会给你指婚吧?我想你也不缺什么,想来想去,让你没后顾之忧才是最好的礼物……不好吗?你不喜欢?」 朱靖颤抖着手,抚摸着他血色极薄的脸庞。「你没受伤吗?没被他欺辱吗?他没对你怎么样吗?」 侯雪城怔了怔,「你们为何老在意这种事情?有或没有,很重要吗?如果有,你便要对我更好吗?……或是打算瞧不起我?」 他停下来咳嗽,过了半晌才接下去。「不管怎么样,我都是侯雪城,你的小师叔,不会变的……这样就够了,不是吗?」 朱靖含着眼泪点头。「你愿意和寒难州来,是为了替我清除九皇叔?……即使你失去武功,即使病得再重,你想的也只是要替我尽力,想让我无后顾之忧,想让我喜乐,是这样吗?」 侯雪城用脸轻轻蹭着朱靖粗厚的手掌。「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,我听不懂……从以前到现在,我想的一直只有你一个人,满心满眼都是你,从没别的事物过。」 他慢慢地往下说:「……接任宫主之位,才可以帮到你。要好好练功,将来才对你有用处啊。 「……好想看你大婚那天,你一定是最俊美的新郎官。」 朱靖的眼泪即将落下,他匆忙仰头,睁大双眼。但泪花转了转,仍然落了下来,滴在侯雪城脸庞上。 侯雪城空茫的眼睛抬起,「屋子漏水啦,外头落雨了吗?」 朱靖的动作停了下来,他的心脏几乎停顿。 他屏住气息,捧起侯雪城的脸,注视了许久,声音发抖。「你……你的眼睛……你的眼睛!」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喊叫出声。 侯雪城感觉不自在,为何朱靖那么难过?为何总是让朱靖悲伤?到底哪里出错了?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,都是错的?都没办法让他开心?是不是我的存在,只是一个错误? 好想贴近朱靖,查知他的感受,好想为他做一切事情,好想看他快活,但是最后朱靖总是用那样悲伤的眼睛看我。 失去视力,是有点不方便,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啊。这只是目前而已,以后慢慢连耳朵也会听不到,声音也会发不出,全身将会瘫痪,朱靖连这都忍受不了,将来我会带给他多少负累? 我该怎么做?我……该怎么做?侯雪城闭上眼睛。 朱靖咬牙切齿,「你的眼睛……那畜生毁了你眼睛?」 侯雪城的脸容冷淡下来。「没错,我看不到了。这很重要吗?你到底想知道什么?我可以告诉你……朱九将我关在最污秽的地牢里,日夜让人奸辱我,我没有休息的辰光,睡着让人奸,醒着让人淫。」 朱靖脸色苍白,喃喃地道:「别……别说了……」 侯雪城不理会他,他的语气冷静得几近残酷。「他们用最可怕的器具伤害我……找狗来上我,逼我吃下狗剩下的食物,用狗链锁住我,要我当自己是狗……」 他冷冷地说:「你还想知道什么?」他的声音很疲惫,转过身躯。「你走吧,你本不该来找我的。」 朱靖全身无法克制地颤抖着,他深深吸一口气,忽然觉得又愤怒又激狂。他咬牙切齿地说道:「侯雪城,你听好我说的话。」 他扳回他的身躯,强迫侯雪城面对他。 「我不会放过你,这一生都不可能……知道我为什么悲伤?因为在你受苦的时候,我竟无法帮助你……因为我最深爱的人活在地狱时,我无法与你共苦,在你最绝望的时候,我永远只能在远方焦虑。」 侯雪城皱起眉头,「我不懂……」 朱靖的声音因感情的激动而断断续续。「你不懂没关系,听我说……我想跟得上你的脚步,但是总是被丢下来……而你为何总是赶得急,从不休息,却都只是为了我。你想解我烦忧,想我开心。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 他按住侯雪城的肩膀,「你总是为我受伤,总是为我受屈辱。是,你没感觉,但是我有感觉,你听着我说……你听我说……我对你的痛苦更甚于我自己啊……雪……雪城啊——」 他大颗眼泪滚落,再也克制不了悲痛,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侯雪城。 侯雪城茫然地睁大眼睛,任他摇晃着自己,即使身处在黑暗中,也彷佛能看到朱靖悲痛的脸,「我……错了吗?……从头到尾……我都……」 朱靖忍住眼泪。「你从来没有错,你只是太……爱我,爱到不顾一切……你从不懂什么是牺牲,因为你心中从来没有你自己……你从不明白什么是感情,因为你全心全意都在我身上!」 侯雪城有些困难地开口:「你没有错,我也没有错……那为何你总是那么痛苦呢?我怎么做,你都不开心。我怎么努力,你都很难过。」 「因为,」朱靖轻轻放开他,抚摸着他的雪白长发,才刚忍住的泪水又掉下来。「因为你全心全意都是我,没有你自己,却从未想过,我也全心全意都是你啊。」他几乎语不成声。 「全心全意……都是我?」侯雪城很困惑。 朱靖的语气有着深切的温柔与怜惜。「因为你没想过,当我看到你受苦、受伤的时候,那种痛苦更甚于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啊。就如你看我的悲伤会有什么感觉呢?我也同样看你的伤痛会悲伤。」 他摇撼着侯雪城。「你懂吗?而你那么努力,那么努力,永远只是为了我,我却……无法与你同行啊——」 侯雪城似懂非懂地点头。「我该怎么做?」 「答应我,不要受伤,好好保护自己,别让自己伤了一根毫毛。我没办法……没办法再次看到你受伤害了。」朱靖咬紧牙关,「你若不希望我伤心难过,就好好保护你自己,好吗?」 侯雪城低下头,随即抬脸对住朱靖。「我从不应允任何事,我只听,不承诺。不过这次我答允你。」仍然是那样目空一切的骄傲。 朱靖含泪微笑起来,「走,我们回庆王府。那是你的家。」他握住他的手。「别在这种龌龊的地方。」 侯雪城被他拉扯得上身一倾,蓦然他缩回手,表情有些阴晴不定。他冷冷地撇过头。「我不需要家,我住这里就好,你走吧——我……看你走。」 朱靖见他仍然盘膝坐在木凳之上,神色登时阴沉下来。「你那么喜欢住在这里?好,我陪你住下来。」 「不要!」侯雪城有一瞬间的慌张,这是很少见的情绪,朱靖何等精明,自然马上察觉出来。「你还有事情瞒着我?你刚才没全部说完吗?……不说这些,你马上跟我走!」 他用力拉扯侯雪城的手。侯雪城这次再也无法坐定,整个人从木凳上摔落地面,无法克制地剧烈咳嗽起来。 「雪城!」朱靖连忙蹲下身察看他有无受伤,「抱歉,我太用力了,你……」 他的视线落在那双因跌落地面而显露出来的脚踝,那其上两道明显深刻的切痕吸引住他的双眼,让他痛苦得扭曲了脸孔。 侯雪城伏在地面,不断咳嗽着,一口一口地呕着鲜血。他努力地想撑起身躯,却一次又一次失败。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弱势,却又不得不接受。他握紧拳头,终于说出口:「我……我……脚不能动。」 他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,又对自己的无力愤怒,又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即将来的谴责。那样孤独又无助,愤怒又忐忑的表情,朱靖是第一次看到。 朱靖颤抖着跪下双膝,轻轻地环抱起他,眼泪再也克制不住,一滴一滴落在侯雪城雪白的发梢。 「我们……回庆王府,回我们的家……」朱靖的声音凌乱而破碎,抱住他站起身,像是拥着最珍贵的宝物一般,用最温柔的语气,几近自语地道:「从今以后,我们……会永远在一起……雪城啊,你知道永远的意思吗?」他抱着他慢慢往外走。 侯雪城也不挣动,他从不让人碰触,但是这次再也不想拒绝。他缓慢而沙哑地说道:「不知道……我好累了,好累好累……我想睡一下……」 「好,你好好睡……」朱靖抱着他穿过惊愕的众人,穿过带来的近侍,「永远就是……一生不离不弃,直到死亡分开我们……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亡,天上地下,我们都在一起,你说好不好?」 他们穿过花园,穿过那个疯狂笑着,以头撞墙,跪在地上啃食泥土的老人。朱靖认出他就是九皇叔,不过这已经不在他所关心的范围了,他全心全意看着侯雪城。 他没有注意到那个站在树下的男人,正默默地凝视着两人。即使注意到了,一切也已经云淡风轻。侯雪城在他怀抱中,就是他的一切,其它都不再重要了。 侯雪城困倦了,静静听着朱靖温柔低沉的呢喃,两人穿过九皇爷府的门守,穿过洛阳的街道,穿过驻守城池的城卫,来到朱靖的营地,回到他自己的帐幕。 这时已经傍晚了。朱靖紧紧拥抱着他,看着他均匀地呼吸。 一路上,他泪水没有停歇过,他已经不再顾及皇族的尊严,王室的体统,只是为了爱人所受的苦楚而流泪。 侯雪城微微动了一下,睁开眼睛,视线茫然而无焦点地游移。朱靖连忙紧了紧手臂,「是我,你怎么了?好好睡吧,我就在这里。」 「我……想到一件事情,睡……不着……」侯雪城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沉重。 朱靖从来没看过他那么凝重的神情,「你说。是哪里不舒服?还是挂心其它事情?我去替你办了。你快休息。」 「这件事情,很重要。」侯雪城的声音微弱,脸色微微发着青,几乎有些抽搐着。「朱靖,刚才你在哭是吗?……抱着我那么紧……」 侯雪城担忧的语气,比之前诉说自己的遭遇,有着更深沉的迫切与绝望。他抚摸着刚才朱靖的脸贴上去的衣袖。「你……鼻涕没擦在我身上吧?」 朱靖盯着他的脸,看着他惨痛的神情,忽然觉得自己……实在……很白痴。 第二章 回到庆王府半个月后的一天深夜,傲神宫的大掌司范芦已经带领宫人匆匆前来,王府侍从带领着他们到了侯雪城的院落,他们便在院落前远远跪下。傲神宫的宫规十分严谨,除了宫主贴身护卫之外,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院落之中。 两百多名宫人跪在院落之外,实在很扎眼。一直到了天亮,侯雪城起来梳洗过,才传命接见范芦。范芦走入内室,正好看到侯雪城一如往常,坐在床沿,擦拭着他的血旗。 他跪下见礼,「宫主。」 侯雪城翻过血旗,他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着血旗的机簧,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识。「我没召唤你,来做什么?」 范芦愕然地抬起头,「宫主不适吗?怎么声音……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武功没了,当然会伤风。你来什么事情?」 范芦立即伏下,从怀中取出玉剑。「您让护身神鹰送来的这个……属下实在不敢收……」 「只是让你暂代宫主之位,又不是要你继承,以后若是朱轩有出息了,或是有更好根骨的人,你就将宫主之位传给他。」侯雪城轻轻咳嗽,道:「傲神宫,就拜托你了。」 「宫主,属下实在不能收下,这是老宫主赐予您的,您……」范芦连连叩首,「属下求您收回。」 侯雪城沉默着,「你抬起头来,看着我。」 他继续说道:「我的眼睛,已经看不到。我的脚,已经无法行走。冰心诀的反噬,你该很明白,之后我会连声音都发不出,然后慢慢腐烂而死……范芦,我已经无力守护傲神宫,只能交给你了。你明白吗?」 范芦瞪大了眼睛。「您难道对人动了感情?」 侯雪城来回抚弄着手中的血旗。「本来连这个都该交给你。不过……它几乎跟了我一辈子,等我死后再传给你吧。」 范芦全身震颤,为何会这样?明明已经练到了第八重,竟然这样轻易动了感情?明明知道后果是如何地可怕,却义无反顾吗? 自小,他便跟随着侯雪城,甚至在海无极和司马俦之前,就一直守着他,照看这人。 看着他从小长大,看着他一举一动。范芦从来不敢踰越了彼此的界限,他的本分。因为知道侯雪城是不能动情,也不可能会动情的。他成了家,有了孩子,但是侯雪城一直是他心中暗处最重要的一个人。 他从来没想过,有一天,这个人会离开。无敌于天下的傲神宫主,最骄傲无情的侯雪城,竟然为了感情甘愿毁了自己。他实在无法想象,也无法接受,他心痛得说不出话。「宫主……」 侯雪城淡淡地说: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,觉得我很蠢?那又如何呢?范芦,我是不后悔的,任何后果,我都承担。」 范芦无言以对,他深深伏下,静静将泪水往肚子里吞。过了很久,他抬起头。「宫主,那个人是谁?」 侯雪城奇道:「除了朱靖,还有谁有资格让我甘愿舍弃一切?」 「朱靖……是朱靖……」范芦握紧了拳头。「那么宫主,恕属下僭越,敢问您,这一路进府,我看到的张灯结彩,又是怎么一回事?」 侯雪城合起血旗,慢慢地道:「那是朱靖要和韩相国的女儿成亲,所以热闹啊,最近还真吵,到处都在嚷嚷。」 范芦扭曲了脸孔,忍怒道:「为何您能默许他成亲?既然喜爱上他,却能看着他娶别的女子?」 侯雪城不明白。「我喜欢他,那是我的事情,为何他不能成亲?」 「庆王不喜爱你吗?」范芦深深不值。「为了一个那样的人,您愿意这么做,属下实在……」 侯雪城呵了一声,「朱靖说他最喜爱我的。不过他想治好我,听说韩府有个奇珍可治百病,是传家之宝,韩晚楼是独生女,所以要娶她。你说奇怪不奇怪?若有那样的奇珍,宝鉴里会没有提及吗?我要朱靖省省事,可惜他都不肯听。」 「据我所知,韩千金不是和您很有交情,您还救了她性命,难道韩相国不肯拿出来救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,非要以婚事来换取?对他女儿不是很不公平吗?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听说皇帝那老头,早就钦赐过他俩的亲事,韩晚楼本就是他的未婚妻,若毁婚是不可能的。这次要那东西,对方提起亲事也很正常。韩晚楼本就喜欢朱靖,朱靖也不可能违抗皇命,何况,我也不是挟恩求报之人。」 他咳嗽了一阵,才继续道:「朱靖喜欢,就随他去,我无所谓……不管如何,我都不会变,朱靖也不会变。幸福这两个字,我以前从不懂得,现在这样的心情,即使只有一瞬间,也很足够了。」 范芦忍不住流泪。「宫主啊……」 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很冷淡,但却有着一丝温柔。「所以已经够了,我也没打算奢求。阿芦,即使,明知道即将面临地狱的磨难,我却觉得很喜悦,很想笑出来。活着的感觉就是这样的,我是……第一次领略到这样的感觉。」 范芦点点头,「嗯,宫主……你已经,做得很好了……」他深深伏下,掩饰住哽咽的声音。「很了不起的宫主……」 侯雪城仰起脖子,像是自言自语。「阿芦,有的时候,痛起来,真的只想快点死,希望腾格里大神给我一点恩慈,让我快点死。 「但是看到朱靖,就觉得好舍不得,我想……多看着他,多守住他些时候……看着他,就觉得很幸福,很平安。所以其实……只要他在,任何事都无所谓。」 「嗯……」 「最后……阿芦,你我都知道,我将死得很难看,很没尊严。但是,我不会后悔……我能为他做的,也只有这个,就如……朱靖认为他能够为我做的,也只有和韩晚楼成亲。所以我让他做想做的,就如我一向也只做我想做的。我不怨恨,我很开心。」 范芦用力挤出一丝笑容,声音却发着颤。「宫主,那么……就做你想做的吧……您是傲神宫主,即使到最后都是。是我最景仰的宫主。」 侯雪城紧紧握住手中的血旗,慢慢抚摩着。然后将血旗伸了出去。「这个……还是也一道托付给你吧,我其实没需要了。我太贪心,应该只要朱靖就够了。」 范芦仰起头,已经泪流满面。「宫主,您收着吧,等您离开后我再拿,您……就求您贪心些,不妨的……」他将怀中的玉剑再次递出。「这把玉剑也求您收回,除了您,我不承认任何傲神宫主,包括我自己。」 侯雪城也不再推辞,伸手去接。「你在哭?因为悲伤吗?那是怎样的感觉?」他不懂得悲哀,朱靖只让他喜悦。伤害朱靖的人,他会愤怒,然而悲伤是怎样的感觉? 「悲伤是……」范芦看着侯雪城因为抬起而露出那只瘦到骨节突出的手腕,实在忍不住悲痛,别过头去。「希望宫主永远别有那样的感觉。」 从第一次见面起,他就不明白,为什么这个美得惊人的孩子,会有一双那么冷淡的眼眸,彷佛连他的心都是毫无感情地、没有温度地。 那双眼眸并不是冷酷,只是无情。 就像一尊冰雕的娃娃,空有人形,却没有心。 若只是这样,他也不会动心,就像人不会爱上雕像般。但是,这男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,那双如薄冰般的黑眸会忽然燃起炙热的烈火,彷佛要烧尽世间一切,不惜自焚。那种强烈的情感,令他震撼得无法自已。 他只想知道,除了朱靖,别人不行吗?……他不行吗? 他因为别过头,侯雪城又看不到,伸手落了空,玉剑竟然跌落地面,剑尖朝下,顷刻折为两断。 两人都因惊愕而沉默了。傲神宫的最高信物…… 范芦惶恐得已经说不出话。「宫主……」他冷汗直流,毁坏信物,那是死一万次都无可弥补的大罪,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会有如何的下场。他跪伏在地,等待侯雪城的惩处。 侯雪城沉默很久,忽然冷冷地笑了。「真是的,我竟然执着于这种物事,摔得好。我又何需这种东西呢?我所在的地方,就是傲神宫,我侯雪城就是傲神宫的信物。那东西,那玉剑,不过是个假物而已,毫无意义。」 他摆手。「将那物事丢了吧。」 侯雪城虽如此吩咐,但范芦哪敢真的丢弃,他双手捧起折成两断的玉剑,细细检视有无接合的可能。忽然间,一张纸片从断处飘落至地面,范芦讶然拾起,细看之下不禁大惊。「宫主!」 「嗯?」 「这是……冰心诀第九层心法,上头写着:『第一代宫主补遗』……」 「哦?」侯雪城挑起眉毛。「拿来。」他停了一下,又道:「你念来我听。」 正在这时,朱靖推门进来。「雪城,外头的……啊,范掌司……您亲自来了?」他在朝廷虽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但在傲神宫却比范芦低一辈,便依着宫礼参见了。 范芦只看了他一眼,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怒意,虽知道不能怪朱靖,却仍是五味掺杂。他朝朱靖拱手,然后对侯雪城躬身。「宫主,那件事情,便下次再议吧。属下告退。」 他将纸片双手递上,放入侯雪城手中,侯雪城却摆手挥开。「你收着吧,有空再议。」 待他退下后,侯雪城问朱靖道:「你不是忙婚事吗?找我什么事?」 朱靖微微一笑,坐到侯雪城身边。「才上完朝,过来看你,想念你。你可想念我?」 侯雪城奇道:「奇怪了,不是刚才下床离开,不过议个事就想念,那你还能办什么事?」 如此不解风情,朱靖也没什么可说的。 此时已快到午时,下头的人送了膳食过来,朱靖将他抱下床,放到桌边椅上,慢慢给他解说饭菜的方向。曾经想喂他吃东西,但侯雪城冷冷拒绝,说自己虽看不见,却还不是废人,因此只好作罢。 凝视着侯雪城慢慢用着膳,朱靖好想伸手摸他,却又不敢。这个爱人的威严,他是从小领教,从小忌惮,但是真想抱住他,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别放手。此时的幸福如此珍贵,但又明知非常短暂,这人随时可能消逝。 半夜时分,朱靖总是起来凝视着他,默默流泪。要如何才能保住他?如何才能和他厮守?如何才能令他展颜? 每当看着侯雪城发作,痛苦到全身痉挛,连汗水都隐泛血色,就知道那种苦楚实在不是人能忍受。无法代替他身受,却又无可奈何。要怎么做,这为了他做尽一切的爱人才能远离这样的痛苦? 朱靖真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,什么未来,什么亲事,他都无所谓,眼前的一瞬就是他的永远,他只想保住这个爱人。这样的感受又辛酸,又幸福,又快乐,又哀伤。但是侯雪城永远不会懂得吧? 好寂寞,有种要沉下去,爬不上来的感觉。不知道要往哪里去,不知道如何做,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下去,不知道两人该如何歇息,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。一日又一日,只能看着爱人持续虚弱下去,一日又一日,守着即将落尽的夜幕。 到底,该如何做呢?到底,该如何救雪城的性命?朱靖只觉得喉头苦涩。 若失去雪城,他要如何活下去?在没有得到前,他只是盼望,成日思念,只要看到雪城就开心,就满足,从来不敢奢望其它。 但是得到雪城后,在尝过那样幸福的极致之后,却又要失去。朱靖无法想象自己该当如何承受,若是失去了,该当如何独自活下去? 为何他会得到这样的怪病?难道上天令他失去武功还不够?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他?为何练了冰心诀便不可动情?这是怎样残忍的武功,怎样没有人性的心法?朱靖真是恨到极点。 他闭上眼睛,然后睁开,再次凝视着爱人。侯雪城安然地用着膳,他是九皇叔的亲子,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,说起来,算是自己的远房堂弟吧?若生长在王家,彼此会是怎么样的情景?对立?相爱? 不管如何,都不会到这样的境地。 但是即使雪城落到这样的处境,每天熬着那样的苦楚,仍是对他微笑,依旧毫无后悔。他说这样就已足够,他说已经很幸福。但是雪城不会明白被留下来之人的感受:永远的凄伤,无尽的黑夜。 他落下泪来。 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。侯雪城慢慢地道:「你又哭了?伤心的感觉?范芦也哭了,他也伤心。伤心……就会流泪……」 朱靖反握住他的手。「你这样已经够了。我不求你连这个都懂得。我该满足了,却又想着希望永远,贪心到无耻。其实有这一刻,应该已经足够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微笑。虽没说什么,却让朱靖忽然有种安慰的感觉。「你放心,韩相国府里的寒魄丹一定能救你性命,我无论如何会到手,绝不让你死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生死,不过是一瞬间。朱靖,都没所谓的。没有后悔,其实就够了。」 侯雪城的声音沙哑,却仍然冷峻而傲岸。「我并不想当悲剧性的人物,我是侯雪城。即使要死,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。朱靖,就如我不懂得你悲伤的感觉。你也不会懂得我的执着。」 朱靖凝视着他。虽然感觉他体内以往超凡入圣的功力已经不再复存,但是那种君临天下的冷漠与威势,却完全没有更变,让人不自觉地俯首称臣。 他不觉有些气馁,放开他的手。「雪城,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呢?」他低低地叹息着,然后忽然紧紧拥住了他。 侯雪城推开碗筷,「以后我不在了,你上有高堂,又有保家卫国的责任,好好活下去,和韩晚楼过下辈子也就是了。她是个不错的女人。」 朱靖苦笑。「我和晚楼成亲,是为了你啊。晚楼她……其实爱上了你。前些日子,她来找我。说她父相很坚持这门亲事,若是她不允,那『寒魄丹』就不可能交给我。晚楼她……一心一意,只是为了你着想。」 侯雪城对韩晚楼毫无感觉,即使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感情,也仍不去在意。只说:「那就不好,你娶了她,她该全心全意只为你一人而已。而我从来不需要她,她替我想什么,都和我无关。」 他忽然觉得心中似乎压着一块大石,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满足?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再有所求?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幸福? 从回到庆王府,朱靖就只有不断奔忙地为他找灵药,求大夫,即使在他身边,也只是黯然流泪。那个自由不羁,如同天上孤鹰的男子,却为了他镇日担忧,愁眉不展。 连那个任性的韩晚楼,都要为了他收敛骄纵的性情,情愿嫁一个不爱的男子。 他记得当时韩晚楼意气飞扬,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,想要就要,想做就做,从不去计较其它,也不管别人的想法。如今,是否一切都变了?而这个变量,却是他这个人。 他对自己所选择的从不后悔,但是却没想过别人的感受。第一次去试想别人心情的时候,侯雪城觉得彷徨。一切似乎,只是个错误。 「雪城,你在想些什么?」朱靖觉得不安。第一次发现侯雪城如此地遥远,他握紧小师叔的手。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。从不懂得什么叫做自我牺牲,也从来不屑。但是他们的做法,却让他觉得有种朦胧中的不祥。 待他离开人世,朱靖和韩晚楼的未来,将会如何呢?他的存在是否曾经有意义? 侯雪城慢慢低下了头。 夜凉如水。 侯雪城握紧手中的玉像,那是他这几个月从未离身的东西。沉吟了良久,终于放在桌面。 他拿起玉箫,低回地叹息一声,对范芦道:「走吧。」 范芦弯腰抱起他,离开了他住了半个月的处所。 下了「静芦」,范芦正想穿过花园,视线猛然触及樱花树下的一个幽黑身影。他站住脚步,与那黑影相对凝望。 朱靖缓缓走向两人,他的脸色铁青得可怕,那张贵族优雅的脸孔狰狞扭曲起来,「这么晚了,你们,想去哪里?」 侯雪城示意范芦放下他,在凉亭内落坐。「你先出去守着。」待范芦退下,他转头对朱靖道:「你该明白,我是打算要走。」 朱靖微微一震,苦涩地道:「我待你不够好吗?你要离开我,甚至没有一声告别。」 侯雪城淡淡回答:「如告诉你,恐怕你会阻止。」他转过脸,避开他的目光。「我在此已打扰太久,本该离去了。」 「你往哪里去?回傲神宫?我和你一道走。」 侯雪城摇头。「你上有高堂,又身有保国重任,如何能够远游?」 他默然半晌,「朱靖,我留下来,只会让你镇日伤怀,我对你半分用处都没有……等到韩晚楼嫁过来,你就会忘了我的,韩晚楼对你很好,你会幸福的。」 「住口……住口!」朱靖厉喝,「你是想惩罚我吧,是不是?我的幸福是和你在一起!」朱靖抓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,道:「你为什么不懂,终我一生,我只爱你一个人啊!」 侯雪城凝视着他,伸出手抚摸他的脸,过了很久,他放下手,「我该走了。」 「别走!」 他一把抓住他,紧紧地拥住他的身躯,「求求你,不要离开我……别让我失去你。」 侯雪城深深叹息一声,轻声说:「若从未拥有,又何来失去?」 朱靖必须抱着他,感受他的体温,这个人总是如此冷淡遥远,不管他如何努力,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。有时候他几乎觉得,自己似乎爱上了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冰雕娃娃。 侯雪城这次没有反抗,任他对自己需索的拥吻,他虽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,气血却不断地翻腾,他推开他,「我走了。」 朱靖扭曲着脸,满眼伤痛,「我不会让你走的。」他一把攫住他的腰,将他按在树上,开始不断地吻他。 侯雪城惊觉到这侵略性的举动,不禁急怒,他的手已探入他的衣襟,他用力推不开他,怒道:「放开我!」 朱靖的唇封住他,一手撕开他的衣襟,抚摸他的胸膛。「雪城……」他炙热地呢喃。 他碰触他的态度既强硬又温柔,侯雪城却僵硬起来。「放开我。」他惊怒交加。 朱靖用身躯紧紧按住他,「我不会放开你的,现在不会,将来不会,今生都不会。」 「朱靖,你太放肆!」 朱靖的苦笑扭曲了脸孔,「雪城,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,我就没有当你是我师叔过,我保护你,尊敬你,对你唯命是从,只是因为我爱你。」 他恐怕雪城那样剧烈的挣扎反而弄伤了自己,双手滑下他的腰,将他固定在树干上。 那么细的腰,他的心中掠过一阵心痛的怜惜,不自觉减轻了手上的力道,如果太用力,可会折断他的腰吧? 侯雪城却抓到了机会,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,刺入他肩膀。 朱靖怔了怔,这一剑的去势他看得分明,却没有想要躲开。他看着他,眼中的哀伤胜过忿怒,怜惜多过痛楚。 他的声音低沉,「一连两次,你都用我的剑伤了我。」 侯雪城深吸口气,「你再不退开,我会用它来杀了你。」 朱靖摇头,「我一退开,你便要离我而去。」 侯雪城长剑抵住他胸口,提高声线。「让开!」 朱靖凄然长笑,「要我眼看你离开我,我宁可让你亲手杀了我。」 侯雪城的长剑颤抖起来,忽然他张口吐了一口鲜血,然后一口接一口呕血,全身瘫软下去。 「雪城!」 朱靖大惊,正要扑去,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来,一掌逼退他。正是范芦。他扶住侯雪城摇摇欲坠的身躯,对朱靖怒目而视,两人互相凝视对峙。 范芦小心翼翼地拥着他,尽量不去碰触他身上的伤势,侯雪城紧闭着眼,静静偎在他怀中。 范芦凝视着侯雪城,怀中之人的睫毛极长,在雪白的脸庞上形成弧形的阴影,显得特别脆弱,弱不胜衣。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拥住侯雪城,除了朱靖,侯雪城几乎是不让任何人碰的。他一阵心痛,越加拥紧他。 「放下他。」朱靖终于开口,紧紧盯着动也不动的爱人。「范掌司,眼下只有我能救他,若他死了,我也断不会活。」 第三章 朱靖端着药碗走进卧房,侯雪城仍然沉睡着。他在床侧的椅上坐了下来,将药碗轻轻放在几上,凝视他清秀无俦的容貌,深深地叹息一声。 这七天来,侯雪城仍然高烧不退,身子却冷得像块冰般,偶尔睁开眼睛,意识也不清明。 朱靖连夜冲进韩府,硬是预借韩府奇珍「寒魄丹」,韩相国在韩晚楼极力游说下,终于答应借出一半。 但一半寒魄丹的效力却并不大,服下后却只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,如果再不清醒过来,他实在怕他会熬不过这个晚上。 他深吸一口气,拂去这些令他痛苦的想法,「雪城,我们该吃药了。」 侯雪城仍然没有反应,他心下酸楚,柔和地抚摸床上男人汗湿的白发,过了半晌,他端起药碗,自己喝了一口,然后低头哺入侯雪城的口中。 这一次,他不再将药汤呕出来,朱靖心下微宽,「是了,乖孩子,要喝药才能康复啊,你一定能够活下去的……这一次,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……」 他说到最后一句,几乎哽咽了。 侯雪城让他喂入了半碗药汤,忽然头一偏,急促地咳嗽起来,竟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尽数呕出来。 朱靖慌了手脚,只见他咳得厉害,却又没有力气,一时之间,一张雪白的脸庞咳得通红。 他呕尽药汤,朱靖见他又昏沉睡去,不禁目中含泪。 老天爷啊,只要他能够活着,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取,那怕是自己的性命,他都…… 黄御医这几天都候在隔房休憩待命,此时听房内有了动静,连忙进来诊治,过了一会儿,他放下侯雪城的腕脉,不敢看朱靖盼望的眼神,长叹一声。 朱靖脸色苍白,「……难道真的不行?」 「禀王爷,这位公子能熬到现在,已几乎是奇迹了,他的心跳次数不及常人的一半,体温也低得不正常,小人……只怕也无能为力。」 即使朱靖已经料到几分,但听到这皇城之内医术最佳的黄御医亲口说出来,不禁面如死灰,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双眼凝视着侯雪城的脸,一语不发。 再过三天,就是大婚的吉时了。他……该如何做?去得到另外一半的寒魄丹?他已经退无可退。 侯雪城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。 不过是三天的辰光,他身上已经开始溃烂,可能先从内脏开始腐败,呼吸时都发出了腐烂的恶臭。恶疮从脚部开始往上蔓延,如今已到了胸口,也许再没几天会延伸到头脸吧。 朱靖日夜守着他,片刻不离。替他擦汗,替他换洗发出恶臭的衣衫。那样尊贵的王爷,值这样的贱役,却没有半丝嫌弃的神情,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怜惜和痛楚。 这时朱靖命下人捧来热水,开始替侯雪城擦洗身躯。 他缓缓在软榻前半跪下来,用手轻轻梳开他前额的发丝,用布巾敷在他脖颈上,让他习惯热水的温度。看着那样原本秾纤合度,有着优美线条的躯体,现在瘦到筋骨凸显,皮肤已经发黑,长着烂疮,不断流出黄水。 朱靖的眼睛润湿了,视界模糊,忽然想起侯雪城当时对他的微笑,对他说的那句话。 「你现在流的血,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。」 那又何止是十倍?雪城,我又要如何报偿你对我的情义?朱靖忽然弯下身躯,竟然不避秽臭,紧紧拥抱住侯雪城的身躯。 这时下人来禀报,时辰已到,宾客俱都到来,太君嘱王爷前去相府迎亲。 朱靖直起腰,凝视着侯雪城半晌,轻轻替他穿妥衣物。摸摸他汗湿的额头,然后看了始终也守在卧房的范芦一眼,也不再多交代什么,转身离开房间。 范芦冷眼看着朱靖的一举一动。他无法明白为何侯雪城明知道动情可怕的后果,仍然甘之如饴。冰心诀练得越高层,其反噬的威力越大,这是所有傲神宫人都熟知的事情。会有多么可怕的折磨,只有当中身受的人才知晓。 从第一代傲神宫主开始,历代没有任何人敢犯这样的禁忌,先是失去武功,然后五感皆失,内脏腐败,经脉断裂,全身瘫痪,然后开始呕血。最后全身溃烂而死。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,是给练冰心诀而动情的人最可怕的惩罚,没有任何人能镇静面对禁受得起。 为何宫主那样冷傲无情的人,却为了这人如此义无反顾?这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他如此? 范芦始终无法想象。爱一个人,真能为此牺牲那么多吗?要怎样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放弃所有尊荣,甘愿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从容就死。宫主……真是太傻了。 他轻轻握住怀中的冰心诀补遗,抚摩着侯雪城已经开始漫出黑色斑点的脸庞。 「宫主,您永远是我的宫主,这篇冰心补遗,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看,除了您,我不承认任何人。念给您听后,我便毁去它,以后,我也不叫任何人练这劳什子功夫了。宫主……我从小看您长大,你现在这样子我很痛心啊……」 他终于流出眼泪。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有戒心,认为他有野心,但是范芦从来没在意过。 他的确有着野心,想要得到傲神宫,但这理由的出发点,其实只是想得到傲神宫的这个宫主,只想要这个傲岸尊贵的人而已。如果失去他,傲神宫的权位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? 对侯雪城的感情,他仰慕,敬爱,甚至戒惧。却还有一种如同父兄般说不出的怜惜。 他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开始轻轻地念着。 「吾乃傲神之初祖,立宫迄今四十年余,赐神功名大静,捭阖于天下,旷无敌手。《大静》行功需以《冰心》作佐,『不惊不瞋,无情无欲』,方无走火入魔之虞。 「行此《大静》,必由七岁始,无心无虑、断情断念之清净童子,方可持守行修。此童之根骨悟性,亦须上佳,且切为至要者,乃『至情至性』四字为求。 「修习者若违此要义,则无得窥此功之上乘境也,以吾之修为,亦无可违也。 「吾今逾八十,终悟此中深义。《冰心》为《大静》之基,《大静》为道门之功,然则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耶?吾惑也。倘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,则何必切以至情至性之童修习之? 「修炼至终是何境界?无七情之惑、无六感之张?此竟为道门寻觅不得求之至途?吾不以为然也。 「文末附者,乃为吾悟得之精义。以吾之根基,或无法达于彼径,冀有缘者识之,持守修习,此乃为吾之所愿,并希吾徒,俱以此修法为砺。兴许此番补遗,得觑天人妙境耶?」 十方来去,性理皆空,真知微见,玄妙其中。 披拂日月,咀嚼烟霜,几番风雨,硕果依旧。 千载朝暮,万物存亡,显昧两曜,生死一朝。 我之非我,凋而不凋,若有若无,若存若亡。 大情至性,大音希声,至善无别,至爱无私。 去不谓损,来不谓饶。拈心敞见,返璞归真。 范芦缓缓念完以后,十指微收,手上的薄纸已经燃起,瞬间成灰。「宫主,待您大去,我以十年为期,有了承继之人,必将跟随而去,冰心诀便从您我断绝吧,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,和您一样处于这样凄惨的境地。 「就是朱轩,我也不会让他练至第五层以上,能治好他的病也就罢了。」 范芦俯下身躯,用自己的脸去摩擦侯雪城的脸孔,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。「您当真便如此一睡不起吗?下两个时辰后便是朱爷大婚的吉时,您可知晓其中的道理?」 他缓缓地道:「当他大婚以后,事事便要以妻子为重,与她敦伦,爱她护她,同她生养孩子。即使王爷还爱您,也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对您好了。 「我不知晓王爷这么做究竟对是不对,他是完全为了您,想要得到另一半的灵药,但是宫主,这样真的好吗?您起来说句话啊……宫主,起来骂我一声放肆吧?」 忽然之间,他眼中热泪涌流出来,低落在侯雪城的脸上。流连许久,终于唤了侍女前来守候,毅然出门而去。 侯雪城其实并未失去所有知觉,他只是不能动,无法说话而已。朱靖的温柔细语,范芦的悲愤陈词,他都一句不漏地听入耳中。 朱靖大婚,他总要结婚的,他是王府的独子,皇帝的宠臣,怎可能一辈子不大婚?但两人之间可能产生的变化,侯雪城从没细思过,朱靖一向是属于他的,他的笑容,他的温柔,从没分给别人过。 这时,宾客大都已经齐聚。 虽然离屋子很远,但是前庄的鞭炮、锣鼓声,以及人们嘈杂的语声,仍然隐约传来。 侯雪城心思开始紊乱。他不知哪来的力气,想撑起身。方微微一动,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,忍不住抽了一口气。 惜惜已经守候了四个时辰。这时看他清醒,不禁大喜。「侯公子,您醒了,真是太好了,老天长眼。您昏睡了三天都没有醒,把王爷急死了,摇您也摇不醒。」 侯雪城默然点头,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,从没有杀掉朱靖那天起,便已准备承受这种苦果。 他定了定神,感觉自己所躺的床帐换了,空间的气流也不太一样。这不是朱靖的寝室。 他终于开口,声音闇哑而不可辨。「这是哪里?」 「这是后庄的别院,最近府里的客人多,王爷怕惊扰您,伤了身子,所以将您移至别院静养,究竟清静一些。」 侯雪城在她的服侍下半坐起身,「我没事,让他好好招呼客人。」只一个简单的动作,他已吃力得喘息不已。 惜惜服侍他喝了药,他已倦极,但仍苦苦支撑,两婢都知道他在等谁,惜惜心酸,柔声道:「公子睡一会吧?」 侯雪城轻轻咳嗽,「妳去将我那本札记拿过来,顺便将笔、砚一齐拿来。」 「公子,您不能再写了,这样耗费心力,您的身子会……」 「去拿来。」侯雪城的声音闇哑,几不可闻。 两婢无法,惜惜只好替他拿来,替他捧好书,怜怜则捧好笔墨。 侯雪城拿着笔沉吟着,他双目已经不能视物,手腕也僵硬,只能凭着尚存的触觉辨识纸张的方位,吃力地移动手腕书写。 要以最精简的字句将本身所有武功记录在札记上是颇困难的,他慢慢将一个章节写完,脸上已经毫无血色。 怜怜急了,「爷,您休息一下吧,累坏了怎么得了?」 侯雪城放下笔。这本札记,是他半生来武功的结晶,他已经无法再替朱靖做任何事情,瘫痪形同废人。等自己死去以后,能留给朱靖,对朱靖有用处的,也许只有这个了吧?他冷冷地道:「什么时辰了?」 「回公子,酉时了。」 侯雪城点点头。 他虽不语,但两婢心知他正等着朱靖。但那人今日是不会来的!惜惜在心中吶喊,今天是他的洞房花烛夜,公子您是盼他不来的。 男人都是如此负心薄幸吗?明明爱的是一个人,却可以违背良心去娶另外一个,王爷怎么对得起为他散尽功力的侯公子? 侯雪城却彷佛心情很好,他一向寡言笑,但今天却破例对她们微笑,「外头好热闹,鞭炮和锣鼓声连后庄的这里都听得到。」 惜惜小心翼翼地问:「公子觉得吵?让婢子去将窗户合上。」 「不用,若我不是病着,也想去凑热闹呢。」 惜惜黯然,不明白侯雪城说这句话,是有着什么样的心情。 这时,门外轻轻响起敲门的声音,惜惜在他的示意之下推开门,门外是黄封。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武官服色,一走进就问怜怜,「公子好些没有?」 两婢敛衽行礼,怜怜道:「公子他……」 「我要家里寄了一支百年参来,妳熬了让公子喝下去。」 「公子他已经……」 「黄封。」 黄封听到由床帐内传来的呼唤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惜惜将床帐挽起,露出侯雪城苍白秀色的脸。 「师……师叔祖……您醒了……」他激动得语不成声。「您昏迷了那么许多天,叫大家担足了心。师父如果知道了……」他急忙回身,「我去禀明太君,求太君撤了这婚事。」 侯雪城冷冷阻止他。「不用,大家现在一定正忙着,明日再说吧。」 「怎可等到明日?你难道不在乎?王爷他……」 侯雪城截口,淡淡地道:「你怎么在此处,今日客人多,你不负责守护主人吗?」 怜怜和惜惜露出焦急的脸色,不想让侯雪城伤怀,频频和黄封挥手使眼色。 黄封没有看见,侯雪城却凭着空气的流动而感觉到了。「妳们干什么?妳们照料我这许多天,一定也累了,去休息吧。」 怜怜与惜惜相视一眼,「婢子不累。」 「我有话问黄封,妳们下去。」 「但……」 怜怜还待再说,见侯雪城脸色不豫,只得同惜惜退了下去。 侯雪城等两人走后,淡然开口:「外头真吵。」 「师叔祖,这场婚事,徒孙是极不赞成,但是您要体谅王爷,他也是无可奈何。我只是不能了解,即使非娶韩家小姐不可,也不必在你病重昏迷时让她进门,这对师叔祖太不尊重了。难道师父他一点都不担心您吗?在这时候还有心情成亲?」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。 说到一半,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失礼,于是连忙补救。「师父他……您昏迷的这些天,师父日日衣不解带地守在您身边,师叔祖,您千万要谅解师父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我没有什么好谅解的,他成了亲,这是喜事,我只有替他高兴。」 黄封后悔得恨不得摘下自己的头,他满身大汗地道:「哎,我不会说话,师叔祖……」 侯雪城不明白自己现在那样沉淀的感觉是什么,应该觉得无所谓的,但是为何,竟有种闷痛的炽灼感?「你出去吧,我累了。」 黄封还想再说什么,但是看侯雪城已经疲倦得闭上眼睛,只得静静守着。 过了半个时辰,侯雪城的病势突然恶化,他发着高烧,并且不住呕血,众人都吓坏了,黄封更是懊恼万分。 「师父还在路途迎亲,我去找师父来。」 「不行的,太君吩咐过,今晚万万不能打搅王爷。」 「不管了!」黄封叫道,回身正要走,衣角却被侯雪城拉住。 虽然发着高烧,但是他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,「别……别打扰他……」 「师叔祖,难道你不想见到师父?」 侯雪城摇头。 黄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,只得废然长叹。 侯雪城闭上眼睛。 那一年,他们相遇在雪季,他十岁,朱靖十四岁。大他四岁的少年首先露出了微笑,「小师叔。」 他自小练的是大静神功,斩绝一切七情六欲,辈分又极高,除了师父,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戒慎恐惧,不敢稍作调笑,但这个少年却完全不在乎他没有感情的眼,在他面前爽朗地笑,逗到他哭笑不得。 但他是不能有感情的,所以他独自居住到山顶去,将自己与他隔绝,不看他,不想他,日夜钻研武功,研习枪法。 他喜欢那样寂寞且清静的日子,那是他过惯了的,朱靖的出现扰乱了这一切,但一切会回复的。 直到侯雪城接到朱靖中伏的消息,那一日,他带着双卫飞奔下山,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日。 和朱靖在一起的日子,看着他,念着他,对他笑,动情爱着他。 侯雪城从一开始就明白,杀不了朱靖,就等于杀了自己。 可是,这样地爱着朱靖,每日充满了快乐与痛苦的日子,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,以前的生活平静无波,即使师父死的那日,他也不懂得哀伤。 朱靖教会了他知道,什么是感情,如何爱人和被爱,以及身为人的喜悦。 是的,以前的他不能称为人,只是一个会动、会说话的物品,待别人像待一张几、一只杯般,即使对自己,也没有丝毫怜惜过。 但是朱靖是那么地怜惜他、宝爱他,他的爱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,不断涌出,滋润了他枯竭的心。 其实朱靖对他如何,他不是没有感觉。但是即使朱靖不在乎他,不对他好,他也不在意。 对侯雪城而言,他的人生,从来不怕跌跤,不怕付出,不怕有损伤,不怕有亏损。因为所亏损的,都是经验的累积,他都不觉得损失。即使伤心和痛苦,也是属于自己的。 感情,一向由侯雪城自己决定方向。 他曾后悔付出,未曾后悔爱过,从不觉得爱错了人,因为那是他选择的,他就承担这样的选择。 但是,为什么自己的爱会伤害朱靖呢?朱靖为何总是那么痛苦?是因为自己命中就注定不能爱人与被爱的吗? 啊,他在想什么,今天是朱靖大喜的日子,和那个带霉的韩晚楼。她将得到朱靖的爱惜,与他共度一生,那原本只属于他的爱,朱靖将会奉献给她。 他该替他高兴的,这样,即使他死了,朱靖也不会太孤单,会有别人爱他。这是一件好事。 但是,为什么他觉得这么寂寞? 第四章 「很痛吗?侯公子。」一只满枯瘦的手握住了侯雪城的手。 侯雪城睁开眼睛,「太君。」 「侯公子……城儿,那个孩子对不起你。」太君老泪纵横,「你怪我吧。你为了靖儿牺牲了一切,却……阿靖是为了救你,我却是……为了老王爷这脉的血缘。 「轩儿的爹,靖儿的大哥,并不是老王爷亲生的,而是当年下属的遗孤,老王爷当自己的亲生孩儿抚养长大。虽然我疼轩儿,但真正老王爷的血脉,总不能断绝在靖儿这一代啊。」 侯雪城根本不懂,什么血脉,什么传承,这些根本对他都没意义。但是对其他人似乎很重要吧。 这也无妨了。若自己今日仍是以前的侯雪城,他不会将朱靖让给他人。不过即将离开的是自己,若不带朱靖走,让韩晚楼陪他过一生,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吧。 侯雪城觉得这个老太婆很有趣,她算是这个世俗间礼教和规条的典范吧?她在意的事情,永远是自己毫无感觉的事情。问题显然是出在自己身上了。侯雪城自嘲地摇摇头。这一动,便岔了气,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。 「太医,太医……」太君急忙回头找御医。 黄御医低叹一声,别过了头。 他这种举动,便让太君的心凉了半截,「你……你好歹也写个方子给我让下人去抓药啊。」 黄御医只是摇头。 即使垂危,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。「太君,不用忙,我不行了。」 老太君登时心如刀割,「别跟太君说这样的话。你救了靖儿的命,最后却赔上自己的命,他还这么对你,你很后悔吧?」 侯雪城怔了一下,随即闭上眼睛。他觉得轻视,也觉得被轻视。 大家都说我不懂得感情,甚至无情。但是什么是感情?只是那样肤浅的东西吗? 我对朱靖好,是因为喜欢他,看他开心,我就开心。为了他快活,我什么都愿意做,最终也只是想我自己快活而已。 我的付出,就是收获。为何别人总要说我是牺牲呢?朱靖对我好,难道也是牺牲?他也只想看我活着,因为他舍不得我而已。最终我们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。 为何要把爱情看得那么高?难道对一个人好,就必须要得到回报?难道我本身的付出不是一种收获?对方负心又如何?朱靖对我好不好很重要吗?我从不在意这个,我只要他开心就好了。只要看他笑,我就满足。 「太君……」他终于开口,但声音低不可闻,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……我很幸福……和他相遇,与他为友……爱上他……我没有后悔过。」 但不知为何,一滴眼泪,却从侯雪城眼睫中滑落出来。 他语气仍然清冷。「我从不要求别人负担我的感情,我也不去负担别人对我的付出……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义务,对方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责任。我喜欢他,所以我做……我做的一切,都不会是我的损失……因为那是我自己想做的。」 范芦排众而出,跪在侯雪城榻前。「宫主,若是您伤怀,我便将朱靖杀了,让他陪着您好吗?」他不理会身后众人的惊喘。「历代傲神宫主,从没有流泪的。流泪的下场,就是反噬而死。宫主啊……」他哽咽起来。 侯雪城觉得脸上湿漉,伸出手来抚摩着自己的脸。 这就是眼泪吗?原来,自己也会哭,也懂得那样的感情了,那样深沉的痛楚,就是悲哀的感觉吗? 他终于开口。「范芦,你认为我流泪,是因为朱靖大婚吗?你却是错了。」他淡淡地道:「朱靖就是大婚,仍然是朱靖。只要他是朱靖就好,其它我根本不在乎。寂寞也无妨,我一个人早就习惯了。」 范芦觉得不解。「那么宫主为何……」 侯雪城的话语即使缓慢,显出他要说话是极吃力的事情,但仍然一句一句道来。「我觉得痛楚的,是我若离去,朱靖要怎么办呢?我想要他陪我一起去,我本该开口的。若我开口,他不会犹疑吧?」 范芦的声音不稳。「若他犹疑,我也可送他到您那里去。」 侯雪城摇头。「但是我又好想他活着。我想知道他安稳幸福后才死去。但是我等不到了吧?我等不到了吧?」 范芦张了张口,知道说什么都已经无用,大家都已经猜出,今夜便是侯雪城的死期。惜惜和怜怜已经低声啜泣起来。 范芦伸手想握住侯雪城的手,却又缩了回来。直到最后,仍是不敢稍微冒犯。 侯雪城自言自语般地道:「以后,我也无法再帮他任何事情了。我的流泪,是因为牵挂。从小到大,这个人一直是我的牵挂。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好好的,可是我离开以后,他仍能这样好好的吗?他难道要抱着对我的记忆永远活下去吗?」 老太君柔声地道:「你不必担心靖儿,他够坚强的。」 侯雪城却似没有听见,轻轻地道:「若是调换立场,朱靖死去,我一个人仍能活下去,我不会随他而死。我够坚强,够绝情。而朱靖那么弱,他一向比我弱,他一个人能忍受吗?」 朱靖一向那么地寂寞。 人的悲痛会随着时间淡去,记忆的伤痛终会被时间抚平,而我也会慢慢被遗忘吧?遗忘了我也无所谓,那个带霉的韩晚楼会好好照顾他的,照顾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朱靖…… 侯雪城低下了头,只觉得心头痛楚,又是「哇」的一声呕出一口血。身旁的人俱都手忙脚乱起来。侯雪城却不理会。 他心情一激动,冰心诀便自然发动,顺着他体内的脉络逆行,一时间他只觉得全身痛楚难当。 竟然练习冰心诀的人会流泪,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他想克制这样的情绪,却又完全无法控制,胸口的痛楚有如火烧。即使是他这样耐力十足的人,仍是难以承受。 再这样下去,他必将气血逆流而死。今夜便是与朱靖诀别之夜吗?我竟看不到他最后一眼吗? 老太君想起他为朱靖所做的一切,如今落到如此惨境。看他痛楚的面容扭曲,眼、耳、鼻都渗出血来,不禁老泪纵横。「雪城,你有什么想要交代的,告诉太君,我必定替你办到。」 侯雪城吃力地摇头。「我从无牵挂……除了……朱靖……」 老太君的眼泪喷洒出来。「你就那么地爱他?但你们都是男儿身……天理不容的……」 侯雪城即使在剧痛之中,听了此话仍露出讥嘲的笑意。「天理?你们的礼教,就代表天理吗?我……绝情绝性半辈子,我连自己都不懂得怜惜,却为了朱靖而甘愿做任何事。」 他不住地咳嗽,仍是继续说道:「……我的确不懂得人类的感情,我也不想懂那些礼教规条,我只要爱朱靖就好。」 「雪城………」老太君不知该说什么,第一次开始怀疑,自己的想法,是不是根本就是一种错误? 侯雪城缓缓地往下说,仍带着那份傲然的讥诮:「大家都问我是否后悔,恐怕连朱靖都想那么问我。但是我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……我后悔吗?」 他闭上双眼,脸容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平静与温和。「不,我没杀了朱靖,真好。遇到了朱靖,爱上他,真好。即使他不爱我,即使他忘了我,我都觉得……真好……」 侯雪城忽然笑了,缓缓闭上眼睛。所有人呼唤他,他都不再有动静和响应。 半个时辰后,他轻轻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。 寒夜中的孤灯,一闪而灭。在黑暗中,所有人都听得到彼此悲伤而绝望的呼吸和震颤。 待怜怜重新捻亮了烛火,黄封第一个发声,他的声音呜咽而闇哑。「你们谁都不要拦我,我要去禀告王爷。师叔祖他……竟连王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……」 惜惜哭出了声音。她服侍侯雪城最久,即使侯雪城一贯地冷淡,却从未为难过她。即使她有时服侍上出了错,侯雪城也只是看她一眼,自去做好,从无叱喝严责过她。 从朱靖将她拨给侯雪城,她便一心一意地服侍,将他当成正主。此时主人死去,她的眼泪奔流,竟无法停止。 「站住!」老太君龙头拐杖拄地,发出沉重的敲击声。她厉声道:「侯公子已经去了,你现在告诉王爷有什么用处?想破坏婚礼吗?咱们现在……现在只能……」她一时哽咽得说不下去。 便在这时,房内忽然缓缓阴寒起来,众人都打了冷颤。慢慢气流在屋中形成,竟卷起一阵狂风,寒气袭人。所有人都惊呼出声,睁不开眼睛。 范芦念着主人,想冲过去护住他尸身,但是狂飙的气流却是以木床为中心向外发出,他一步也无法接近。 此时正值初夏,却有雪片卷入,众人惊心之余,都不禁战栗。 过了半盏茶时间,狂风忽然静止了,众人惊魂甫定。随着惜惜的惊呼,众人往床前望去,只见侯雪城原本躺卧之处,竟已凝结成冰。 那是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冰面,把整个床褥都包裹住,隐隐约约只见到侯雪城的人形。 「宫主!」 范芦惊愕地敲击冰面,以他功力之深,全力击出,那层冰却丝毫无损。所有人面面相觑,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 正在此时,花轿虽还未到,外头却已锣鼓之声大作,鞭炮响彻云霄。下人来报,皇上驾到。这是何等地尊荣,皇上亲临宠臣婚礼,但房内众人却愁容满面,彼此对看。老太君由侍女们扶持着,发出命令。 「这里之事,在明晨鸡啼之前,谁也不可泄漏,尤其不可告知王爷……我们只能求老天有眼,能让婚礼顺利完成。」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离开卧房,前去主厅。 顺天府不愧是皇帝所在的京城,即使已臻暮色时分,仍可听见吹箫歌唱的声音。也许是因为皇帝重臣兼侄儿的庆王办喜事的关系,城内各个街道都比平时还要明亮。尤其是几条主要官道,一到了傍晚,便成了人群聚集的夜市。 当迎亲的队伍回来时,远处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,鞭炮甩得震天响,整个昏暗的顺天府,似乎都为这喜庆的鞭炮声惊醒了。 庆王府的喜庆可说是京城的一大喜事,文武百官都亲来到道贺,连皇帝都亲临主婚。王府的外庄大院已经摆满了流水席,宴请不相干的客人,内庄则挤满了王公贵族等身分显要的贵客。 第一大厅的隔扇已经拆卸下来,与前后院连成一个高堂,支起衫架子,搭起席棚,约四十尺高,把整个正院和侧院都罩了起来。所有人一进厅,在走进了绿底喷漆的四扇屏风之后,就犹如进入了一个八十尺深广的大厅一般。 大厅尽头,三尺高的红烛相互照映。四周墙上挂满密密层层的红丝绸帐子。种类之多,只能将大部分折迭起来,只剩下送喜幛之人的名号露在其外。顺着石阶上走,通到里头的正厅,便是举行婚礼的喜堂。 朱靖将新娘从花轿上牵了下来,虽然左右贺喜之声不断,但他却神色木然。 雪城现在是否还在昏睡之中?是否还痛苦难当?雪城,你再忍耐一下,我必然会治好你,绝对不叫你受苦。大家怎样责骂我都没关系,说我负心也无所谓。 我只知道,无论用什么手段,无论忍受什么屈辱,我都不会再放开你。绝对不让你再禁受这样的苦楚。 隔着头巾,韩晚楼的声音也十分焦虑,「靖哥,我已经和我爹说好了,等到拜堂一结束,他就命人将剩下一半的寒魄丹交给你,侯雪城命很硬,只要撑得过今晚,他不会有事的。」说完语声已带哭音。 「我只觉得对不起妳。」朱靖低沉地道:「妳明知我喜爱之人不是妳,却仍愿意委身于我。」 「我想救侯雪城,我想救他,不要他死。如果能有我可以尽力的,我什么都愿意做。」 眼泪从喜帕内低落地面,韩晚楼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该喜该愁。嫁给靖哥是她十多年来的心愿,今日如愿以偿,但她心心念念的,却也只是那个人,那个朱靖心头的男人。 「等救了侯雪城,靖哥你放心,我绝不会打扰你们。我喜欢你,也喜欢侯雪城,今日之后该将如何,其实我心里也没个准头。不过只要侯雪城能活下来就好,其它都不重要,靖哥你说是不是?」 朱靖紧紧牵着她,眼睛登时红了,说到底,最负心的是谁呢?他辜负了侯雪城,也辜负了韩晚楼。但这的确都不重要,只要知道雪城能活着就好。 寒魄丹的药效其实只能续命,并不能治疗一切。也许侯雪城一辈子都只能躺着,但即使他面目全非,即使全身残废,即使雪城自觉生不如死,朱靖也不想放弃。 我绝对不会放开他。那样吃尽苦头,一心一意只想着我的人,那个我从小看他长大,那个洁癖任性,骄傲无情的男人,他只属于我,而我也只属于他。 这时,赞礼已经开始唱词。喜堂中的这对新人开始向祖宗牌位行礼,接下来便要向大厅里侧尽头正坐的皇上和太君叩首。 赞礼这时高唱:「下跪,叩首,再叩首,三叩首。起立,下跪,叩首,再叩首,三叩首……」 接下来,便是新郎和新娘互拜了。朱靖凝视着韩晚楼头上的喜帕,木然弯下腰去,心思却早已飞到后庄侯雪城身上。 雪城,你等着我。 但朱靖和韩晚楼却不知道,此时的侯雪城,已经气绝殒命。 侯雪城的确已经算是死去。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,忽然间,范芦念给他的第九重补遗如闪电般映入他的心房。 十方来去,性理皆空,真知微见,玄妙其中。 披拂日月,咀嚼烟霜,几番风雨,硕果依旧。 千载朝暮,万物存亡,显昧两曜,生死一朝。 我之非我,凋而不凋,若有若无,若存若亡。 大情至性,大音希声,至善无别,至爱无私。 去不谓损,来不谓饶。拈心敞见,返璞归真。 他缓缓地念着:「……大情至性,大音希声,至善无别,至爱无私……」 是啊,来去各方那么多年,才察得所谓真知微见,其实就含蕴在生活中。对岁月的体会,是在当经风历雨后,才知道那个最真实的「自己」仍然是存在的。 只要是人皆有生死,万物皆有盛衰。只要能察得最真实的那个「我」,不管年纪多大,精神都能维新。而所谓的那个「真」又是什么呢?说它没有,却又是有,说它存在,却也不是实体。 所谓最高「情」的境界,便是至性,最美的「音」,便是无声,最好的「善」,就是不要有分别,最大的「爱」,就是无私无待。 这样至情至性,是减去了什么也不谓为损,来了什么也不会嫌多。当敞开自我的主观,打开自我的心门,就能返璞归真。 一瞬间,侯雪城忽然领悟到冰心诀的真谛,便是「大情至性,至爱无私」。所以冰心诀第一层开宗明义便写着,需要至情至性,纯朴干净的人练习。因为只有这样的人,才能领悟如此的真谛。 原来,这才是真正的冰心诀,不在前八重,而是最后一重,才能与天地同道,万物协调为一啊。要懂得真正感情,知道自身所要,勇于追求,不计荣辱,不念自身,心心念念只在对方喜乐之人,才能练到第九重。 竟然在最后一刻才领悟到这样的奥义,他有点想苦笑,又觉得不枉了。即使如此,在最后一刻,他心中所想念的,竟然不是大静神功的完成,而是朱靖。 朱靖你和韩晚楼成亲,我真的很担心,那个带霉的女人会把霉运带给你,以后我不在了,谁为你抵挡呢?我没法子保护你了。朱靖你以后和韩晚楼玩游戏后,千万要记得净身擦牙……吃猪脚面线…… 不过那游戏一开始真是很痛的,韩晚楼今晚会哭死吧,朱靖那个真是很大的,韩晚楼最喜欢发脾气,虚火容易上升,我看隔日韩晚楼必然无法坐下……那时候我屁股痛了三天……韩晚楼的屁股我看至少要痛上十天…… 这个念头还未结束,侯雪城深深吸了一口气。心跳骤然停止。 第五章 侯雪城被冰封的身躯渐渐隐没于沉重的暮色中,如同没入漆黑的大海。那被夕阳辉映,闪着七彩的冰面,像是在黑暗来临之前最后一道彩霞。 惜惜静静守着侯雪城的屋子,在他凝结的冰面前蹲了下来。长长的裙襬曳地,发出轻微的窸窣声。 她俯视着冰层,在微光中,侯雪城雪白的衣襟前仍有着鲜红的血痕,那是他呕血时喷洒出来的。鲜红得刺眼。 在那样死一样寂静的空气中,渐渐响起一曲苍茫的歌声。 夫承天之气运,何仓皇其短促? 或青年而早夭,或孕子而逢灾。 悲前哀之未泯,复新忧之继来。 候朝阳之难遇,先晨露而佚散。 感韶光之无回,心憺憺而失欢, 晴空高而难企,怀此恨与谁知? 悲凉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暮色。然后由低而高昂起来,向上盘旋,直至闇哑无声,只剩下嘶哑的余音。 那是范芦所唱的哀歌。惜惜默默地垂下泪来。 夕阳西下,而断肠人在哪里呢? 她抬起头,看着窗外树梢上的范芦,范芦神色木然,凝视着远方天边。天空静谧,偶尔有几只昏鸦发出凄鸣,但范芦却视而不见。 侯雪城离开人世,也带走他的一切。 暮色渐渐深沉下来,房内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黑漆。窗内与窗外,一男一女默然静立着。 即使前庄的喝采、鞭炮声不绝于耳,在这个空间中却似乎完全无法传入。在那样绝对的寂静中,一点声响都可以听闻出来,惜惜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种龟裂的声响。 她回过头去,并无异状,那层厚冰仍然凝结,在其中的白衣男子也依旧紧闭双目,清绝天下的脸孔静谧而冰冷,就如同以往般,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。 惜惜无法想象,当王爷前来看到侯雪城已冰冷的尸首,将会如何地疯狂。她低垂下头。 脚下传来湿意,原来在不知不觉中,绣花鞋已被地上的清水所浸湿。惜惜觉得不对劲,抬起头来,只见冰面之上凝结着水气,正缓缓朝着地面低落。 冰面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,其中竟夹杂着些许的龟裂之声,惜惜向后退,被其中的诡奇之处吓得发不了声, 忽然之间,她后退的身躯撞到一个人体,她惊叫出声,回过头来,竟是范芦。 范芦没有看她一眼,一把将她推向后去,眼睛直盯着凝结的巨冰。他走向前,眼中现出异色,伸出手轻抚冰面。 才触及时,便听见一阵密集的「劈里啪拉」的轻微碎裂之声,那声响越来越大,最后竟隐含着「轰隆隆」的风雷之声。 范芦疾向后退,刚退开几步,便见那冰面震动起来,原本清澈可直看到内部的冰层,因为龟裂,已变成白茫茫的一大块冰石。 随着剧烈的震动,巨冰射出极为强烈的白光。 范芦侧过了头,无法直视,知道异兆即将出现,一把将惜惜护入怀内,运功抵挡那开始四射的气劲。 房内的空气狂飙起来,盘起一阵一阵的狂风。 风声呼啸越来越盛,惜惜忍受不住,只能不断狂叫。范芦压低她的身躯,「噤声!」 便在此时,空中传来一阵炸裂的巨响,一声又一声地传出,那巨大的冰面竟然爆开,碎块不断砸出,连屋顶都被砸出一道又一道的缝隙。 范芦紧紧按住惜惜,用身躯护住她。巨冰炸出的石块越来越巨大,竟穿透了范芦护身罡气,重重地砸在范芦背部。 正在范芦即将挺受不住时,一切的声响忽然静止,空气急剧的流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:「你们两个太失礼了,在我房中抱在一起,成什么体统?」 范芦狼狈地抬起头来,与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,忽然间他泪流满面。「宫主!」狂喜之下,声音也忍不住呜咽。 范芦眼前这人,的确是侯雪城。 只见他那双原本如薄冰般的眸子,正冷冷地看着两人。但虽然与从前般冰冷,却已无那种死寂而毫无人气之感,而那本就已是丰神秀绝的容貌,此时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润之意,有如上好的美玉,已是毫无瑕疵。 范芦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,只是痴痴地盯视着他的脸孔。他知道,侯雪城的大静神功已趋功德圆满。 大静神功是一种武功,冰心诀却是一种心经。即使武功被禁制了,心经仍能继续修炼。 当冰心诀从「不惊不瞋,无情无欲」迈入第九层「大情至性,至爱无私」后,便算脱胎换骨,大静神功也已登峰造极,任何禁制都将对侯雪城无效了。 前庄鞭炮不绝,这里的异变显然并未曾影响喜庆。但婚礼时龙蛇混杂,朱靖怕后庄被有心人侵入,因此布满护卫。 此时这些守卫惊闻巨响,俱都赶来探看,范芦紧守屋门,挥退众人后,才热泪盈眶地看着自己的主人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 侯雪城一脚屈膝,一脚盘坐,姿态随意,脸上的神情也很淡漠。他拨开凌乱的头发,「此时,朱靖正要拜堂了吧?」 范芦才如大梦初醒,急道:「不错,宫主您既然已大功告成,就快去阻止王爷成亲。」 「急什么。」侯雪城只盯着自己衣上的污迹,那是之前身上脓疮流出来的污血。他露出恶心的神情,微一振衣,瞬间将身上的衣上剥得一丝不挂,那污衣已被他抛到窗外。 只见他赤条条地走下床铺,面对面红耳赤的两人,奇道:「你们干什么?我要沐浴,惜惜妳下去准备…… 「范芦你急着出去做什么?海无极、司马俦已死,既然你来了,难道要我自己洗浴吗?」 惜惜已经逃出房间,去替他准备沐浴事宜,但范芦却避无可避。 只见他窘红了脸,眼睛不知该看到哪里,侯雪城完美无瑕,修长均匀的身躯就正在他眼前四处走动。 那小麦色般漂亮的身躯简直让他喷鼻血,但是眼前之人是最尊贵的宫主啊,他连一丝邪念都不敢有。 侯雪城活动着筋骨,「……这些日子每天躺着,都快变成猪了。说到猪,等一下又要见到韩晚楼了,你要惜惜稍后去煮猪脚面线,这种霉气,就算功力再强,也是抵挡不住的。」 范芦只好干笑,转过身去。侯雪城却绕过他,又走到他正面,他不懂为何范芦要这样别扭,「范芦你上前来,我和你过个招,我要看看我大静神功精进到什么程度。」 范芦苦着脸,用眼角瞄了一下侯雪城的赤裸。「……现在吗?不会吧?」 侯雪城沉下脸来。「废话少说,亮你的兵器。」 当与范芦过完招,活动了筋骨,痛快地沐了浴后,侯雪城好整以暇地吃着惜惜端上来的点心。当然,远远地,在桌面最角落之处,摆着一碗侯雪城最痛恨的猪脚面线。 侯雪城武功精进到何处,从他吃点心的方式犹可窥见,他随手一挥,只见那特地从宁波运来的汤团便被他凌空对半剖开,里头的馅料极有顺序地飞舞出来,在另一个盘中一颗接一颗迭起。 由于那手法妙绝巅峰,惜惜偷偷算了一下,整个馅料塔竟然高达三十五颗,也不曾轻轻晃动一下。 最奇怪的是,那些个软软的馅料竟然没有丝毫变形。那必须眨眼间将所有方位、角度和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,才有这样的可能性。 侯雪城不吃汤团馅,只吃汤团皮,他慢慢吃着,神色凝重。 范芦以为他想着朱靖的亲事,便试探道:「宫主,您既然已经没事,便请您去阻止王爷的婚事吧。」 惜惜也道:「是啊,公子,花轿早已到府,吉时也只差半盏茶时辰就到了,马上就要开始拜天地了,您得快点去阻止啊。」 侯雪城闭目沉思半晌,「武学一途最高境界,许多人都说,莫过于人神合一,信手拈来,草木皆兵。其实不然。该是心中已无胜负,心无罣碍,无胜败之念,自然天下无敌。其实武学一门,随手都是武学。」 他微微一招手,一整个豆沙馅的高塔已然散开,有如舞蹈般,每一颗都在空中交互飞舞起来。 「大静神功,算是道家的绝顶武学。在道家练气的最高境界,一般来说,该是『其天守全,其神无隙。潜行不空,蹈火无忌。藏乎无端,终始游逸。能存能亡,而为道纪。』」 随着他的语声,那些馅料竟然发出亮光,跟着侯雪城双手的劲气明灭不定。 两人愣愣地看着,只见在侯雪城的内力吸引下,所有馅料合而为一,带着吞吐不定的光焰,成为一个碗大的球体慢慢落下。 侯雪城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接住,慢慢将它柔捏成形,自语似地道:「天下武功,练到极致,总以无招之招为最高。处处为剑,谓之神、谓之尊、谓之圣,此乃练武人的最高境界。」 两人听了半天,终于明白在此时此刻,侯雪城还浸淫在武学的境界,大概根本没把朱靖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。 范芦急道:「宫主您还在想这个?王爷要成亲啦,您还不阻止吗?」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来,奇道:「他成亲我为何要阻止?我现在武功大成,刀枪不入,水火不侵,可以保护朱靖。也不必怕韩晚楼带霉给我。」他停了一下,语气有点不确定。「……再怎样,也有猪脚面线可以去霉气……吧?」 范芦截口道:「不是说这个啊,宫主。」他知道侯雪城根本不把世俗之事看在眼里,朱靖不管是否成亲,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。 事实也的确如此。侯雪城只求自己能有机会对朱靖好就可以,朱靖不管对他好也罢,不好也罢,成亲也罢,不成亲也罢,他都不放在心上,也丝毫不关心。并不求朱靖对他忠实什么的,他也没有那种观念。 朱靖就算成一百次婚,也还是朱靖,不是吗? 他继续凌空揉捏着手中的馅团。 惜惜看范芦急得抓头挠腮,不禁嫣然一笑,柔声帮腔。「公子,王爷成亲,您当然不必放在心上。不过王爷为了这门亲事,可是烦恼得紧哪。」 侯雪城不以为然,「朱靖一直都很喜欢韩晚楼,当初还要我替他去救人,若不喜欢,救她做什么?朱靖最谨守那些劳什子礼教规条了,韩晚楼是他的未婚妻,自小就要娶的,他有何好烦恼,该很快活吧?」 范芦大声道:「宫主,成亲代表以后王爷要和韩姑娘生儿育女啊。您到底明不明白?」 侯雪城的眼睛没离开过手中的馅料,语气仍是漫不经心。「那也很好啊,我和朱靖两个都生不出孩儿,最好韩晚楼替我们一人生一个,这样朱靖有后,我傲神宫也有下一任宫主,不是皆大欢喜吗?」 范芦愕然道:「什么一人生一个?」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。「当然是韩晚楼替我和朱靖,各生一个孩儿啊。」 范芦开始口吃。「但……韩晚楼嫁的是庆王爷,为何……要替宫主生娃儿?」 侯雪城奇道:「你这话问得奇怪。朱靖娶了韩晚楼,自然也就等于我娶了韩晚楼,因为我和朱靖是不分开的,所以我才要预备猪脚面线啊。难道她只打算生朱靖的孩儿吗?」 惜惜看范芦已经在喃喃自语,开始不知所云,她知道侯雪城一向不通事务,一般的常理和规条,他根本不屑理会。若要劝导,必要从他在意的地方着手。 于是惜惜帮腔道:「但是王爷不愿意啊,他谁都不要,只想要公子一个人。一个人若和不爱之人成亲,身心都即将被摧残,您忍心看到吗?您不打算去拯救他吗?」 侯雪城皱着眉。「嗯,朱靖的确……有点脆弱,需要我帮助……和韩晚楼结婚,他身心会被摧残?有那么严重?」 惜惜打铁趁热,加紧道:「您有听过东晋的梁祝故事吗?那一对生死相许的情人,因为被迫与他人成亲,最后不惜自尽,也要和情人厮守。最后灵魂幻化成蝴蝶,生生世世永相随了呢。」 她自己说得都感动起来,用袖子擦擦眼角。 「朱靖也要变成蝴蝶吗?」侯雪城自然没听过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,但光是听,也不禁神色铁青。「不如我去杀了韩晚楼吧,我……不想也变成蝴蝶。」他说着就要站起来。 惜惜连忙阻止。「当然不用杀了韩姑娘。您只要去阻止这场婚事就可以了。公子加油啊,把王爷抢回来。」 侯雪城被她说得有点跃跃欲试。终于放下手中最后一个馅团,站起身躯。「好吧,我就去把朱靖抢回来。」 他慢慢地走向门口,忽然回过头来,「你们可别把那些馅团偷吃了,回头我要留给朱靖吃的。」 他面无表情地交代,语气一贯的冷傲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 范芦和惜惜终于注意到侯雪城一直揉捏着的馅团,原本合成一个碗口大的馅团,又被他捏成原来的三十五颗。圆圆地,依着顺序排列在盘中。 范芦走近一看,不禁一愕。 只见那三十五颗馅团,每个都已经被捏成朱靖的头像模样,栩栩如生。而那三十五颗头像,颗颗都是朱靖温柔款款的微笑。 第六章 庆王府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,前庄四处喜气洋洋。所有皇亲国戚亲眷,以及各品文武高官,均来府中道贺。 皇帝坐在主位上,看着下头的宠臣,也是他最疼爱的侄儿与侄媳妇对他跪倒拜下,连眼睛都笑得瞇起来。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,这孩子一向性情刚硬,虽然自己在七年前便已给他指了婚事,却一直不肯按旨成亲。年都近三十了,连个侧妃都还未曾立过,这下终于肯点头了,皇帝心中的喜乐实在难以形容。 在这喜庆洋洋的时辰中,朱靖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,既无不满,也无喜色,那是一片漠然。拜过了高堂之后,他仰起头来,目光穿透屋宇,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星空,然后他低下头去。 隔着红衣,韩晚楼轻轻牵住了他的手。「拜完堂,咱们就去看看侯雪城的状况好吗?我也想去。」 朱靖没有应声。这时,司赞的声音再次响起。「夫妻交拜——」 朱靖整个身躯震动了一下。韩晚楼已盈盈下拜,他却分毫不动。 四周响起了一片议论声,皇帝抬起手来,立即肃静下来。他威严地开口。「靖卿家,为何不下拜?」 朱靖昂立不动,朗声道:「皇上,臣已然决定,虽然对不起韩姑娘,但是臣仍要说,臣不能成亲。臣……不能就此毁了她的一生。更何况,臣另外有心所爱之人,怎能轻易背叛他?」 这一下,连皇帝都无法制止骚动。皇帝沉下脸来。「靖卿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」 朱靖静静地道:「臣下知道,也知道若是不成亲,不但对不起韩相国及韩姑娘,也算是犯了欺君大罪。不过只求皇上对臣下家里网开一面,一切都是臣自己的罪过。」 他对着皇帝跪下。「皇上,容臣启奏,臣不想背叛所爱之人,也不想背叛自己,更加不想害了韩姑娘。」 韩相国气得脸色都发青。「朱靖,你这是什么意思,难道我韩家高攀了你庆王府吗?」 朱靖摇头。「韩相国,是我朱靖对不住相国,并不求相国原谅,因为我没这资格,也无可解释这一切。」 韩相国冷冷地道:「你别忘记你要求我的东西,难道不想要了吗?」 朱靖神色平淡,柔和地道:「今日事后,即使您不把寒魄丹交给我,我也不再在意了……生死不过是小事,我不想为了让他活着而背叛他。那个人虽然不会在意我成亲,但是我却不能欺骗自己。」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,「他若死去,我也不会独活,如此而已。」 韩晚楼忍不住垂下泪来,毅然拉开自己的红巾,同朱靖跪在一处。「皇上,爹,我俩成亲,一直都只是权宜之计,我喜欢的人……也不是靖哥,我也只想救那个人而已……求你们对靖哥网开一面。」 老太君已经被这样的事情惊得说不出话来,过了半晌已是老泪纵横。「靖儿,你这傻孩子。」 皇帝缓缓站起身,声音中充满了隐忍的怒气。「靖卿,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有多严重吗?皇族岂能成为一个笑话?现下你若继续拜堂,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。不然,你该当何罪,自己应当明白。」 朱靖抬起头来,直视皇帝,「皇上,臣所爱之人,教了臣一件事情。」他静静地说:「每个人的一生,都有不同的功课要做,若是做不到,就会一直跌跌撞撞。臣始终会碰到同样的事情发生,除非走过,学到这样的功课。」 皇帝冷冷道:「那又如何?」 朱靖毫不畏惧地迎视他。「这时候,有两种方式,一种是臣绕过去,经历其它的经验,有所成长以后,再来面对。另一种是直接面对,应付过去……皇上,臣不想逃避,不想逃避自己,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。」 皇帝沉默了很久,叹息一声。「你若执意如此,朕也包庇不了你,靖卿,你自己该深知后果。」 朱靖朗声道:「臣下绝不后悔。未曾后悔付出,未曾后悔爱过,从不觉得爱错了人,因为那是臣选择的,臣就承担自己的选择。」 皇帝不禁苦笑。「那位姑娘,值得你这么为她牺牲吗?」 朱靖微微一笑。「臣所爱之人,雪城的好处是道不尽的,相处后的感动、触发与了解,那才是人相处的真谛。他这人一向冷漠,但是在相处过后,会发现他的甘醇。」 皇帝震惊地挑起眉头。「雪城?难道你是说侯雪城?那人不是你师叔吗?他是个男儿身不是吗?」 朱靖丝毫不看四周的骚动和议论,「是的,臣所爱的,乃是一个男人。那又如何呢?臣非常地爱他,爱他到心痛,愿意为他做尽一切,臣不在意后果如何,因为即使伤心和痛苦,也是属于臣自己的。臣的感情,一向由臣自己决定方向。」 皇帝的脸上阴晴不定,最后终于废然长叹。「靖卿,你是自甘毁了自己一生啊……」 朱靖仰起了头。「皇上,臣真是很爱他的,臣爱过,恨过,激烈过,消沉过。但是从来没有后悔过。」 皇帝盯着他良久。忽然咬牙道:「不行,朕不能看靖卿如此毁了自己前途,你是我最钟爱的侄儿,岂能眼看你毁去。你今天非要成亲不可,这是圣旨。」 朱靖豁然站起身躯,「臣宁可抗旨!」 皇帝气得脸都白了。「你是想死吗?你身为皇族一分子,朕岂能看你误了自己一生?如果你硬要抗旨,即使毁了你,朕也要维护皇族尊严和体统,来人啊!」他大喝:「把庆王绑起来!推出去立时处斩!」 老太君登时哀号一声,整个身躯瘫软下来。庆王府中所有人都惶惶不安,恐惧颤惊。 这样的喜庆,忽然有了如此转变,所有人都面面相觑。看着侍卫前来捆绑庆王,朱靖却昂然不动,也不抵抗,任着御前护卫们锁了自己双手。 朱靖的妹子朱浣花冲了出来,对皇帝下拜。「皇上,哥哥是您最亲的侄儿,又为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,您……就算不看功劳,也看苦劳,饶了我哥哥吧?」 韩晚楼也扯掉了红巾,跪在地上替朱靖求情。所有来参加喜庆,受过朱靖宽厚恩德的大臣也都连忙一个一个上奏,替朱靖说好话。朱靖却昂首不悔。 皇帝冷冷地看着朱靖,那样的牛脾气,身为皇帝,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,但是皇族的体统那是怎么也不能让人轻侮的。他咬着牙挥手,「你们不必再说,来人啊,推出去!推出去!」 老太君此时清醒过来,颤颤巍巍地让人扶着跪下,「皇上,我这孙儿所爱之人,实在是个好孩子,他刚才已病逝……」 她话还未说完,韩晚楼已经尖叫起来,「不要啊——不会的!」 朱靖脸色惨白,视线空茫,已经跌坐于地。 这时,忽然内堂之中狂风大作。本来整个内堂,由于皇帝在此,那是圈围得密不透风的,竟然出现如此异变,所有人都惊惧地退后。只听到一连串急斥之声。「什么人,站住!」 众人在狂风中回首,只听「当当当」刀剑交错,金铁互鸣的声音一阵急响,从内堂之外,施施然走入一个白衣人,那人双足悬浮地面半尺,神态从容,衣白不沾尘。 此处为天子座驾之处,竟然被人闯入,所有侍卫都惊慌愤怒,斥喝之声不绝。而那脸容清秀得不似尘世中人的白衣男子却神色淡定,丝毫没对攻击之人多看一眼。 他一走入,也不见他有何作势,四周的人都被他发出的气劲远远推开,加在他身上的刀斧也被反震回去,而白衣人却似毫无所觉。那双眼眸流转,虽然温润清澈,却冷酷得毫无感情。 白衣人走到内堂中央,眼睛只望着朱靖一个人,却仍然丝毫不露任何情感。他微一挥手,朱靖双手的铁链便「碰」一声巨响,炸了开来,碎铁飞溅。震得众人耳边嗡嗡直响。 其中一名御前侍卫跨前一步,怒喝道:「放肆,你是什么人?天子座驾之前,也容你如此无礼吗?」 在宾客尖叫惊呼之间,所有侍卫刀剑相向之中,侯雪城一身白衣如雪,负手凝立,自有一股凛然的威势。 他的神色淡定,声音清冷而低沉,却盖过了一切声响。 「我是天山侯雪城。」 天山侯雪城。 在场之人,有谁没听过这名字?天下第一人,比冰更清,比雪更冷,侯雪城。 一直都以为只是一种传说,想不到这人今日会在此地出现,又是这样惊人的态势。 朱靖可不管其它人怎么想,已经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。他此时乃是待罪之身,左右之人正想阻止他,侯雪城那双冰刀一样锐利的眼睛望了过去,那些人便噤若寒蝉,连腿都吓软了。 「你没事……太好了……」朱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,已是泪盈于睫。他紧紧握住侯雪城的手,这次侯雪城也不避开,忍耐着让他握住。 韩晚楼早已自己掀开了霞帔,此时怔怔地看着侯雪城,然后「哇」的一声哭了出来,不顾一切地扑向侯雪城怀中。「侯雪城你还活着,呜呜呜……我好担心你……」 侯雪城见她扑来,不禁退了一步。他此时虽然神功圆满,但之前被她所牵累的霉运一直令他犹有余悸。他直觉地把朱靖推向前,想让朱靖接住她的身躯,但随即想起朱靖可也无法抵挡这女人的霉运,又立即将朱靖推到自己身后去。 眼看韩晚楼即将扑来,在最后一线时,侯雪城急中生智,他伸出手,急速地在自己周围三寸之处布上了气劲。 侯雪城身边的人只觉得气流一缩反震。这一来,韩晚楼虽然无法接近他,却连朱靖也给他弹出三尺远了。 侯雪城吁口气,抬眼看到韩晚楼气恼的丽色。 「侯雪城,你总认为我给你带霉是吗?今儿我是新娘子,全身喜气,你不必忧心我又给你带来麻烦。」 侯雪城也不理会她。韩晚楼说起来虽生气,但看到侯雪城安好,却又满心欢喜。即使不能碰触他也无所谓,「你之前病得很严重啊,现在可大好了,没有不舒服了吗?眼睛已经复明了吗?」 一连串的问题,侯雪城照旧不予响应。 朱靖对两人的话语听而不闻,只是紧盯着侯雪城。爱人之前生死一线,两人几乎天人永隔,这次朱靖是死都不愿放开他了。 他忍住泪水,回头正视着皇帝。「启奏皇上,这便是我倾心相爱之人,您要斩了我的头颅也罢,总之我是不会放开他了。」 侯雪城扬了扬眉,纳罕地道:「谁要砍你的头,那么大胆子,也须问过我允不允。」他那双薄冰一般的眼眸转向皇帝,「是这人吗?」两人目光对视,侯雪城「咦」了一声,「……你不就是那时候的老头儿吗?」 的确,这个坐在主位上的皇帝,正是当时侯雪城在庙中无意救起的黄衣老人。不过,这样的称呼,对一国之君而言是何等地无礼,所有人都震惊不已,韩相国怒叱道:「放肆,你……」 皇帝抬手止住韩相国,愠怒地哼了一声,严厉的白眉皱在一起,「侯雪城,你来此目的为何?」 侯雪城只瞧了他一眼,目光便回转到朱靖身上。他负着手,神色傲岸。「我来这里,当然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抢婚,还有什?」 「抢婚?」所有人都失声叫了起来,朱靖更是愕然地瞪着他,说不出话来。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我本来并不在乎朱靖娶谁,对我而言,他怎样都还是朱靖,不会变的。不过朱靖却似乎很不愿意成亲的样子,他不愿意的事情,我便不想人勉强他。」他意态狂傲,「朱靖愿意也罢,不愿意也罢,我都是抢定了。」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。「侯雪城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你两人俱是大男人,这是有违天命的。」 不顾四周议论纷纷,侯雪城大笑起来,「什么是天?你们的周礼就是天?周公治礼作乐,他的一切就是律法吗?」 他的语气充满讥诮,「皇帝,你可知所谓万般带不走,唯有业随身,你们这样的生命是无意义的。生命去向的定位在于什么?你们永远也无法摆脱生命恶水之限的。 「我侯雪城一生练大静神功,斩绝六欲,以逆天入道而致大臻。我命,由我不由天。皇帝老儿,你别对我说『天』。」 皇帝忍下气,知道此人狂傲难惹,性情阴晴不定,他是看过此人出手的,深知即使四周侍卫戒备森严,这侯雪城仍然可以雷霆一击,杀己于百步之外。 他咳嗽一声。「侯雪城,你也要为朱靖想想,他是个王爷,需要子嗣的,你能给他吗?男人相爱,终究遭世俗轻视,你愿让他受这样的轻看吗?」 侯雪城转首凝视朱靖,「皇帝,你这人永不会明白,你中律法之毒太深。我已不想与你多说。」他冷笑,「别人的视线,与我何干,与朱靖何干?自重则重,自轻则轻;自生则生,自亡则亡。这道理,你永不会懂得。」 他淡淡地拂了拂衣襬。「至于子嗣,只要朱靖想要,多的是人可为他生,我不在意的。我只要朱靖开心就好,其它算得了什么呢?」 朱靖怔怔地看着侯雪城,那人对自己伸出手来,侯雪城平静的语气近乎冷酷。「你过来,跟我走。」 朱靖心情激荡得不能自已,忽然之间热泪盈眶,他伸手握住那双一尘不染的手套。「你去哪里,我就去哪里,我们……生死不离。」 侯雪城怔了一下。他缓缓低下头,朝地面看了一下,又随即扬睫,露出清淡而静谧的微笑。那骄傲的外壳被朱靖一句话而完全撤除,似乎有些腼腆,却又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迷惑。 在那一瞬间,那张俊秀到不似真人的脸孔似乎发出晶莹的光芒,一时大厅的宾客都静了下来,不论是否对两人抱持着不屑或轻视的想法,这时都只能痴痴地望着他。 忽然之间,皇帝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原谅这两人,他自小照看朱靖到大,视他如子,自然也不愿意朱靖为此被斩杀。但身为一国之君,又岂能无视于自己曾发出过的生杀令? 但侯雪城是不可能任朱靖由己宰割吧?如今,自己又该如何下台呢?而侯雪城这人,看也知道,是根本不懂得给人下台阶之人吧?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,皇帝欲言又止,终于长叹一声。「我答应过仙逝的老庆王,要替靖儿亲自主婚的。」 朱靖转身朝着皇帝跪下。「皇上,臣并未打算替自己脱罪,臣甘愿服罪,只求不要祸及家人……直到最后,臣能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,已然死而无怨。」 侯雪城奇道:「服罪?你有什么罪?喜欢我这事情,竟罪及一死吗?」他拉扯朱靖。「你为何跪着?」 皇帝脸色稍霁,「我是他君父,是他的王,也是他长辈,他跪我是应该的。」 「你重视理法,讲究天命,你们孟子不是有说过『民为重,君为轻,社稷次之』吗?民不该重于君吗?怎么不是你跪他呢?我是民,为何不是你跪我呢?」 「雪城!」朱靖连忙呵斥,侯雪城哼了一声,便不言语了。 皇帝眼眸一闪,将一切都看在眼里。他即位二十载,经验何等老道。气头一过,权衡利害,自然舍不得朱靖死了。而侯雪城在此,也不会眼睁睁让朱靖给自己斩了。 而朱靖,就算不论是自己亲子侄,边关若有乱事,也还需要他带兵平定,这孩子带兵是一流的。 与其翻脸,不如卖个人情,不但免自己于杀身之危,日后也该会有好处。侯雪城这男子武功可说冠绝天下,又是一派之主,日后可仰仗他的地方该会很多。而这么骄傲的人,靖儿唤一声便听从,也许,能驾驭此人的,只有靖儿一个。 与其失去两个有用之人,不如得到两个有用之人。 所有想法一掠而过,不过电光石火之间,他微微一笑。「这位侯公子身为武林第一人,亲自来为你说情,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。我也还欠侯公子一个情分呢,那日雪夜,他救了我一命,虽不让我报答,我却不是寡德忘义之人。」 说完,皇帝脸色一整,肃然道:「庆王,听旨。你枉顾礼法,败坏皇族尊荣,甚至罪及欺君。本该一死赎罪,斩首示众……但法理不外人情,也罢……你死罪可免,不过活罪难逃,就杖责五十吧。」 这已经是极轻的处罚,朱靖大喜,叩头道:「谢主隆恩。」 侯雪城倒是无所谓,他自己不怕痛,自也不觉得朱靖会在乎五十杖责,他目光游移,看到韩晚楼。「朱靖一和妳要成亲,马上要被打五十大板,还说妳今天不带霉?」 韩晚楼知道婚事已经告吹,心中正自五味杂陈,但一切感觉终比不过看到侯雪城安然无恙的开心。这时看到侯雪城倾过身躯对自己说话,正自高兴,想不到又说这种气死人的话语来。 她一阵气窒,这人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。「我还没找你算帐,你抢了我相公,现下你要我怎么办?」 侯雪城手一摆,「娶了不爱的女人,以后要变成蝴蝶的,这可不好。何况我和朱靖是不分开的,他娶了妳,也就等于我娶了妳,那还了得?妳两个相公是赚到了,别人只一个老公,妳可以有两个,还有什么好抱怨的?」 他头一偏,躲过韩晚楼挥过来的巴掌,双手拢在袖子中,语气仍然冷冷淡淡,「只是妳那么带霉,说不准下次要换成我挨五十大板了。」 不知为什么,即使侯雪城的表情冷漠如昔,语气依旧毫无感情,但是韩晚楼总觉得他微微带着笑意,似乎与之前有什么不同,但是却也说不上来。 韩相国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,自己的女儿平白无故就这样牺牲掉,以后还嫁不嫁人?但侯雪城数度救过自己女儿的性命,他是知道的,虽然咬牙切齿,却也只得忍怒。 这个男子,韩相国以前远远有看过一次,当时他是为了救自己女儿,与现在一样,这人一眼都没有看他。那时远观,就已经觉得他俊美无匹,此时近看,更觉得这般透明的容貌简直不似真人,只有「冰雪」两字方可形容。 正当他这般想时,侯雪城转过头来,锐利地盯了他一眼。似乎他心里所想的,在这白衣男子面前似乎变得透明,他虽阅历已丰,在那样深邃的瞳孔凝视下,也不禁老脸一红。 忽然间,他明白了自己女儿为何被破坏了婚礼,也丝毫没有怨怪的心情。 侯雪城自然不知道他想些什么,也懒得猜测,他盯着这个相国,其实是在研究,为何他有这般带霉的女儿,却还能爬到相国的位置?是因为八字特别硬吗?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研究,朱靖杖责结束,被带回厅中领命,侯雪城见他背上血迹斑斑,不禁奇怪。「你武功那么强,为何不运功抵挡?」 朱靖苦笑。「皇上饶了我的性命,已是大恩,我怎可惧他的杖责而运功抵抗?」 侯雪城皱着眉,脸上青气一闪而逝,握紧了拳头,又松开。朱靖自己不运功,且怪不了皇帝。 这时,皇帝的叹息传到他耳内,「靖卿,伤脑筋啊,这样的婚礼,要如何结局?无法成为佳话,却要成为笑话了吧?」 朱靖尚未说话,侯雪城却已经说道:「我今日虽说要抢亲,不过皇帝你也算明理,让我也没理由抢走朱靖,真是遗憾。你那么在意婚礼,我就还你一个婚礼,让你一样可以主婚,那也无妨。」 皇帝有些愕然,看了韩晚楼与朱靖一眼,「你要如何还我一个婚礼?」 「这里有三个人,韩晚楼,我,朱靖。他两人是不能成亲的,因为朱靖死也不肯成亲,我却是可以替自己作主。不过,我也不想娶个带霉的女人,那以后恐怕每天都要受伤。这样吧,你替我与朱靖主婚吧。」 皇帝怔了怔,一甩袖。「放肆!哪有两个男子成婚的道理?」 侯雪城耸耸肩,也不勉强。他走到朱靖身边,与他并肩,「既然如此,我与朱靖就回天山成亲吧,你们中原人的习俗奇怪,成亲穿这样的红袍,胸口还结个大花,我可也不想穿那么可笑。朱靖你脱下这衣裳,咱们回天山吧。最多以后不再回中原来。」 朱靖凝视着他一笑,回首看了自己家人一眼,对皇帝下拜。「臣就此拜别,请皇上多保重。」 「慢着!」皇帝又惊又怒,「我已饶恕了你两人的罪愆,为何又要离开?」 「所谓的罪,是你们中原人自己订立的,我不觉得我两人有罪。朱靖是中原人,所以甘愿受罚。但自此以后,我两人和中原毫无瓜葛,自然要离开的。之前他在这里,所以我来此处,之后我离开这里,他自也该与我同行。」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走吧。」 两人携手便要离开,皇帝大怒,「拦住他两人!」 随着皇帝的斥喝,四周忽然出现许多侍卫,剑拔弩张,个个都对准了侯雪城与朱靖两人。侯雪城不怒反笑,「正好,我也想试试武功,倒要看看谁能阻挡我。」 他跨前一步,双臂微张,一股狂妄的劲气便由他身上扩散出来,竟隐约有风雷之声,整个厅堂的桌面先是微微颤动,最后竟然都被这无形的劲气压垮,一时杯盘狼藉。 在惊叫之中,所有人慌忙从倒下的桌旁跳起,一时推压倒跌,俱都惊惧无已。 侯雪城俊秀的脸孔此时毫无表情,身上杀意狂漫,双足已经离地三尺,这是为了不让双足沾染到之后将要满地横溢的鲜血。 他看着那些对着他冲来的御前侍卫,深黑色的瞳孔已然变红,暧暧闪烁着淡淡的青光。 朱靖最了解他,知道那是起了杀意时的表现。他急促地冲上前,握向他的手已经不自觉使出了小擒拿。「雪城,住手!」 侯雪城一手轻拂,将朱靖推向自己身后,以气劲压住他,不让他动弹。另一手穿过重重剑幕,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为首侍卫持剑之手,只听轻微的「咯喇」一声,那侍卫大声惨叫,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给卸下来。 侯雪城懒洋洋地往窗外看了一下,「外头人很多啊,皇帝你调了许多人过来,是想让我好好玩耍吗?」他微一振衣,已经穿窗而出。 众人急忙向外瞧去,只见广场之中火把林立,急速向最高处的一个白色身影聚拢。侯雪城白衣飘飘,站在紫色琉璃屋瓦之顶,成千百的箭矢向他射去,却都在他身前六尺之处便断落坠下。 在无星的黑夜之中,侯雪城俯临而望,就如一只巨鹰般俯视着即将成为他零食的成群鸽子。他忽然仰天长笑,声线震天,他笑声方落,黑夜的远处,竟忽然显现出两、三道闪电,劈裂黑夜,显得气氛更是诡谲。 朱靖当先紧跟着穿窗而去。 屋顶已经有许多大内高手跃上攻击侯雪城,这些人都是大内精锐的高手,此番各出绝学,侯雪城却没有反击。他在剑网中穿梭,却有如在花丛中般自在,他此时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人所吸引。 「尊皇箭,这次,妳我又要对上,妳在何处呢?我等着妳的箭。」 话声方落,远方箭弦已发,只听箭矢破空之声,一箭急过一箭,第一箭方临,第二箭已经追过第一箭,第三箭却又已临侯雪城胸口要害。 侯雪城方避开第三箭,第二箭忽然转向直取他双目,侯雪城轻轻「咦」了一声,腰骨彷佛没有硬度,向后整个后仰,左脚凌空,已然踢飞第二箭。 但第一箭此时方临,竟穿过他的护身罡气,直钉向他左肩。侯雪城扬眉,不惊不怒,在那样迅雷不及掩耳的时刻,他伸手以双指扣住箭翎,轻喝一声,左手反拍,那枝箭便往后方倒射而去。 只听一声闷哼,尊皇箭却伤了尊皇箭主人。 伤了尊皇箭之后,侯雪城终于回身,闪着异彩的眸瞳紧盯着这些大内侍卫。他负手而立,有如猛兽进入羊圈,虽未及作势,却已让所有高手为之胆颤。 这些高手平日在皇城俱可说是呼风唤雨,极具威势,却在侯雪城面前如此胆丧,都觉得十分气沮。其中一人大喝:「我们并肩上!」所有人攻上前。 所谓蚁多咬死象,己方人多势众,不管侯雪城多神通广大,也只一个人而已。 侯雪城哼了一声,「真是找死。」他一振袖,身躯已经半浮起来,那条仅缚住他长发的雪白布巾忽然松脱,扬起的发丝飘浮在空中,只露出他闪着青色光芒的眼睛。 远处,传来阵阵的雷声。 所有人方惊觉,看向远方间歇的闪电。 起雷了。 第七章 侯雪城双袖微振,身躯缓缓浮起,众人抬起头看着他的雪白身影,那冉冉上升的身躯被间歇的闪电照耀,在地面映出深黑的墨影。 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响,有一种窒息的魅惑。不知不觉,在场观望之人,都不自知地将手擦向腰间,手心中俱都充满了汗迹。 雷雨降了下来,如粗面般瞬间将所有广场中的人打得湿透。侯雪城的周围却有个隐约朦胧的气团,将所有雨滴蒸发,他俯视着地面上的众人,现出讥讽的笑意。他的声音有如地狱般深幽:「要攻击我的人,都在这里了吗?」 听着他的声音,所有人都起了不祥的预感,弓箭手射向他的箭矢急雨一般,侯雪城却毫无抵挡,箭矢却俱于他三尺之处便纷纷落下,似乎撞到一个透明的防护罩。 朱靖也在人群之中仰视着这白衣如雪的爱人,听到身旁其中一个大内高手的惊叹。「护体无形罡气!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够练成这种传说中的神功,真不愧被称为天下第一人之名……我们……不可能伤得了他。」 侯雪城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人,「以我的能耐,要杀你们易如反掌,再给一次机会,退开去。」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时,一个声音远远传来:「若是我呢?有没有资格与你一拼?」 声音尚在远处,这人已在广场上空出现,他也如侯雪城般,以气半浮在空中。 侯雪城凝视着此人,目中光芒大盛。一字一字道:「寒难州?」 寒难州一袭青衣,笑容十分潇洒。「侯宫主……或是该叫你小皇爷?」 侯雪城「哼」了一声,「你来,是想与我为敌?」 寒难州摇头。「朱九皇爷曾和我有一项密约,侯宫主也许不知道,我之所以会受他牵制,也是为了这密约。」 侯雪城淡淡地道:「这与我何干?」 寒难州神色黯沉下来,他低低地道:「侯宫主,我未习武功之前,一家都是九皇爷的家从。我父亲只是个车夫,娘亲是厨房的厨娘。九王爷送我去习艺,资助我创立门派……他虽不算好人,却于我有栽培之恩。我无法违抗他。」 侯雪城仍然淡淡地道:「与我何干?」 寒难州闭了闭眼,「侯宫主出现后,九皇爷给我最后两道指令,杀了皇帝,令小皇爷登上皇位。杀了朱靖,让小皇爷没有牵绊。此事成后,我与他再无瓜葛……他虽已疯,我却不能违抗我自己的诺言。」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来。「你待如何?」 「你这人孤傲,根本不屑当皇帝,我一直明白,九皇爷不懂而已,也勉强不来。所以皇帝是不必杀的。但朱靖,我非杀了不可,而其中的理由,不只为了九皇爷的命令,还牵涉到我的私心,这个我不想辩解。」 侯雪城沉默很久,「当初我武功全失时,朱靖说过,要带走我,除非先杀了他。如今我也是一样,你若想伤他,须得过了我这关。」 寒难州的笑容隐含哀伤。「我明白。」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,彼此都是独霸一方的绝代高手,此时只是互相凝视,互观动静。 侯雪城垂下手,仍是玉如意形状的血旗便从袖管滑落于他掌中,机簧弹开,已蓦然伸长数尺为枪。虽然尚未展开旗面,但其中浓厚的血煞之气,却让人心头发抖。 侯雪城缓缓动了,他枪尖轻轻地回旋舞动,彷佛像是诗人舞扇一般的优雅身影,那如流水般美丽的姿态,无论是敌是友,所有人都只能目不转睛地观看着。 在这一刻,强劲的暴雨似乎停滞了。狂风急剧地吹袭着广场上之人,那雨水似乎完全聚集到侯雪城周围,在他轻柔的舞动下,成为一帘水幕,彷佛有生命似地,在他四周流动着,形成淡蓝色的光影。 那凝聚的光影越来越盛,光芒越来越亮,炙灼着人眼睛几乎无法睁开,在朦胧的视界中,只看到凝聚成光球的水影缓缓飘浮在侯雪城的旗杆之上。 所有人屏住了气息,只盯着广场中的那人。光晕映照着侯雪城俊秀的脸孔阵蓝阵白,显得更是美丽得几近诡异,在那样的深蓝视界中,只有侯雪城深邃的眼眸穿透过来,让人心中一凛。 那水蓝色的光球在侯雪城旗尖急速转动着,像是游龙戏珠一般地轻灵。看着侯雪城越来越阴暗的眼神,寒难州知道接下来必是厉害的杀招。 他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武学,暗自震骇。立即收息敛眉,全神凝注,难陀神功运转到极致,隐隐发出骨骼错动的声音。 这时,光芒忽然炸开了。 从远处的宫殿看过去,那水蓝的光芒忽然大盛,然后以高速四散开来,带着五彩的琉璃光芒狂泻向寒难州而去。 那夹杂着呼啸的威势瞬间临及寒难州,第一波倒霉的就是近距离与寒难州接近的御林军,只要触及蓝色光点的人,便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,向后倒飞而出。 寒难州从未看过这样的武功,心中震骇万分,这已经不能算是武术了,此时他已来不及拔出随身宝剑,只能双掌齐出,硬挡住侯雪城的攻击,竟也向后倒退了三步。 当他再开口时,声音已然嘶哑。「大静神功第九重?」 侯雪城的眼睛微微瞇起,似乎有点碰到知音的喜悦。「你倒识货。」 寒难州倒抽一口气,这种几近于神话的武功,也能被此人练成?他心脏强烈鼓动起来,欢悦大于震惊,激昂远胜恐惧。 身为学武之人,死于这样的武功下也不枉了。他大笑出声。「好,好功夫,来吧。」 在长笑声中,他抽出自己珍藏的名剑,迎了上去,竟是身剑合一,御剑而飞行。而所倚仗的正是名剑「长庐」。 急雨中,长庐剑仍是一泓秋水,暧暧含芒,在雨中闪出七彩之焰,竟与之毫不逊色。众人只看见一团彩色的光芒迎上蓝光。 那接触的那一剎那,「轰」的一声,整个天空像是炸了开来,所有人脑中被震得嗡嗡作响,引领望去,只见半边的天空都被那两个交错的身影射出的剑光占据。 整个天空像是被劈去了一半,半明半灭,急劲的气旋由这两团相撞的光芒中激射而出。 像是以两人为中心,方圆二十丈之所有生物,都被这股旋风撕裂得不成形状。光芒在第一波相触后,之后已稍见黯淡。侯雪城轻喝一声。 血旗「啪」的一声展开了。随着旗面急旋,蓝芒立即大盛,压过了彩光。 在惊惧的惨叫声中,所有侍卫绝望地四处溃逃,只怕那些四溢的光点临及自己,早已经毫无高手风范地踩踏着他人。 身在其中的寒难州是最苦不堪言的,一身的功力已经运行到极致,难陀神功也使出了十成,但那股压力丝毫没有松弛,越来越加重,几乎让他有经脉即将爆裂之感。 在这样的武功之前,似乎什么招式都变得十分可笑,他咬紧牙关,难陀神功运行到十二成,气灌剑尖,竟发出「嗤嗤」的破空之声,转瞬之间已刺入侯雪城替自己布下的防御气劲之中。 侯雪城眼中闪出异彩,果然不愧是寒难州。「好剑,好武功!」 他侧身避过寒难州凌厉的攻势,血旗「啪」的一声直竖起来,彷佛一道白色光墙,将寒难州的攻势尽皆挡住。随即旋转而上,顺着他的宝剑,旗面横切而去,霎时无声无息地卸下了寒难州一只臂膀。 在这其中,两人比拼武学,转瞬之间早已交换了近三百招,此时寒难州遭受重创,已无法保持飞行姿态,摔跌于地,一身青衣染满泥迹与鲜血。 他闇哑地呛咳,却是满脸笑容。「好……不愧是侯雪城。不愧是大静第九重……我不枉了……你杀了我吧。」 侯雪城低头看着此人,双足在他身边落地,缓缓地道:「我不杀你。」 寒难州深深吸口气,知道自己已然伤重,也没法子再撑多久,他问出自己心中长久的问题:「在九皇爷府中,我对你尽心尽力,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情。我只想问,为何我不行?哪里比不过他?」 侯雪城沉默很久,轻轻地道:「因为他从不与我争胜,所以我败了。因为他握住我的手,从以前到现在,都没放开过……所以不会是你,不会是其它人,只有朱靖一个人而已。」 不待寒难州再细问,侯雪城早已不再望寒难州一眼。他「啪」的一声收了旗面,蓝芒敛去,狂雨又重新打在所有人身上。 所有人静静地远观着此人,这人所隐藏的可怕能力与武功,已经让在场之人为之胆丧,若不是忠君爱国之心在他们心中始终不去,恐怕早已溃不成军。 皇帝的御林军,个个都算是出类拔萃的高手,如何不知道寒难州的能耐,而侯雪城一个照面,便轻易击败了这一方之霸,全场震慑。 侯雪城寒森森地环视众人,群豪俱被他如刀锋般锐利寒冷的眼神逼得倒退一步。 看着自己的手套,侯雪城神情仍是淡淡地,「还有谁想来?」 沉默中,众人再次围起一个圈子,把侯雪城围在中间。侯雪城哼了一声,并未再次展开血旗,他身形有如迅雷般在人群中穿梭,空手搏击,或推或打。 只见广场中的侍卫一波一波地倒下去,但这些人却无人致命,最多只是骨折断肢。 那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侍卫,又一波一波倒下去。广场之中杀声震天,碧血横飞,寸土寸血。却只是为了挡住一个男人。 一个人的武功练到了此种境界,无不令人畏惧。因为你不知其招出自何处,难料其刃来自何物,如何抵挡,如何防御? 在远处观望的皇帝终于忍受不了,冲入雨幕,大吼道:「给我住手!」 他的声音隐没于嘶吼与惨叫之中,侯雪城根本不理会。如同他的外号,「雪袖红衣」,他雪白的手套丝毫看不出血腥,但已浴血满身。 像是单方面的屠杀一般,有如猛狮进入鹿群中。 皇帝又惊又怒,看到外围中有一个人静静站着,正是朱靖,他背上仍染着被杖责的血迹,此时低着头,也不知想些什么。 皇帝急促地走近他。「靖卿,你还不快阻止?这人要将我的侍卫屠尽吗?」 朱靖缓缓抬起头来,他语声沉重。「皇上,当一个人,正为了争取我的幸福而拼命时,我有何立场阻止他呢?您看清楚,他并未真正杀害一人。只让他们不再有攻击的能力。」 皇帝不禁语结,他并非一个可以看自己的侍卫替自己拼命而毫不动容的皇帝。再这样下去,即使无人死亡,他的侍卫们遭此重创,内伤肢折,恐怕也要半年的休养生息,代价实在过大。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,过了许久,终于道:「你让他住手,什么我都允了你。」 朱靖颔首,却毫无喜色。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,实非他所愿。他走向前扬声道:「雪城住手!皇上已经应允了。」 侯雪城听若不闻,溅满鲜血的身影在人群中缓步悠行,只要他所经之地,必有人惨嚎着倒飞出去。 朱靖咬牙纵身上前,在侯雪城的手套触及其中一人时闪身挡在那人面前。侯雪城的手掌便按在朱靖头上,朱靖蓦然大声喝道:「雪城!」 侯雪城凝劲不发,他像是游戏被阻止了,又被这样叱喝,有些不悦。又像是怕责备似地,要解释什么:「我没杀人啊,知道你不喜欢,让他们受点伤,免得找麻烦而已。」 朱靖缓缓握住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掌。「我知道,你很好。不过已经够了。我背上的伤口还没包扎呢,有点痛。我们这就走吧,找地方休息去。」 侯雪城起初有些泄气,有些没精打采。但之后听朱靖如此说又振作起来,眼中的青芒终于褪去。他推开朱靖握住自己的手,「别碰我,我身上脏。」 朱靖却反手紧握住,「我们走吧,皇上已经允了,让我们离开,也不为难我家人。」 侯雪城低下头来,看着朱靖握住自己的手,这次他不再挣脱。过了半晌,他抬起头。「我一向不是好相与的人物,事情已经不能就这样了结。」 朱靖微微叹息一声。「你想如何?」 侯雪城微微一笑。「要我停手,只有一个条件。」他伸出手,戴着手套的手指,直指住远方神情焦灼的皇帝,声音远远传送出去。 「我要和你堂堂正正地离开,你们中原人那么在意礼教,世俗的事情如此看重。很好,那么我要这个皇帝,替我们主婚。」 第八章 雨后朦胧的雾气在广场中弥漫着,空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寒冽,所有人都戒惧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。 侯雪城的强大,那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,冷酷无情的手段,不必说,早已在中原甚至边陲地带成为了传奇。但传说毕竟是传说,总有人怀疑是夸大。 但今日,侯雪城确切地以实力让所有人看到他令人丧胆的武功。那种深不可测,浩瀚如海的武学,简直已经超凡入圣,那绝非凡人所能抵御。 这样一个人,众人心里都深知,若他要取皇帝的性命,那是有如囊中取物,手到擒来。在场之人,谁也阻拦不了。 侯雪城的狂,侯雪城的傲,侯雪城的狠,甚至他的深沉,加上这样绝代的武功,那种目空一切、轻视世间之物的狂傲,特立独行的思想,乃至他手中本就握有的势力,对于皇帝来说,绝对是最大的实质威胁。 若是有能力除掉这样的人,皇帝绝对毫不犹豫,不择手段也要斩绝这个隐患。但是如今,看过侯雪城实力的人,谁都清楚明白,这样的一个人,绝对不可能轻易铲除,甚至力敌。 各人心中唯一的愿望,都只是绝对不让这人成为自己的敌人。 皇帝虽然年纪大了,却绝对不胡涂,他在位二十余年,对驭人一向深有心得,自然十分明白,眼前这人,绝不能妄想驾驭他,只能采取疏导怀柔手段。而如今能对侯雪城稍有节度的,只有朱靖一人。 他并未老眼昏花,虽在远处,也看得出侯雪城极不愿令朱靖发怒,只要朱靖和他说话,稍有不豫之色,侯雪城就极在意。 在本朝,喜好男风的大官达人并非没有,甚至引为韵事。有人只是玩玩小倌之流,图个新奇,有的是真的放入真心,至死不渝。 但不论如何,这样堂堂正正,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与同性结亲的,却从来没有过,何况还是要身为皇帝之尊来主婚。 话虽如此,在如今的情势下,却无人想讪笑。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,朱靖虽不能算是红颜,但侯雪城的确为了庆王而独自面对千军万马。 而朱靖也同样相报,那样以忠诚为本性的男子,本朝最倚重的王族,竟然愿为侯雪城独抗天颜,悍不畏死。 这两人之间的情深义重,即使是先前十分不以为然之人,也都沉默了。仍然强烈反对之人,在看到侯雪城的实力后,更是不敢说话。一时之间,所有人都眼望皇帝,听他决议。 皇帝陷入两难,一时沉吟难决。韩相国对一向公忠体国,对皇帝十分忠心,此时也不再坚持,免得皇帝为难。他走到皇帝身边,躬身启奏:「皇上,不论如何广场雨大,您龙体保重,移驾回到厅堂后再谈吧,此处总不是个议事所在。」 皇帝点头,回到喜厅之中,看着四处林立的喜帐,真觉有说不出的讽刺之感。 侯雪城跟着朱靖也随同回到大厅。其实皇帝允不允,他真是无所谓的,也不是刻意给皇帝出难题。 不过两人若在一起,朱靖家人即使免罪,仍不免要受到旁人轻视冷嘲,这样的冷暖,他毕竟是一宫之主,自然是明白的。唯今之计,也只能将皇帝扯下水,在中原,可没人敢轻慢皇帝。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,在场之人无人肯离去,都想知道皇帝的决定。然而都深深感觉到,今夜,还真是个漫长之夜啊。 皇帝心中十分矛盾,皇室的体统,怎能为了一个人尽毁?但是他心中也很明白,若是拒绝了,也算是得罪了侯雪城这个人,这人的实力让他深深忌惮,若因此成仇,即使目前自己有朱靖加护,但怎知侯雪城会不会背着朱靖给自己颜色呢? 恐怕以后日夜都要身处不安之中。而那样的决定,自己也等于要失去朱靖这样的边关重臣。因为朱靖等于是得不到他的认同,在朝中绝对无立足之地,势必要离开官场。 他心中慢慢思量着。若是答应了,给这两人主婚,只要处理得宜,未必会令皇室蒙羞,反倒可成一段佳话。朱靖感念自己恩德,必然更加忠心,而侯雪城也等于在自己掌握之中。 侯雪城这样的男子,对他软来硬来,他都不见得领情,唯有把情分放在朱靖身上,才能令侯雪城为己所用。 一旦决定了,皇帝便再不迟疑,开了金口。「好,众卿听了,今日朕既然亲临,这口喜酒便不能不喝,既然韩小姐也为庆王求情,朕也愿如此成全一对佳话,众卿以为然否?」 侯雪城的眼睛在众人脸上四下环视一圈,所有人都觉得心中冷风飕飕,有如被冰箭扎了一下,都心知只要说个「不以为然」,恐怕接下来难以善了,要引火上身了。 众人都极怕侯雪城注意到自己,俱都忙不迭争相称颂皇上英明伟大,睿智非凡,体恤臣下。 既然一切事情水到渠成,朱靖便牵着侯雪城走到主位之前,此时老太君已然苏醒,她对于目前情势也只能接受,坐于皇帝主位之下首,等着这对「新人」来拜礼。 主礼司赞是第一次替男人主礼,声音十分干涩。「一拜……」 正唱间,只听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叫道:「慢着!」 事情显然又有变化,所有人都觉得心脏难以承受,心中不住暗骂。这场婚礼,真可说是看尽了热闹,可别连自己的性命也给热闹赔了去。往发声处看去,那发声者竟然是韩晚楼。 韩晚楼已经褪下喜服,正匆匆奔到厅堂来。皇帝对于这位韩相国的爱女一向十分喜爱,此时又觉对她有愧,于是缓下了脸色,温言道:「韩小姐有话想说吗?」 韩晚楼对皇帝斯斯文文地行了个宫礼,「皇上,今日之事,并非晚楼之错,晚楼也没犯七出之条,却还没入门,便下了堂,实在觉得无辜。所以想有个要求,不知皇上能否恩准?」 皇帝还没发话,侯雪城侧眼瞄着她,已开口道:「妳又要刁难什么?」 韩晚楼笑盈盈地转向侯雪城,她想整他已非一日,但总是吃瘪。每次幻想侯雪城哭丧着脸,就觉得心中很得意,可惜总是只能幻想。这次终于给她逮到了机会,哪能不把握? 「我哪里算是刁难?侯雪城,现下你是新人,我是旧人;你是新妇,我是弃妇,我把朱靖让给了你,你总该顺着我点儿。」 侯雪城想想也有道理。「好吧。妳想怎么样?快说吧。」他只想快点拜完堂,拉着朱靖马上走人逍遥去。不管韩晚楼有什么刁钻的要求,难道凭自己的能力还办不到吗? 皇帝看了韩相国一眼,也有些无奈,说道:「韩小姐但说无妨。」 韩晚楼跪下谢恩,然后起身,背负着双手,巧笑倩兮地绕了两人一圈。她拿着手上捧着的新嫁衣,向前一送。 「我这嫁衣,在十五岁那年就亲手缝制好了。怀着梦想,满怀幸福地想与靖哥共结连理,一直想穿上它与靖哥成亲。可惜今日也只穿了几个时辰,总是没让它进了洞房。」 侯雪城不耐烦了。「这和我何关?总不会要我穿了它。」 韩晚楼竖起食指,笑嘻嘻地道:「正是这话,侯公子好生聪慧,一猜就中。」 朱靖愣住了,「这怎么可能,雪城是个男人,怎能穿女子的嫁衣?」 韩晚楼目中泪光萦绕,「靖哥,我也只这个希望,这件嫁衣,载满了我的祝福。靖哥不要我,连我的祝福也不屑收吗?」 朱靖无言以对,转头看着自己爱人。而侯雪城只是死盯住韩晚楼手中的红衣,脸孔阵青阵白。可恶,早知道当年一看到这霉女就先杀了她,也没日后这些霉事了。 但男子汉大丈夫,答允的事情,怎能矢口反悔? 侯雪城陷入了两难。 事情僵窒了许久,皇上轻咳一声,正要发话。侯雪城终于开口,「这件嫁衣给妳穿过,也不知里头有多少霉气缠绕,这可不是吃几碗猪脚面线就能解除的。我大静神功即使练到第九重,可也没把握能不能敌过妳的霉气。更何况……」 侯雪城停了半晌,终于问道:「这衣裳,妳从早晨穿到现下,也整整一日了,上头定都是妳的皮屑汗臭。妳总也该洗过,才拿来给我穿吧?」 韩晚楼听了简直要脑袋充血,这人心里所想的,竟不是穿女子嫁衣的侮辱,而是嫌弃自己霉气无敌。最可恨的,还当众说自己身上有汗臭,简直不可原谅。 所谓孰可忍,孰不可忍。她原先只打算为难侯雪城一下,看看他郁卒的神情,当然,若是侯雪城肯开口恳求,那是最好不过。这下韩晚楼死也不愿放过他了。 她跺足。「我管你有什么忌讳,若你不愿穿,那就当你说话和……放那个气一样,大家都看到了,日后所有人皆要看不起你。」 侯雪城脸色铁青。穿什么衣裳对他而言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,女子男子的衣裳,都不过是身外物而已,他半点也没感到什么耻辱或是不悦。 但他最介意的,就是怕衣上有汗味,那要他穿上简直比死还难过。他转头望向朱靖,忽然灵光一闪,终于发现了新契机。「朱靖今日和妳一样,忙了一个晚上,想必身上也都是汗味,定然不会嫌弃妳这衣裳。我看就由他来穿上吧。」 这下轮到朱靖脸色铁青了。「你要我穿?」 侯雪城看他一眼。「难道你要我穿这件汗臭衣裳吗?」 朱靖深吸一口气,苦笑道:「但你看我的身形,你认为我穿上,不会撑破吗?」 侯雪城奇道:「撑破有什么关系,反正也只有这一次。」 韩晚楼脸色不佳。「你觉得没关系,我觉得有关系。靖哥怎能穿得下?若你没诚意,那就……」 「慢着!」侯雪城截口,「谁说我没诚意?就穿给妳看。」他用两只手指夹着新嫁衣,拿到离自己最远的距离,使力抖了抖,再抖了抖。 韩晚楼看他抖了半天,仍是一脸嫌弃,忍不住发怒。「这上头有虱子吗?有蟑螂吗?有臭虫吗?有那么脏吗?」 侯雪城看了她一眼,理所当然地道:「妳今年也快二十了吧?放了快五年的衣裳,谁知道上头有什么?就算什么都没有,至少也让霉气多消散些。」 和侯雪城说话,那绝对要有非常深的涵养,才不会气爆而亡,韩晚楼忽然同情起朱靖。 像侯雪城这样个性的人,也许也只有靖哥能包容。自己虽说喜欢侯雪城,但也想长命百岁,若侯雪城是个哑巴就好了,一定非常完美。若她手中有药物,一定毒哑他!她深深吸气,再吸气,终于勉强牵起嘴角。「那你到底抖完没有?」 「当然还没有,若可以拿去清洗一下,我也不必那么麻烦了。」 「靖哥!」韩晚楼几乎尖叫起来。「你也说说他!」 朱靖咳嗽一声,「雪城,皇上和大家都在这里呢,可不能等着,要给我们主婚呢。我背上伤势有点痛,想早点休息。咱们还是快点达到晚楼的要求较好,若你不愿意……我穿也可以……」 侯雪城看着他背后隐露出的血迹,这才不甘愿地道:「应该可以了。」他仍不放弃抖最后一次,然后开始解自己衣扣。 朱靖连忙抓住他的手,就怕他当众脱衣,「雪城,罩在外头也足够了。」 侯雪城听了便将双手抬起,朱靖日日替他更衣,自然明白他的意思。他接过嫁衣,轻轻地替侯雪城披上,将他长发从衣领内拨出,握住他的手穿入衣袖,然后跪下来替他把袍襬抚平。 这其中的轻怜蜜爱,温柔款款,侯雪城自己没感觉,反正每日都是这样更衣的。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,一时都沉默了。 堂堂一个王爷,镇守边关的猛将,却愿替爱人这般仔细地服侍,那该有着怎样的耐心和爱意。在场的达官夫人俱都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己夫婿一眼,然后黯然低头。 侯雪城的外号叫做「雪袖红衣」,这说的是他杀人无数,溅血斑斑。却是第一次身穿红衣。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刚披上的嫁衣,神色有些不自然,抬头看到所有人都盯着他看,连朱靖也是目不转睛,心想:「这些人不会离我那么远,也闻到了这衣裳上头的味道吧?」 他正自心下疑惑,却不知道,所有人都为他展现的风姿而呆住了。那种说不出的绮丽风情,但眉宇间又一贯的英气勃发,不可思议地揉合了俊秀与刚毅,简直叫人惊叹,连远在主位上高坐的皇帝也看怔了。 那冰雪一般冷峻的气质,傲岸的神态,身处上位者流露出来的威仪,加上那如火般魅惑的风情,绝非一般人所能抵挡。 皇帝忽然完全原谅了朱靖。这样的一个男人,恐怕连自己年轻时也不能抗拒。若是自己晚个二十年时碰上这人,必然要比朱靖还疯狂。他低叹了一声,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,终于发声道:「好了,开始行礼吧。」 朱靖微微一笑,紧紧握住侯雪城的手。那含蓄一笑之间,如深潭不兴波,却又将所有的情意都流露出来。 侯雪城其实并不是很明白为何朱靖如此开心。但是朱靖快活,他也快活,忍不住也回他一笑。他容色本就俊秀绝伦,此时展露笑颜,有如冰雪初融,清胜晨霞。在场之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。 朱靖露出不悦之色,不愿侯雪城被人如此凝视。他着意侯雪城走到天地桌前,面北而立。 这时引赞看新人就了定位,立即高声唱词:「跪,献香烛。明烛,燃香,上香,俯伏,兴,平身复位。」 侯雪城扬扬眉毛,见朱靖已然下拜,只得跟着一起拜下。一连串拜完,换通赞唱:「跪,叩首,再叩首,三叩首,兴。」 侯雪城这下皱起眉毛,这中原的繁文缛节为何那么多,一天到晚就看人拜来拜去。他凝立不动。 但朱靖斜眼看去,见他没一起拜下,连忙扯了扯他衣角,侯雪城忍住一肚子火,只得再次拜下。才正刚起身,就听通赞又唱: 「一拜天地——」 侯雪城握紧了拳头,他这半生纵横天下,何曾这样到处给人低头叩首。他忍下气,又随朱靖拜下。起身时,却被那带霉的裙襬绊了一下,若非轻身功夫极佳,只怕就要当场跌个狗吃屎。 「二拜高堂——」 侯雪城忍无可忍,他本就目空一切,今日实在自觉受尽了委屈。此时有如闪电般掠到司赞身边。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,语气里尽是杀意。「你什么意思?故意整我来着?拜来拜去烦不烦?快让我入洞房!」 那样庄严隆重,有皇帝亲自主婚的典礼,本该严肃静穆,但此时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。第一次看到有人那么坦然,竟在成亲之刻,大声宣告急着要洞房的。 笑声越来越响亮。侯雪城十分不悦,冷冷回目。登时,哄堂的笑声在侯雪城锐利环视的目光中戛然而止。 皇帝却也忍不住露出微笑。老太君怕他生气,连忙低声道:「皇上,这侯公子向来身处化外,乃山野之人,不懂礼数,皇上万万看在老身的分上,别与他计较。」 皇帝笑着摇头。「朕没不开心,这孩子很有趣。」他一挥手,命令司赞,「继续。」 朱靖急着要侯雪城放开司赞的衣领,「最后一拜啦,你权且忍忍,上头都是我尊长,叩拜是应当的,数十年教养之恩。」 侯雪城这才松了手,给朱靖扯着回到天地桌前,他也不看朱靖,当先对着皇帝和太君拜了下去。然后抬起头,面容冷硬。「还要拜什么,一次说来!」 司赞抖着声音,「夫妻交拜——」心惊胆跳地看着侯雪城照做了,他忙不迭地叫出最后一句。「送入洞房——」 所有人都嘘出一口长气。好一个漫长的黑夜啊,想必天亮就该来临了。连朱靖都松懈下来,这一夜的压力,大悲大喜,争斗成亲,也真是够他受的,恐怕要老了三年。他喘了一口气,脚步都不自禁跄踉一下。 喜娘要牵着侯雪城的手,带他入洞房。侯雪城自是不愿让她碰触,事情既已了结,他便不再恼恨。回首注意到朱靖步履不稳,便问道:「你怎么啦?背上伤势痛楚吗?」 朱靖只怕他又惹来祸事,只想快入洞房休息,忙点头。「真有点痛了,我们快点………」话还未说完,已被侯雪城拦腰横抱而起。 即使抱着那样一个大男人,以侯雪城的功力自然是脸不红气不喘,举重若轻。但朱靖可红透了脸,这下以后可永远别见人了。他急促道:「快放我下来!」 「不怕,你不重的,我也不嫌弃你。」侯雪城难得哄着他,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。一步一步跨入洞房。 所有在场众人寂静无声,引领听着侯雪城最后一句话。 「我都很小心,注意没碰到你的伤处。朱靖,你为何脸色发白?那么痛吗?今夜的游戏你别施力了,换我来……」 司赞连忙高叫:「礼成——」 终于把侯雪城最后一句语声硬是压盖下来。但整个厅堂的笑声,据朱靖事后打听,持续了半个时辰,连皇帝都笑出了眼泪。 远处一声高昂嘹亮的鸡啼,划破了静夜。在东方山岭之间,这时露出一道光芒,登时霞光万道,辉映大地。 天终于亮了。 ——全文完—— 番外——情色 洞房内。 抱着朱靖进入喜房,还没把他放下来,一群喜娘已经比他先一步跨向床头,手执托盘,里面装着枣子、花生、桂圆、栗子,抢在侯雪城身前,口里喃喃吟诵着。 「撒个枣、领个小,撒个栗、领个妮,一把栗子,一把枣,小的跟着大的跑。」这根据礼俗自然是要的,意思是要他们早生贵子,儿女双全。 侯雪城抱着朱靖站在一边,脸色有点不善,「妳们在干什么?」 「祝大人们子孙满堂……」 虽然知道这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能生孩子的,但依照礼俗还是得说。看着穿红衣寒着脸的「新娘」,这些喜娘可是知道他手段的厉害,声音越发小了,不过毕竟这是她们引以自豪的工作,恐惧也只得先摆一边。 正互瞪间,床帐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吉祥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进去,正在「安床」,铺迭被子,一边铺一边说着「百年好合,早生贵子……」 侯雪城的脸更阴了。「他生?还是我生?」 吉祥婆回过头来,看着他的红衣和那张俊秀的惊人脸孔,一手就指了过去。「当然是你……呃——王爷生。」看着桌上忽然爆裂的茶盏,吉祥婆连忙改口,手摇摆半天,指到朱靖身上。 朱靖这时站落地面,莫名其妙被人声称自己要生孩子,他当然不想怀孕,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,但自然也不能和这些喜娘计较,一挥手。「都下去吧。」 喜娘面面相觑,还没有脱缨呢,但侯雪城也没有红巾盖头,这实在于礼不合。年纪最大的喜娘沉吟一下,招呼人捧来两个瓢,两者相合成葫芦状,正是合卺酒。她递给朱靖,然后转身让人退下了。 一群人嘴里喃喃叨念着吉祥话关上门离去,朱靖才转头看了看侯雪城,眼里盈满笑意。「你今天辛苦了。」 侯雪城看了他一眼。「还好,不辛苦,挺好玩的,不过我不喜欢热闹,下次成亲别再弄那么多人了。」 朱靖的笑容僵了一下。「一人一生成亲一次也够了。」他伸出手摸了摸侯雪城的脸。上一次见他,他缠绵病榻昏迷不醒,朱靖守在床侧,心绞如焚,只想以身相替,想不到转眼之间,情人已经生龙活虎。 一时百感交集,喉咙像是哽着什么东西,只是深深地盯着他的脸,一刻也舍不得转移视线。 侯雪城倒是没他那种感动的心情,四下望了望,觉得口渴,伸手就往合卺酒那里伸去,朱靖还来不及阻止,他已经连干两杯,豪气干云,还咂着嘴说:「这酒没有咱们天山的琼仙酿纯,差远了,你王府难道很穷吗?」 朱靖:「……」 合卺酒既然已经给他一个人喝了,那接下来的结发总要办好,这就是所谓的「合髻」,夫妻各自剪下头发的一缕合在一起,表示不离不弃。 朱靖拿起剪刀,将自己的头发剪下一截,然后握住侯雪城的头发,剪刀下去却剪不断,他尝试了半天,那头发明明柔软滑顺,却又韧得没办法绞断。他充满疑问地抬起头来,一头雾水。 侯雪城交叉着手臂看着他徒劳无功的努力,「难道你没听说过,什么叫做『刀枪不入』吗?我大静神功已经练到第九层啦,你不知道吗?」 朱靖:「……」 看着朱靖的表情,侯雪城微微一笑,伸手拉回自己的头发,轻轻一握,那缕发尾就整绺落在他手中。他递到朱靖手中。 朱靖忽然想到典籍里刀枪不入的天蚕衣和金丝衣,如果把这头发剪下来织成衣服,恐怕不输给金丝衣吧? 侯雪城瞇了瞇眼,语气有点危险,「你在想什么?」 「没有,没有。」朱靖连忙说。 侯雪城也不计较,将朱靖按坐在床沿,开始解衣服,一瞬间就脱个精光,光溜溜地跳上床去。他自小就被命为一宫之主,从小给人服侍到大,又一心武学,可没半点羞耻之心,他觉得也没那个必要。 「没事我要睡觉了,明天我要动身回天山,荒废了那么久宫务,那可不行。」他推推朱靖。「睡进去,我要睡外边。」然后他躺下来,很幸福地盖上被子。因为一向都没什么心事,所以一转瞬就进入梦乡。 就这样?朱靖愣愣地看着侯雪城闭上眼睛的长睫毛,洞烛之夜,好像不是这样过法啊? 他从里侧翻身压在侯雪城身上,「雪城……雪城……」他温声软语,「起来玩游戏……」 「今天不玩亲亲摸摸游戏,我累了。」侯雪城翻了个身。 「不玩这个可以玩别的嘛?咱们来玩官兵捉强盗,我当官兵,我出力就好。」朱靖不死心地诱哄他。 侯雪城很艰难地张开眼睛,其实有点不悦,但他对朱靖一向另眼看待,于是说道:「我这几天一直在睡觉,都没时间如厕,肚子一直叫,但我要忍到明天早上才去茅厕,今天累了。你也不想玩出我一肚子里的那个那个嘛。」 这时候讲「那个那个」,真的是很没情趣,朱靖几乎想哭出来,「人吃五谷,总有……那个那个,上出来就好,你去上掉啊。」 侯雪城一巴掌拍开他。「烦啊。」他侧过身继续睡。 朱靖采取哀兵姿态,头贴在他胸前。「雪城——」 侯雪城叹口气,掀开被子,慢吞吞地穿上衣服,开门走去后房,过了半盏茶又走回来,「人真的不能懒,上完了好舒服。好吧,来玩吧。」 朱靖大喜,一把抱住他,感动地说:「你真的很爱我。」 侯雪城瞪了他一眼。「我是受不了你一直纠缠,若是别人早给我一掌打死,算你命大。」他虽然这么说,眼里却也有了笑意,让朱靖服侍着给他脱了衣。「不是说受伤痛吗?怎的现在精神那么好?」 经过大静神功第九层的洗礼,他麦色的皮肤越发晶莹如玉,修长的身躯一旦赤裸,简直像是散发着温润的光芒。他走上前打开窗户,经过一夜打斗,天已经大亮,他看着外头的晴空。 「朱靖,你以前说我不能领略万物之美,不过我现在明白,所谓的『般若绝境』。陶钧文思,贵在虚静,疏沦五藏,澡雪精神。『以无所得故』,那就是『本来如此』,天地之间,真是无处不美。」 他抿嘴一笑,回过头来,眼睛闪亮得像是盛满星空的星子。「不过我觉得,还是你最美。吶,没人胜过朱靖之美。」 这样的吐露,简直比什么情话都来得让朱靖感动,朱靖忍不住走过去,从后头紧紧抱住他。「雪城,我爱你……爱你……爱你……」 他的吻从肩颈沿着背脊往下落,侯雪城腰一拗,胸口向前挺,前方的乳头就被对方的手轻易攫住,柔柔地抚弄,漂亮的淡红色乳头慢慢充血肿胀起来。 被这样拨弄着,让侯雪城感觉有点站不稳。他第一次有那种全身像是要血脉沸腾的感觉,不禁伸手去按住窗棂。但手还没有碰触到,已经被朱靖拉住,让他回过身,湿润而灼热的嘴已经印了上来。 口涎交流,朱靖的舌头顶入他口中,带着他慢慢地吮吸自己的舌尖,他小巧的乳尖在对方手中明显变硬,朝上挺起来,小腹有种热流在丹田奔腾,他不自觉地将双腿并拢。 不过朱靖显然不允许,他几乎像是强硬般地,一脚顶入他的双腿之间,让他夹住自己的大腿。侯雪城虽是站立着,但也几乎像是跨骑在他大腿上。他也不在意,仰着头,继续沉浸在那样绵长而甜蜜的吻中。 结束了那个吻,朱靖本身也已经呼吸不稳,欲望在他体内像是活生生地燃烧着他,他极力平静情绪,「喜欢吗?」 侯雪城有点傻傻地点头,「喜欢,很喜欢。」他伸手拉过朱靖的头,将唇舌再次贴上去。 这一次朱靖的吻不再温柔,而是狂野地攫取他的唇齿,几乎像是野兽般地噬咬着,另一只手已经带着他的手,握住自己勃发坚硬的欲望。「你已经让它变成这样了。」 侯雪城不甘示弱,也拉他的手到自己胯下。「我也不比你小。」 在那样燃烧的欲望下,朱靖也几乎笑了出来。「是啊,所以我们要玩游戏。」 他让爱人的背靠着墙站直,拉着他的一只脚跨立在椅凳上。侯雪城起初不愿,但不敌他的软语相求,还是将脚踏了上凳子。以致他的下半身几乎是完全展开,一览无遗地在朱靖眼中呈现。 光洁的皮肤,性感的腰骨,结实的大腿肌,粉嫩地挺立,还有挺立下饱满的两颗圆球。像是丛林中最美丽的野兽。朱靖感到口干舌燥。 他恣意欣赏着情人匀称的肢体,细吻沿着他漂亮的锁骨向下,从肩腹一直蔓延,像是在膜拜般地,留下火热的痕迹,然后来到他欲望的中心,用唇轻轻叼住。 这不是第一次,但侯雪城却初次感到那种不能控制的激昂,那张湿热的嘴唇含住他的,轻轻地吮舔,细细地舐咬,他忍不住按住朱靖的发,将他往自己压,嘴里也漫出轻吟。「啊……」 汗水弄湿了朱靖的黑色头发,掩盖住他的眼睛,朱靖小心翼翼地含着侯雪城的分身,轻轻地套弄着。 口中的分身下,两颗圆球落在他的大掌中,他轻轻地搓揉着,那触感柔润之至,带着浅浅的温度,一开始有些羞涩般的收缩,但随即乖顺地伏在他掌中任他赏玩。 他的唇离开分身的顶端,慢慢向内舔去,然后含住整个圆球。 听到情人瞬间发出的惊喘,身为王爷,京城第一重臣,除了侯雪城以外,朱靖没有对任何女人或男人做过这样的事情,但他心甘情愿,听着侯雪城的喘息,简直比他自己喷发时还让他激昂。 下身的囊袋被他舔弄得整个湿了,侯雪城扭动的身躯,体内像是悖离自己意识的控制,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在下半身,吶喊着想喷发,这让他觉得不安。他和朱靖不是第一次,但却是第一次以这样形式的勃起。 朱靖的唇终于移开,他松了一口气,却在此时,朱靖的头更向他两腿深处探进,他感到臀肉被分开,一个温嫩湿热的东西,就这样探入他柔嫩的瓣叶中。 「不要!」 他惊叫一声,双腿不自觉向内夹紧,他摇着头,手向后伸,想推开那颗侵犯到领域的头颅,「那里不好,不要……」但朱靖握在他分身上的手掌微微一紧,让他的力气又瞬间丧失。 就这样,他下身全部所有隐密的地方都毫无遮拦地显现在朱靖的唇舌下,连每一根毛发都被舔弄得湿漉漉,泛着银色的光泽。他被拉开的双膝第一次因欲望而无力而发抖。 当朱靖的舌再次向前巡礼,含住他温暖的圆球时,小腹间热意流动,有什么东西不能控制地往分身的顶端汹涌而去,推挤着几乎要涨破那粉红色的尖端。 侯雪城终于不能抑制自己,低哑地叫出陌生的声音,那种射精前的叫声,低醇澄澈的音色叫人忍不住心神为之一荡。他漂亮的分身在朱靖手中跳动一下,瞬间喷了出来。这是他一直被冰心诀抑制住的初精。 在大静神功还没有进入第九重之前,不管是之前和朱靖「玩游戏」,还是被其它人强行玩弄,陷入不自觉的情欲时,即使他武功尽失,冰心诀总是在最后一关把守谨严,不让他有因心神失守而走火入魔之虞。 因此,即使他的分身因欲望而挺立,但始终没有喷洒。而如今神功大成,也让他初次明白了欲望冲击到顶端时的激情。 他如古玉般的皮肤已经染上一层嫣红,颈部向后仰,形成优美的弧线,性感的锁骨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。淡淡红色的双唇湿漉而柔软,紧闭着唇齿因情欲的喘息而张开,露出粉色的舌尖。 朱靖忽然有种狂烈的想法,想将自己的欲望探入那张漂亮的唇间,他想尝尝被粉红色的舌尖缠绕住的滋味。一定宛如天堂吧? 朱靖站起身,将侯雪城往下按去,男子微微睁开漂亮的眼睛,露出不解的神情,但朱靖仍然坚持地将他向下压去。侯雪城的视线看到对方昂扬的下体。 这几年,他经历了很多事情,显然在瞬间明白了其间的意思,他眼中露出明显不愿的情绪,随即从不愿变成挣扎。 「我想要……雪城,给我。」朱靖呼吸急促,大手抚摸着情人俊秀得惊人的脸孔。 侯雪城显然感受着那只手几乎被欲望折磨燃烧的情绪,终于屈下身体,用两指捻起对方昂扬的分身上的那层薄薄表皮,凑到唇边。 朱靖从情人复杂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内心挣扎之剧烈,但最终情人还是别开头去。他显然觉得有点难以面对朱靖,赧着脸,垂着头。 朱靖自然明白他洁癖的性情,虽然有些微失望,但他爱侯雪城宛如性命,自然不愿为了欲望而为难他,因此也只一笑。硕大的分身有些眷恋地从他完美无瑕的脸上划过,留下一道银丝般的痕迹。 但侯雪城却觉得羞愧,他一向是个讲究公平的人,自己得到享受,却不愿用相同的方式对待别人,朱靖可以,自己为何却做不到?一时之间没办法面对自己,竟连头也不敢抬起。 朱靖像是明白他的心思,弯下腰来亲吻他赤红的脸孔,柔声说道:「无妨的。能和雪城这样在一起,已经是我最幸福的事情啦。」但侯雪城执意不愿抬起头来,只好亲吻他头顶上的发旋。这时才注意到情人竟有两个发旋,怪不得脾气那么……直率。 这时侯雪城像是决定了什么,抬头横了他一眼,有一种壮士断腕的凄烈感觉,他再次俯下头去,一口就含住了朱靖的欲望尖端。 这一瞬间,朱靖倒抽一口气,苦苦忍下几乎要喷发出来的欲望,他用力握住拳头,强制不让自己在他口中射出。身下的男子蹙着眉,瘪着脸,唇齿青涩地在他下身移动着,含着他的分身,一边抬起头来,像是询问该如何做法。 「用你的舌头,轻轻舔……啊,对。」朱靖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,只觉得口干舌燥,这简直是最甜蜜的折磨。「用你的唇含住,就这样上下……雪城,就是这样……你真棒……」 被称赞了,侯雪城有点高兴,露出浅浅的酒涡。虽然觉得做这事情不大情愿,不过依旧更卖力地用唇套弄着。 说实话他几乎没什么技巧,软软的舌尖湿漉漉得像是不晓得该摆哪里,这挠一下,那舔几分,在朱靖的分身上烙下一道道炽热的水迹。那种甘美让朱靖饱受折磨,忍不住沙哑地呻吟一声。 听到朱靖的声音,他抬头看了看朱靖的脸,想看看朱靖哪里不舒服。他嘴里仍含着挺立的分身,口中的津液沿着分身滴落,唇色几乎是艳红色的柔软。 ……即使是做着这样的事情,他的黑眸依旧一尘不染。他赤裸的身躯,屈身在朱靖身下,漂亮的双臀翘着,销魂到了极处。 朱靖一时克制不住,一挺身竟顶入他喉管间。侯雪城向后一仰,呛咳了起来。朱靖吓了一跳。「抱歉,我一时……」 侯雪城狠狠地瞪他一眼,嘴里含混的咕哝几声,但因为含着东西也听不出他在骂什么。他低下头继续含吮着爱人的挺立,这次他的唇努力包覆更多体积,湿润而温热的腔道将朱靖包裹住。 在朱靖的心里,侯雪城一向是圣洁与高处的代表,而这人现在这样屈身服侍自己,努力想让自己快活,明明有很严重的洁癖,如今却甘愿如此,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要求,他不忍心违逆而已。 忽然之间,朱靖觉得想哭,自己这样要求,到底是为了宣泄欲望,还是为了试探他的爱呢?他伸手将侯雪城从地面拉起。 「够了,够了。」 男根从他嘴边滑出,侯雪城顺从地让他拉起身,嘴边甚至还带着一丝男根分泌出的液体。他用手背擦拭湿红的唇角,然后仰起头,朱靖很明显地听到他悠长的吸气声。 「还好我大静神功练到第九层,不然光是这龟息气脉的功力就憋死我了。」侯雪城用力吸着新鲜空气。「玩这种游戏果然需要高深的功力,怪不得师父一直强调,第九层练成之前一定要禁欲。」 朱靖:「……」 侯雪城感叹完了,才想到该问的问题。「你做什么?我还在努力,你很想射出来不是吗?」他看着朱靖,黑曜石般深不见底的眼瞳中丝毫没有怀疑。 「不必这么做,你听着,以后再不必这样做了。」朱靖慢慢伸出手,拥住他,他抱得很紧很紧,像是要将情人揉碎在体内。 侯雪城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给他揉碎,他被紧抱着,很明显地仍感觉到朱靖勃发的欲望,正顶在小腹上。他也是男人,自然知道那种难受。但显然自己技巧太生涩,朱靖似乎不喜欢,这让他有点沮丧。 「朱靖,下次我就会熟悉了,这次还不习惯而已,弄得你不舒服吗?那还是用我后面好了,你从后面进来也一样的。」说着他自动反过身躯,将臀部翘起来对着他。 他这么一说,朱靖停止呼吸了一瞬。他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显得干涩无力。「不,你做得很好,只是……不必再这么做。」 他一点一点地松开他,低下头,视线几乎无法离开情人主动翘起的臀部。他抚弄着侯雪城的后腰,将他压向自己,然后手向下移,移向情人身后那紧窄的洞口,慢慢探索着。那种触摸充满了一种怜爱的欲望。 侯雪城的肩部宽阔,腰身却极细;臀部结实,大腿内侧却极敏感,身上永远带着一种淡淡的男性体香。 他顺从地让朱靖抚摸着,甚至微微挺起来让他顺利的探入。手指随着力道的加重,一个关节又一个关节没入体内。内部被异物侵入,带来的不适和一种异样的骚动,他轻轻地喘息着,调整姿势,让那只手指更顺利的侵入。 「忍耐一下,会痛要说,知道吗?」朱靖慢慢地扩张他的容量。「你吸口气,四肢放轻松。」 「嗯……」 汗水从侯雪城濡湿的黑发中一滴滴地滑落,与其说是痛楚,不如说是记忆里的阴影。 不可讳言的,在之前和朱靖玩的这种游戏虽然痛楚,但并不讨厌。然而,在之后被其它男人那样无情地凌虐玩弄,即使他本身不觉得被伤害到尊严,但潜意识仍对这类事情有着极大的反感。 不过朱靖显然很喜欢与他做这件事。他喜欢自己也就喜欢。侯雪城并不打算想太多。他极力放松身躯,让朱靖能够探入第二根手指。 慢慢地,有一种莫名的酥痒随着手指的探入,在他小腹间流窜。他很明白,那是种欲望,期待对方进入和充实的欲望。 那种刺激感让他闭起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脸部烙下深深的阴影,身体也随之弓起,一向紧闭着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微微开启,从唇齿间逸出一道轻吟。 他长相虽然俊秀绝伦,但因为性情刚毅,行事作风总是硬邦邦地,从来也没有柔婉之色。可能是因为如霞的晓色照映引起的错觉,现下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艳色,像是透明的水晶散发着虹流般的光彩,让朱靖看得目不转睛。 熟悉而冰凉的液体这次随着朱靖的手指再次侵入,他知道那种液体的功用,朱靖总是非常小心地不去伤害他,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疼痛的。不过他不明白,游戏不是都该在床上进行吗?「我们上床啊。」 朱靖艰难地笑了笑,他温暖的气息拂过他脸庞,「这次不必。」他让侯雪城趴在窗棂上,调整姿势,握住自己的分身,抵在他的双臀之间,在柔嫩的洞口轻轻磨蹭着。 「雪城……」他抚摸着情人的头发,声音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。「我爱你,你知道吗?」 侯雪城想回过头看朱靖,却给他压着背脊不能动,只好笑笑。「我知道,你说很多遍了,其实……你这么说时我很高兴……」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,然后倒抽一口气,感觉到臀间的穴口被身后男子的分身撑开,庞大的性器开始缓缓侵入体内。 「呜……」 真的很痛,他皱起眉头,不过痛楚对他而言一向不算什么,他拗着腰挺起臀部,尝试让朱靖挺得更深,朱靖却箝制住他的臀部,不让他动弹。 「不要动,你这样我会伤了你。」他极缓极缓地向内挺入,带着某种圆周的幅度摆动,一寸一寸地缓缓插入。 侯雪城发出一种类似动物的低咽,却没有叫出声。那硬物热辣辣地,在他体内像是燃烧着高温的火焰。 朱靖轻轻舔着他的背脊,伸手揉弄他的乳首,那种柔软玲珑的感觉让他有种野兽般的冲动,想要尽情驰骋。但他强制压抑下来,他很爱很爱这个男人,半分也不愿伤了他。 那湿软暖热的通道夹着他几乎疯狂,但他的欲望只侵入三分之一,就不再向内挺入,只在他体内浅浅地抽送。 侯雪城难耐地扭了一下,身体有一种像是爬满虫子般难耐的感觉,紧窄的甬道口紧紧衔住挺立的尖端,却没办法接受更多。但他隐隐约约地想被更多东西填满。「你不全部进来吗?我真的没关系的。」 「还不行,等一下,再等一下。」 朱靖向前伸手握住侯雪城的分身,轻轻地套弄,直到他挺立,侯雪城难耐地喘息着,晕红的脸颊开始狰狞,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威胁:「你……你再不进来,我就……就杀了你。」 他从来也不懂得羞耻,想要就说出口,即使是要求,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像是威逼。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自动发出邀请。朱靖再也忍不住,一挺身狂猛地挺入全部,整个填塞进去。 狂痛,似乎从身后蔓延到整个身躯,这种痛楚是他永远没办法习惯的。但侯雪城发出间歇的闷喘,脸上一片诱人的绯红。他扭动着,像是要逃避,又像是在迎合。 「呜……」 这次他喉间的呜咽却不再是忍耐痛楚,而是交合的激情。 空气间充斥着淫糜的气味,朱靖整个挺入后却静止不动,就这么深入着,像是一根巨大的杵桩般打在蜜色的双丘之间。不顾侯雪城的扭动,朱靖只是紧紧从后方拥抱住他。「我爱你……」 「我也……爱你……」侯雪城终于说出口,几乎像是要哭泣般地挣扎着。「你动啊,动啊,不动就干脆换我做官兵。」 朱靖喉咙里发出某种类似呛咳的声音,眼睛闪出笑意。他终于动了,分开侯雪城的双腿,将它们大大地拉开,用手用力压着他的背脊,与他的上身隔开一个距离,好让自己将眼前的影像看得更清楚。 他看着自己的下体开始缓缓地顶动,在情人的双臀间不断抽出,埋入。 那样缓慢的速度,几乎让侯雪城疯狂。「快点啊——」他挣扎地叫出声,全身已经染上绯红。艳红的内壁在他缓缓地抽拔间被翻卷出来,毫无遮蔽地呈现在朱靖的视界之中。 「好,我给你。」朱靖一向低醇的嗓音因欲望而变了调,几乎像是咬牙切齿地说着,他把侯雪城的上半身压得更低,让他臀部更突出,更加紧贴自己,再次全部挺了进去。 巨大的欲望将他微微红肿的穴口慢慢撑开到极限,然后一寸寸地被吞进去。直到两人秘处紧紧相连,再没有一丝空隙。 「啊——」 侯雪城终于叫出声音,被强硬撑开的穴口酸涨地痛楚,但更深处却像是在翻滚般,刮搔着他的深处。朱靖的欲望不断地充实着他,一下一下的挺入,每一次顶到最深处,就会让他身躯不自觉地震颤一下。 他的甬道紧密得像天堂,朱靖觉得自己也快忍受不了,两人的密处就这样紧紧纠缠着,侯雪城深黑得令人心痛的眼睛里几乎像是溢满了眼泪,那种像是被强酸腐蚀的灼热蔓延他全身。 灼热的贯穿不断持续着,侯雪城用力迎合着对方狂野的挺动,在这时候,朱靖紧握住他分身的手忽然松开,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,下体忽然喷出精液,高高地射在窗棂上。 「啊……啊……」一时之间他几乎脱了力,有如一只被折翼的鸟,只有身躯被朱靖一次一次深沉顶入的颤动。 朱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激烈,几乎将他整个身躯抬了起来,让自己能插入更深处。侯雪城沉浸在连续喷射的激情顶端,整个臀部都挂在朱靖勃发的欲望上,那紧窒的穴口密密地把朱靖毫无空隙的包裹住,随着抽送而被动地吞吐着。 朱靖大量的汗水滴在他背脊上,臀部里似乎聚积着黏液,胃里有一种黏稠的感觉,朱靖的动作越来越快,挺得越来越深,他巨大的充塞在体内几乎是无情地顶动,半强迫性质不断地插入。 房内只有喘息和性器交合时的拍击声,新婚的这对情人似乎都火红了眼,努力地办事。 「你慢点,我……」侯雪城的分身又不自觉地微微挺起,在武功没有大成前,他从来没有懂得这样激昂的欲望,他对自己感到有种陌生的恐惧,持续的性欲让他眼前开始冒金星。 「你忍一下,我现在没办法停,我就要——」朱靖咬着牙,按压着他,强迫他承接自己的冲击,那吞吐着他分身的穴口已经开始红肿,随着他每次抽出就溢出血丝和汁液来。 可是朱靖停不下来,显然侯雪城也没有要他停住,他主动地抬高臀部,让朱靖抽送得更舒服。 前方胀痛的分身,后方充实的激刺,那是一种激荡得像是发酵的激情,他的身躯像是在波涛中摇摆,全身的结实肌肉都似乎在这一瞬间贲起,能量在朱靖的冲刺间像火花般瞬间迸散。 朱靖的手指在他尾椎处抚弄着,由上而下勾划起一道清浅的直线,身下的情人急剧地向后一拗,汗水沿着他的背脊滑落在双丘的尽头,朱靖明显感到对方体内一阵强力的收缩,紧紧地箝锢住他的分身。 在那一瞬间,朱靖忽然忍不住了,他知道不能射在里面,想向后抽出,却没办法控制自己,蓦然向前一顶,吼出声音来,竟将精液整个灌入侯雪城体内。 察觉到对方射出,侯雪城也在这时候再次射出。他几乎瘫软下来,朱靖紧紧地环抱住他。 高潮过后的满足感仍在,臀间的烧灼已经像烈火般涨裂他的全身,侯雪城张着嘴呼吸,仍然喘息不止,眼前昏黑,有种即将昏厥的错觉。 他全身有点发软,几乎整个背脊都靠在朱靖怀里,才得以站立。两人保持交合的姿势,靠在窗棂上紧紧相贴,耳膜里响动的只有彼此心跳的声音,那样谐和为一,像是拥有同一个跳动的心脏,同一个静止的灵魂。一时之间都不愿动弹。 不知过了多久,侯雪城开口。「朱靖。」 朱靖轻轻吻着他的发侧。「嗯?」 「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……像不像一只晒干的青蛙,贴在墙壁上?」 本来沉浸在感动中的朱靖一时没反应过来,不禁一愕,随即低哑地笑出声来,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房内。「果然不愧是雪城……哈哈哈——」 「你在笑什么?」侯雪城一点都没感觉出自己说了什么笑话。他冷冷地说:「你要留在我屁股里到什么时候?都软了还不出来?」他累得眼睛几乎睁不开,头往下一点,「碰」的一声,重重地撞在窗台上。 朱靖连忙将他的尊头扶起,连声问:「怎么,有没有伤到?很痛吗?」 精液是男性身体精华的凝结,侯雪城又是第一次尝到情欲的滋味,恁是他内力再高强,也禁受不了初次就如此连续的喷发,只听侯雪城喃喃地咒骂一声,「连射三次竟然会那么累,你也不早提醒我。」 朱靖只好苦笑,他小心翼翼地从他体内抽出,浓密的体液瞬间从侯雪城仍微启的穴口中流出,顺着大腿蔓延而下。 侯雪城低下头,看着自己大腿上蜿蜒的液体,睁大了眼睛,朱靖知道他怒火即将爆发,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。 侯雪城叹了一声,「不必急着擦,那是你的体液,又不是脏东西。」他累得几乎都睁不开眼睛,摇摇晃晃地推开朱靖,想走回床上睡觉,却又撞上房中央的桌子。 他还没咒骂,朱靖已经将他一把抱起来。他抱得很紧,有种满足感,侯雪城也没有挣扎,软软地靠在朱靖双臂之间……其实他已经睡着了。 朱靖将他轻轻放上床,让他俯趴着,捧来清水和毛巾,开始清理他臀腿间的汁液,他的手指伸入情人股间时,侯雪城机警地睁开眼睛,一掌挥出,凌厉的劲风在朱靖的颈间停下来。 「原来是你啊……」他转过头,一手拉过枕头压在身下,继续沉眠。 朱靖轻笑一声,眼睛眨也不眨,继续将他体内的液体弄出来,等一切摆弄妥当,他抱着侯雪城入睡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 紧张的一天,到现在才有时间沉潜下来,失而复得的喜悦满溢在朱靖心田。他用手轻轻抚摸情人的脸庞,像是要确定他的存在,手中的触感传来真实的感觉,像是骨与肉的联系。 每当他看到病重的侯雪城,就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慢慢腐烂,被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空洞,回首遥望,竟是连烟尘的影子也不得见的空茫。那种后悔又心痛的感情,朱靖没办法想象自己可以再忍受一次。 十几年来,从他看到他的第一眼,他就没打算这辈子松开他,一直走在他的身后,一直在等候着他的回头。在充满机心争斗的朝廷中,侯雪城的眼睛就是他的桅杆,那是一双不曾受过放荡,邪恶所污染的视线。 他永远往前看,没有迟疑,不曾隐瞒。失去不觉得懊丧,得到不觉得自满,不偏不倚,不欺不辱。这就是侯雪城。 而如今这个人躺在他身边,他似乎得到了他……也许目前是的,这个人虽可以为了爱情付出一切,但他的一切却不只是爱情。朱靖很了解他,所以更不愿放开他。 像是一直没有完结的苦难终于结束,但以后呢?自己一直活在那样的世界里,侯雪城陪着他,为了保护他,又会经历怎样的事情?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,有没有办法保护眼前这个人? 他的眼泪像是无法控制般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,满脸是泪。滴落在侯雪城脸上。 即使已经拥有了他,情人仍然远如天际,像是海市蜃楼,稍纵即逝。宛如天山上的一座孤城,与他中间永远有一条不可踰越的鸿沟。 那种在悬念里暂时呼吸的感觉,那种永远只能隔河相望的距离。他能够拥有他多久? 侯雪城又给他惊扰了,睁开眼睛,看到他的眼泪。「很痛吗?」他伸出手抚摸着朱靖的脸,随即明白朱靖眼中的伤痛,并不是因为身体的痛楚。 「我以前不明白为何人们总是流泪,不痛也会流泪,那是为什么?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,心痛也是会流泪的。」他微微笑着,有点睡眼朦胧地看着朱靖,漂亮的嘴角勾划着弯曲的弧度。 「你怕的是什么,我已经明白。」他叹息一声,「所以朱靖,我不会再让你心痛,我会保护我自己,因为我已经明白,心痛从来都不会是为了自己,而是为了另一个人,那个放在心头的人。」 这么久以来,不管经历了什么事,朱靖总是不离开他,他的包容、宏观、简洁、世故,让一切彷佛涂抹了一层保护色。他脸上带着宽容一切的微笑,总是默默地让他安心。 但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头,好好地看着这个人到底要的是什么呢? 他总是将朱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。他所给的,真的是朱靖想要的吗?如果是,为何朱靖看着他的眼睛总带着忧伤?他以前总不能理解,但当时生死一线,他在明灭的瞬间中已经忽然通晓。 「而我就是你放在心上的人。」侯雪城握住他的手,慢慢地说着。「所以朱靖你不要哭,所有的事情,我不再一力承担,我们一起走过。就像你说的,永远,就是不离不弃,我想那就是一辈子吧?」 朱靖抬起眼,正对着那双黑亮的眼眸,那里头包含了洞悉一切的理解与睿智。他什么也没有说,也没办法再挤出什么话语,只能伸出手,紧紧抱住侯雪城。 那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宝物。 静谧的阳光带着暖度,由窗外照耀进入房中,像是涓涓点点的沙金,细碎地铺洒进来;屋外偶尔有几起鸟鸣,跳跃似的声音,虽远犹近。朱靖看着床侧的那个身影,眼前的幸福,不真切得恍如一场梦境。 即使自己也困倦不堪,他眼睛仍不敢离开侯雪城的脸庞。他不敢入眠。如果再次醒来,会不会发现其实这根本是梦,雪城其实已经不在世间了,是不是即将面对另一场梦醒? 侯雪城眼皮又再次沉重地闭了下来,他喃喃地从喉管间流泻出几个音节,「快睡吧,等一下我睡够了以后,轮到我当官兵,你当强盗。如果你睡不着,去把屁股洗干净,等着先。」 朱靖全身僵硬住了。果然不是梦……但是他却在这时笑了,他一直一直地笑,许久还停不下来。 是的,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,只要侯雪城在他身边,任何事情都可以一同走过吧?他在侯雪城汗湿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。 「你想怎样都好,雪城,因为我们有着『永远』。」 他忽然发觉,冰雪并不是遥远冷硬的颜色,原来也可以很柔软的……有如每个人心底那一抹,细腻温柔得不易让人触摸到的云彩。 -完- 番外——后传 「王爷,不好了!」 在寂静的王府中,王府管家宇文泉从门外冲进大厅,他虽然势利,但一向自尊自己管家身分,别说是在王府里跑动,连高声讲话都不曾看过,此时如此失态,大厅中正在吃早膳的朱家人都不禁停筷纳罕。 「出了什么事?」老太君低斥他。「有什么天大的事,看你这什么慌张样,都几岁的人了,这么没定性。」 「婴儿……婴儿……门外有个婴儿……」宇文泉惊魂未定,讲话都结巴起来。 「婴儿也让你那么吃惊?哪里没有婴儿?谁带来的?」朱浣花问。「府里头哪个下人的亲戚来投靠的吗?」 「不是。」宇文泉脸色忽青忽白,哭丧着脸。「没有人带来,就摆在门口,今早阿祥开门时听到有啼哭声,他觉得奇怪,到门外去检查了一下,婴儿就放在石狮子上。」 众人面面相觑,太君奇道:「怎么会有婴儿,难道还有人把咱们这里当成弃儿院么?」 宇文泉将手往前一托,众人才发现他手中抱了个襁褓,那是大约半岁大的婴儿,小手还在半空中挥舞着。「太君,包袱中有字条,说这是王……王爷的孩子。」 「噗——」所有人嘴里的稀饭都喷出来。正当此时,那婴儿像是有灵性一般,咯咯地笑了起来。 「这件事不可泄漏,最紧要的是,千万……千万不要告诉雪城。」太君立即下了第一道命令,过半晌才缓过气来,「这婴儿在王爷下朝前,就先养在我房里。」太君开始头痛了,看着那玉雪可爱的婴儿不禁一笑,接过来抱着。 「我看二哥有得头痛了,怎么这么不小心呢?」还没等朱靖下朝否认,朱浣花已经把他定罪了,这些男人啊……「还好侯大哥的习惯是从来不和咱们一起用餐,不然瞒也瞒不住啊。」 风波就从这个早上为起点,引发一阵旋风。等朱靖一下朝,就面临了这婴儿危机。 在太君房里头,众人目前正围着他,太君先问:「这个婴儿是你在外头私生的吗?」 朱轩也大是好奇,「长得和二叔你好像啊,他娘是谁?」 朱靖抱着那个婴儿,脸色很难看,不过倒是还算镇静,「我说了不是我的,我怎会对不起雪城?」 「你认为侯大哥会相信吗?」朱浣花倒是看衰他,「恐怕他一知道,马上就收拾包袱回天山,再也不见你了。」 朱靖脸色更难看了,沉吟半晌,「雪城自然会相信我。」他倒是很有信心,「事情总要面对,雪城耳目灵敏,有婴儿在家里头,哪里瞒得住?又不能养在下人屋里。」 他向来决断分明,下了一连串命令,「宇文总管,这孩子还没断奶,你去府外找个奶妈来。再去查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人家刚生了孩子,让人去问巡夜的更夫,半夜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府外徘徊的……小轩,你去找你师父来,这事情瞒不了他。」 没多久,侯雪城就施施而来,他一进门,对太君请个安,一眼就看到朱靖手中那个婴儿。「咦,这小孩哪来的?浣花,是妳生的吗?」 「呸。侯大哥老爱胡说八道。」朱浣花红了脸,她虽嫁给燕野,但新婚便寡,这才给娘家接回,哪可能生出孩子来?「这孩子是个弃儿,早上在门外发现的,襁褓里留了信,说孩子的爹是二哥。」 侯雪城的眼睛立即移到朱靖身上,那眼神之尖锐,叫朱靖冷汗满襟。「你的孩子?」 「雪城,我发誓,我没对不起你过。」他立即赌咒,举起右手来,「以前逢场作戏有过,但和你在一起以后,我没碰过任何一个女人,你是相信我的吧?」 侯雪城凑过头端详那个娃娃,过半晌,漂亮的眼眸一撇朱靖,说了和朱轩一样的感叹。「他和你长得好像啊。」 朱靖脸色开始发白,看侯雪城伸过掌来要抓孩子,生怕他一怒之下把婴儿一掌给毙了,连忙一闪身避开。「雪城你信我吧,真的不是我的。」 老太君却怕侯雪城伤了孩子,她内心早把那婴儿当作自己半个孙子了,不禁急叫:「你们两个小心点,那可是靖儿的种啊——」 朱靖气急败坏,「奶奶!」 侯雪城横了他一眼,劈手把小孩夺了过来,第一件事就是扯开包住小孩的绫布,「上等布料,这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。」然后看了看小孩的下裆,「啧,有小鸡鸡,是个儿子,真不赖……我看看他根骨,上好的练武材料啊。」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,像是市场买菜挑拣一样,一只手已经把那婴儿全身都摸遍了,连小鸡鸡都不放过。还表达惋惜的感叹:「这孩子肯定早产,虽然现在很壮实,不过你看看,他鸡鸡只有一个小圈,以后能有多大,怎么传宗接代啊?」说着伸手想把小圈圈拉一拉。 他还没说完,在场的女人都已经脸红耳赤。 朱靖把小孩抢回来,苦笑道:「你这说的是什么?……这孩子父亲真不是我,雪城你就相信我吧,我不会对不起你。」 侯雪城摸摸下巴,「我都不懂你干什么要我信你,我没说不信你啊。」 朱靖大喜,「我就知道你是信我的。」 侯雪城皱眉,「什么信不信,这孩子那么像你,自然是我生的了,还有什么疑问吗?」 朱靖大惊,「什么?你生的?」 侯雪城说道:「你忘了,半年前你在床上硬说要让我生个娃娃,我说男生不能生娃娃的,你说咱们试试看,努力种就有可能发芽……现下可不就有了,送子娘娘把咱们小孩都送来了,你还不认?……你掩住我嘴做什么?」 他把床笫之事就这样大剌剌讲出来,还没讲完,已经被朱靖一把按住口。 朱浣花笑得都趴在桌上了。 太君也忍笑不噤,「好了好了,你们两个冤家,要吵回你们房里吵,把孩子带走,明天要一块皮肉都不少地抱来给我看。」 当天傍晚,事情也不知道怎么传的,竟然让让韩晚楼知道了,她兴冲冲地一进王府,就直奔静芦。 「侯雪城,听说你捡了一个娃娃,快让我看看。」 侯雪城正懒洋洋地靠坐在朱靖书房大案后看书,此时见到她来倒是稀奇。「奇怪,妳嫁人都两年了,怎么还能四处乱跑,夫家都不阻止妳吗?」 韩晚楼白了他一眼,「我夫君对我好着呢,你以为就只靖哥对你好?娃娃在哪?我看看。」 她见侯雪城根本不理会她,倒也习惯了,就自己四下搜寻起来,找半天却没看到孩子,不禁奇怪,一眼看到案前那人不断摇晃的腿,视线跟着过去,韩晚楼一阵气窒,弯腰一把就将案下的摇篮抱了出来。 「你……简直太过分了,竟然用脚……用脚去摇竹篮?」 侯雪城哼了一声,「我想和娃娃玩呢,但他还那么小,翻身都不会,我用脚就不错了,还想怎的?」 朱靖听到两人对话,含笑从内室走出来。「晚楼妳来啦,听说紫田在恭州政绩很好,这次是带妳回来述职吗?紫田也来了 吗?」 韩晚楼见到朱靖自然十分开心,虽已经嫁为人妇,但仍如旧时一般紧挨着他坐下。「夫君回京述职,我顺道回娘家,听到你们这里事情好玩,就过来看看。等一下夫君就会来接我回去。」 朱靖摸摸她的头,笑容宠溺。「妳成亲了,可不能再顽皮。」 韩晚楼顺势一阵撒娇,抱着那孩子说:「靖哥,这孩子名字叫什么?你们要养着吗?」 朱靖有点苦恼,「若没人来领回,自然只好先养着了,就当是我和雪城的孩子也不错,只是……这孩子来得实在古怪。」 侯雪城丢下卷宗,用毛笔在案上挥毫,然后说:「我今天花一下午研究了十几本命名书,名字我已经想好了,就叫做『侯大机』。」说着举起宣纸,上头龙飞凤舞正写着「侯大机」三个大字。 韩晚楼盯着那张纸愕然半晌,「这什么怪名字。」 「我看他鸡鸡小得很,若叫大机,以后说不定会长大些。」侯雪城一向冷峻的脸有种隐约的自得。「这名字笔画好,意义好,风生水起,大吉大利!」 韩晚楼大怒,「你才叫侯大机!取这什么烂名字?」 侯雪城奇道:「这又不是妳儿子,妳发那么大脾气干嘛?最多叫朱大机我也不反对啊。」 朱靖在旁边连连咳嗽,那两人正争执间,怜怜掀帘而出,「王爷,表少爷来接表少夫人回去了。」 当他们走到大厅,朱临已经等在厅外,他是朱靖远房表弟,长相俊秀,虽身在官场,仍有着微微的腼腆,是那种书卷气极重的男子,他看着妻子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温柔。 「紫田。」朱靖叫他的字,送着他们一路走出大门,在马车前站定。「晚楼跟着你没有吃苦吧?」 朱临温柔地笑着。「在外地为皇上办事,总不如在京里舒坦,晚楼跟着我,吃点苦免不了的。晚楼从来不抱怨,是个好女人,我一定尽力不叫她委屈。」 侯雪城鄙夷,「她哪里算女人了,说胸没胸,说腰没腰,脾气比我还大,动作比朱靖粗鲁。咱们知道她是女人,那是她自己讲的。」 韩晚楼尖叫起来,「侯雪城你太过分了,有男人像你这样尖酸的么?」 她扑过去就想给他一阵扁,侯雪城伸手用玉如意顶在她额头保持距离,「气质,气质。这是外头,妳千辛万苦保持的形象别忘了。」 韩晚楼一惊,连忙收敛神色,看起来真的就温婉多了,可惜……气质不是可以立即装出来的,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。即使她马上表现出官家千金的模样,也已经无法挽救她在众人心中留下的阴影…… 朱临尴尬地笑一笑,他自己老婆什么样子,他最清楚,连忙拱手,「那么我们就回去了,表哥你们留步,保重。」 韩晚楼上了马车,探出头对朱靖两人无力地摆摆手。「你们两人既然成亲了,怎么不回天山隐居?不然去海外仙山游历,或是任何人烟罕至的地方都好,不要留在这里荼毒别人脆弱的心灵了。」 侯雪城望着她,冷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。「韩晚楼,妳自己要保重,我们有空会去看看妳……和妳儿子。」 韩晚楼没有讲话,在视界中,王府前高挂着的灯笼似乎模糊起来,变得很大很散,送行众人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,她不去擦盈眶的泪水,「刷」的一声放下帘子,马车开动。 一直记挂,一直记挂着。她现在成了亲,夫君是礼部尚书的大公子,也有皇族血统,夫家待她极好,她也没什么可要求或不满了,但隐约中,她知道自己那说不出的心情。 她的确有遗憾,但终她一生,都不会诉诸于口。那个自小待她如妹如珠如宝的男子,那个屡次以自己性命保护她的男子,她只要偶尔能看着他两人就够。 隔着车帘,那两人远远地站着,影子越来越小。 分道扬镳的那一刻,其实没有想象中困难。 她从头到尾,都没放下那个婴儿,朱靖和侯雪城却什么都没说。 看着韩晚楼的马车行远,侯雪城哼了一声,「她一出现,我就知道那婴儿是怎么回事了,除了她以外,有谁那么无聊。」 朱靖摸摸侯雪城的脸,看得出他冷淡下掩藏的失望。「不要难过,你若想要小孩,最多我们找个远房的来过继就好。」 「别人的有什么意思,就要自己的,今天晚上咱们再来努力,你说过,只要努力种,总会有收成,一定是你努力不够的缘故。今天换我来努力!」 他拉着朱靖进房「努力」去了。 -完- 记趣篇——侯雪城的烦恼 与侯雪城「洞房」以后,许多事情都算是有了一个结局。不过对朱靖而言,这却不是一切烦恼的结束,而是一切烦恼的开端。 虽然大静神功与冰心诀都已经练至第九重,对侯雪城而言,可算是摆脱了许多束缚与禁忌,但严格地说来,剔除了大静神功必须绝情的因素以后,侯雪城的性情已经是根深蒂固,冷心绝情算是在他骨子里深植,要改变仍是很困难。 何况朱靖就喜欢他这个样子,也不想他改变。 但是侯雪城的确慢慢在变化中。进入第九重境界以后,侯雪城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般,对许多事情都产生了高度的兴趣,他仍然勤于练功,那是他的第一要务。 但是练功之余,走在陌上,他偶而会为了路边盛开的樱花而驻足,有时竟愿为了看一只蝉蜕壳而站立一个下午。 甚至,他会伸手将被困于蜘蛛网中的蝴蝶用两指夹起放走。那个一向深信弱肉强食的侯雪城,竟会救助一只微不足道的昆虫。当然是戴着手套做的。 当时朱靖看到他这样的举动,不禁微微一笑,正想赞许几声。侯雪城却回过头来。 「这只蝴蝶翅膀鲜艳,该是公的。是梁山伯吧?可能是祝英台也和韩晚楼一样带霉,所以让梁山伯掉到陷阱里了。霉气真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武学啊。」侯雪城发出感叹。 「雪城,那只是个故事。不是真实的。」 「但若不是事实,为何那么准,梁山伯认识祝英台后就倒霉连连,情人没了也罢了,还生了重病,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为情吐血而死?是被霉气缠身的原因吧?」侯雪城深信不疑。 「……」 不管如何,朱靖对侯雪城这样的改变,是抱着欣喜的态度在缓缓引导着他,但伴随着侯雪城的好奇心而来,却是朱靖的噩梦。 其实说穿了,也就是说,侯雪城对朱靖的「身体构造」感到非常地有兴趣。 任何事情,侯雪城都认为可成为一种竞争,对自己的期许与勉励,他对于胜利的执着,那可以说非比寻常,十分固执。 侯雪城要的是胜利,即使在久远的从前,他失去武功,还是执着于无敌。 要敌人崩溃,又在自己失去武功的时候,处于弱势时,怎么打击敌人呢? 他一向不顾一切地得到完美的优势,即使付出任何代价,也在所不计。所付出的代价在别人也许觉得痛不欲生的事情,他却不放心上。他要的只是绝对的胜利。 不是胜利,就是失败。 他不做失败者。 恨与爱,侯雪城都觉得是一种能量的浪费。 他所做的一切,其实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行为模式。应该说,他追求的,是一种「绝对」。对自己一再的改变,感到需要重新适应,又再在此基础上锲而不舍地前进。 倘若走不过去,侯雪城就舍弃,包括他自己。不给自己后路,所以一定只能往前。对敌人狠,首先要学会对自己无情。万事不萦于怀。 这是他的中心思想,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。 侯雪城执着于胜利,就连与朱靖的游戏也不例外。大静神功功德圆满以后,许多的感知渐渐让他有了许多思考,这个游戏虽然有趣,却总让他有被动的感觉,侯雪城很想拿回主控权。 朱靖对于他这样的思考模式,一向觉得头大。但是从未想过,自己竟也有一天成为侯雪城「对付」的对象。 在那个「新婚」之夜,也不必说了,朱靖被整得十分凄惨。他对侯雪城十分深爱,一向极少违逆侯雪城的要求。但是这件事情上,实在令朱靖感到却步。 理由是,侯雪城的技巧,也实在太差劲了。 在那个新婚之夜之后,朱靖一连七天处理公事,都没办法坐下来。那整个月,每天喝的都是黄连茶,给自己下虚火,而且绝对不敢吃辛辣的食物,每日如厕时的辛苦只有他一个人深知。 一个人的技巧差,其实不是不能忍受的,朱靖心中暗自叹息。但是,大静神功在侯雪城的身上根深蒂固,从来不易冲动,换句话说,这人的持久力……长到令人感到畏惧。 总而言之,被一个技巧奇差无比的人连续折腾了一整夜,那种滋味实在不是人受的。 「我无怨无悔!」朱靖一口将手中的黄莲茶饮尽,握住拳头自勉。「雪城高兴,我就开心!」 侯雪城自己不是很畏惧痛楚,他其实很喜欢与朱靖的床笫游戏,朱靖所给予他的充实让他感到很满足,那人总是拥抱着他,亲吻他的脸颊,抚摸他的头发。在进入时也总是先顾及侯雪城的感受。那样的温柔,一点一滴,融化侯雪城冷硬的心。 侯雪城也想让朱靖感受一下这样的快活。 不过朱靖似乎不那么认为。最近这几次,侯雪城提出要求,他虽都没有拒绝,不过好像都是笑得很勉强。 侯雪城不能理解。 在朱靖身上所吸收到的知识,他一样不留地还给朱靖,抚摸他的头发,亲吻他的脸颊,还很用力地抱住朱靖,一点也不嫌弃朱靖身上泌出的汗水,进去朱靖的身体时,也算是小心翼翼了,但是朱靖好像也无法感受到自己曾感知的快活,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? 侯雪城不甘心,他从未在任何事情上失败过,这次却有极大的挫折感。是不是自己太大了?侯雪城一边擦拭着血旗一边想着。 思前想后,实在难以解决疑惑,于是放下血旗,拉开裤头,盯着自己那话儿研究,功运全身,将血液逼到那处,观察着自己的反应。 那话儿依他的意念翘了起来,侯雪城回忆着朱靖的大小,细细比较着,虽没看过别人的,但是比起朱靖的,也其实不算大。是不是哪里和其它人不同呢? 他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,系好裤带以后,他击掌传唤范芦。 范芦这几日还未曾回天山,留在王府中照看着侯雪城,顺便想训练几个傲神宫带来的高手,留给侯雪城传唤使用。 毕竟海无极和司马俦身亡以后,侯雪城身边便没有一个侍候起居的傲神宫人。这是身为掌司的范芦,其骄傲所不能容许的。 他一进入内室,还未见礼,就看到侯雪城火眼金睛地盯住他的下半身,令他十分赧然。他单膝跪下,想藉此遮掩住侯雪城盯住的部分,「宫主找我不知何事吩咐?」 侯雪城挥手让他起身,仍然盯着他的下身不放。「把裤子脱下来。」 范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「什么?」 侯雪城皱着眉头,「我想看看你那里和我有什么不一样。」 范芦涨红了脸,虽然对侯雪城一向唯命是从,但是这个说什么也不能答应。「宫主,男人的……那个……长得都差不多的,大小之分而已……」 侯雪城想了想,「朱靖好似不太喜欢与我玩游戏,每次都好像很痛苦,但是我也想让他开心,和我一样快活。 「但是,朱靖看起来一点也不快活,是我的太大吗?但朱靖的和我的比起来差不多大小啊,我想不出原因,为何没办法让他舒服呢?」 主人和自己谈这样私密的问题,范芦简直不知从何开口,脸孔如火烧般热烫不已。但他自小跟着侯雪城,知道这人是不懂世俗的羞耻之心的。 有不懂的,侯雪城一定会发问,追根究柢,定要研究出答案,这是侯雪城的长处,也是他武学可以进入大乘之境的理由之一。 范芦心想,「还有什么理由,当然一定是宫主你的技巧太差,才会弄得人那么痛。」 但是当然不可能这样直言说出,不然自己性命也要到了尽头,他正在细思如何回答,虽然他没和男子做过这事,但也和女人算是经验丰富。 正在思虑措词中,侯雪城已经站起身,拉着他坐在床头,一手按在他肩膀上,十分认真地看着范芦。 「我想问题一定出在我这个上头,你替我看看,是和别人有不同吗?所以弄痛朱靖?范芦,你躺下来让我试验看看如何?我不会嫌你脏,这个我能忍耐。」一边说着,另一手已经在解范芦的裤带。 范芦简直吓得魂飞魄散,奈何双肩被侯雪城压着不能动弹,已经给他压着仰倒在床上。 他吓得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,只感觉到侯雪城已经要拉下他的裤头,想必下一步就是霸王硬上弓了。 「不……不要啊!」他大叫起来,「来人啊——救命啊——」 侯雪城皱眉,「不要叫那么大声,外头的人我早吩咐了,不许人进来的。你没玩过这种游戏吗?很有趣的,朱靖说过,要闭上眼睛才能玩,你快闭上了。」 眼看自己就要遭到狼吻,范芦终于情急生智,大吼出声,「宫主,我这几天没洗澡啊——」 所有的一切都静下来了,侯雪城压在他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,范芦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眼角竟然吓出泪水来。 他胡乱地擦干眼泪,转头寻找侯雪城的身影,只看他贴在离自己最远的墙壁上,脸色发白,双手狂乱挥舞如赶臭虫般。 「你没净身竟然也敢来见我,该当何罪?快出去,马上去叫人进来换床单。」 这时,朱靖走了进来,对于里面僵窒的气氛十分好奇。「你们在做什么?玩游戏吗?」 一听到「玩游戏」三个字,范芦不禁悲从中来,一时天旋地转,大受震荡。这时宛如受了极大的委屈,匆忙从朱靖开启的门急急奔出。 「他怎么啦?」朱靖只觉得莫名其妙,从没有见过这位范掌司如此惊惶失措。 侯雪城耸耸肩,「他赶着去唤人来给我换床单。」 朱靖是知道范芦的尽忠职守,不禁点头赞叹,「雪城,范掌司对你真是忠心耿耿,凡事亲力亲劳,你有什么吩咐都赶着去办,做事情又仔细,我很多事情都偏劳他出计策。过两天他要离开,还真是舍不得。」 侯雪城露出遗憾的神色,从紧贴着的墙面飘身下地。「可惜范掌司不是顶爱洗澡。」他吩咐朱靖拿纸笔磨墨,自己走到案前正襟危坐。 侯雪城袍袖一摆,提笔一挥而就,朱靖好奇走上前,拿起纸张细看。只见上书几着几个墨汁淋漓,龙飞凤舞的大字。 傲神宫规第七十七条 严令: 所有傲神宫所属从人,每人每日擦牙三次, 沐浴辰光不可低于半个时辰, 衣上皱褶不可超过三起,衣着务必整齐,鞋袜不可有污, 张口不可有口臭,伸手指缝不可有黑边。 仅以此规与各位共勉 若有违者,逐出山门,以此为诫。 宫主侯雪城 纸张从朱靖手中飘落桌面。许久无语。 -完- 记趣篇——朱靖的烦恼之一 对于坚持有爱就是一切,朱靖的信念的确是坚强的,但是在第三个月,朱靖仍然无法坐下时,他忍不住借着公事之名,逃离王府,让自己屁股有个歇凉的处所。 把裤子拉开,好不容易替自己上完药,朱靖拿起汗巾,将食指擦干净。 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他开始郑重地考虑某四个字在他心中的动摇状态。 所谓的「无怨无悔」这四个字,朱靖做得到无怨,但已经无法继续「无悔」了。若再不懂得自救,恐怕活不到明年。那便应了那句「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」了,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啊。 他烦恼地坐了下来,立即又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地站起来。此中难言之隐,实在难以细述。 经过几天的慎思,他终于订下了几个计策。爱他就是要拒绝他!朱靖咬牙切齿握住拳头!冲啊—— 计谋一 朱靖始终认为,在他和侯雪城之间,属自己比较有男子气概,而在敦伦时,负责处上位的,自然是比较有男子气概的人。 ……当然,侯雪城也是很有男人味,不过嘛,就是差了自己一点。所以,这次的计划,自然是要侯雪城深深体认到,自己的男子气概压倒性地强过他,那么侯雪城自然就甘于乖乖雌伏的地位了。 为了这个计划,朱靖在离开了王府这三天中,刻意不刮胡子,就是要让侯雪城三日不见他,忽然看到他的男子雄风,才有画龙点睛之效。 这招不错吧?朱靖搓搓下巴,挺得意地。 三日归来,他对侯雪城的思念已经到了极致,兴冲冲地到后院寻找爱人踪迹,但该人却行踪杳渺。 好不容易又等了三天,侯雪城翩翩而归,原来是去巡视傲神宫下分堂。照侯雪城的说法,朱靖前脚才走,侯雪城后脚就离开,而且压根不知道朱靖离开了三天。 ……这无妨,朱靖也不气馁,晚膳时,他特别拉着侯雪城在小院里,让厨房做了几个小菜,他夹了一块卤牛肉到侯雪城碗里,讨好地笑:「今天的牛肉炖得火候极好,挺烂的。你多吃点。」 侯雪城皱着眉头,他其实已经辟谷,但朱靖开心,他也就陪着吃一点,不过对于肉食,实在提不起很大兴致。 他忍了忍,终究没把碗放下,只把牛肉推到碗的最边缘,「我还年轻,牙还硬挺,喜欢有嚼口的,不需要吃烂牛肉。」 朱靖微笑的脸僵了一下,随即英气勃发地一笑。「那么青菜多吃点,今天青菜炒得嫩绿,很有嚼口。阔别六日,咱们小别胜新婚,我特别要人从酒窖里拿出珍藏。这酒不错,可是大内贡品,你多喝点。」说着便替他斟了酒。 侯雪城一向不推托,酒到杯干,几杯下去,已经脸色微红,他抬起头看朱靖一眼,随即低下头来,欲言又止,最后仍是闭口苦吃,「你到底有什么事情,直说了吧。」 朱靖干笑一声,摸摸六日没刮的胡子,想让侯雪城看清楚自己的男人味道。不过对方显然没去注意,只是低头吃饭。「我没什么事情,看你吃的少,那么瘦,胖点好看。」说着怜惜地摸摸他的头。 侯雪城脸色缓和下来,抬头看了他一眼,朱靖赶忙摸摸胡子,露齿一笑。侯雪城又低下了头。 朱靖个人的想法,是侯雪城开始感受到自己的威武与强大了……应该是不好意思,害羞? 他有点高兴,看到侯雪城对眼前的四味虾碰也不碰,知道他不愿剥虾壳,嫌手上会沾了汁液,便净了手,慢慢替他剥壳,放入他碗里。 侯雪城牵动嘴角,露出深深的酒涡,将剥好的虾放入嘴里,满足着「唔」了一声。长睫在他眼侧撒下阴影,朱靖在旁凝视着他,心里实在爱极。但该说的还是要说,不能再纵容下去。 他咳了一声,屏退了下人,沉吟着说道:「雪城,我想和你讨论,关于敦伦之事……」 侯雪城截口,「我今天没那兴致。」说着又看着他的胡子一眼。 果然有感觉了,朱靖心下很是满意,「我不是这意思,我是想商量,身为男人,我知道你也有雄性的本能,我也充分明白……不过,我们每天如此,对彼此的身体,都未尝有好处,你说是不是?」 狐疑地抬起头,侯雪城放下筷子。「你是说你不喜欢做这事?但如今我对这方面也明白得很了。这些日子我出去视察,让下头的人带我去妓院一趟……嗯,那里真不洁净,脂粉味臭得很,我回去连洗三次澡…… 「总之,我去了妓院观摩过,对这方面很有研究了,该看的都看明白了,做的时候该用哪一套,我明白得很。」 「你去妓院?」朱靖有些气恼,「以后不可再去,你不是怕脏吗?怎地跑去了那藏污纳秽的所在?谁带你去的?那里的人,可有对你……」 「我会让人碰我吗?」侯雪城眼神凌厉起来,但随即和缓,想起老鸨对他谆谆教导。她说做这事儿的时候,姐儿最忌讳的就是太迎合,总要推拒一下,才引得起对方征服的性致……朱靖现在也是和他玩这个? 他的酒涡更深了。还好他事先有过「深入了解」、「体察民情」,先看明白了。不然又不明白朱靖的心思,可就愧对情人一番推拒的苦心。这就是老鸨再次重申的重点,「情趣」? 「你想说什么,我明白你的心。」他拉着朱靖的衣袖,走入卧房。 朱靖心下大慰。「你明白就好。」便由着侯雪城拉着他进房。 侯雪城喝了酒,些许微醺,颇有点倦意,便由着眼前之人替他解开衣扣,去了头冠,宽了衣裳。 朱靖蹲跪在床侧替他脱了靴,握住他的脚掌,放入被窝里。然后仰头看着爱人酡红的脸颊,忍不住起身在他额前印了一吻。 侯雪城其实有点想睡,今天不想「办事」了,可是睁开眼睛,看到朱靖似乎一脸期盼的样子,不忍心拂逆,但又实在醉醺醺地全身无力。看着朱靖的笑容,感到有点为难。 朱靖的吻从他额前的发蜿蜒而下,轻柔而细密,深情且温存,让他感觉很舒服,实在不想要出力了。他靠在朱靖结实的手臂上,半睁眼地说道:「今天就这样了吧,我们休息一日。」 朱靖一笑,正合心意,「好。」说着上了床,在他旁边和衣躺下。说真的,身边的人才刚沐浴过不久,身上有股清香舒爽的味道,背对着自己的身躯,隔着薄软的被子,现出漂亮的曲线来。 睡在这样的爱人身边,说不会心猿意马是假的。朱靖做了一件让他后悔许多天的事情,他伸出手,搂住侯雪城的腰部,用微扎的胡须轻刷着爱人的耳侧。 侯雪城半惺忪地转过身来,两人四目相对,朱靖露出温情款款的微笑。不知为何,侯雪城又将脸孔转开,目光在床上梭巡着,拉过一只枕头递给朱靖。「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,你先把这个盖住了。」 「盖住什么?」朱靖不明白他的意思。 侯雪城也不答话,一把夺过枕头,盖在朱靖脸上。然后拉扯他的下裳。朱靖还没回过神来,双腿已经被粗鲁地拉开,一道熟悉而尖锐的刺痛再次袭击他的双腿之间。 「呜……住……」 他的声音在枕头下被抹灭了,想拉开枕头,侯雪城却使力压着,紧紧盖着他的脸孔,其施力的程度,似乎要让他窒息。他如狼似虎地在朱靖身上摆动着,赫赫有声。而朱靖……双腿乱蹬地挣扎着。 侯雪城本身也觉得很委屈,努力一下一下地办着事情,下头的朱靖还在枕头下呜呜地叫着,也不知道说什么。不过他这次没打算坚持很久,不一会儿就射了出来。这才松开压住朱靖枕头的手,翻过身躯继续入睡。 朱靖拉开枕头,几乎窒息的挣扎让他眼睛都带着红丝,这侯雪城如此「强奸」他,实在让他无法忍受。他愤怒地拉转侯雪城的肩膀,强迫他转向自己。「你做什么?干什么用枕头闷着我?想闷死我吗?」 他一向很少那么愤怒的,但爱人的行为让他感到深深受伤和挫败,而且有隐约的恐惧。难道侯雪城有那种虐待的倾向? 总之,朱靖愤怒的吼声几乎整个院落都听得见。 「小声一点,吵死了。」侯雪城一把推开他的脸,「做什么闷着你吗?我也没闷着你,盖住你脸而已。」 「做什么盖住我的脸?我那么丑吗?」朱靖的怒火几乎快烧到侯雪城的眉毛…… 「我也没有嫌弃你……」侯雪城感到委屈了。「你牙齿上黏着菜渣,我做这个时,看到菜渣会没兴致,所以不想看到你的脸嘛。」 朱靖脸色发青,「……」 侯雪城振振有词:「我们几日没见,我不想破坏气氛,所以没直接和你说,知道你向来重视仪容,不想你尴尬。但我今天暗示你很多次了,一直盯着你的脸不断使眼色,你没察觉能怪我吗?」 朱靖喷火,「吼——」 总之……计谋,彻底失败…… -完- 记趣篇——朱靖的烦恼之二 胡子计谋,因为一根菜渣而失败了。朱靖虽然黯然销魂,却没有很丧气。因为他还有一招必杀技,就是—— 腿毛…… 身为侯雪城的情人,没有人比朱靖更熟知他的身体。侯雪城的体毛很薄,无论是男性该有的胡子,脚毛,甚至腋毛,他都十分稀薄。 侯雪城自己毛不多,所以对朱靖的腿毛有着异常的兴趣,常常看着朱靖的大腿,偶尔会抚摸一下,想来是很羡慕的。 朱靖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,在胡子阴谋失败的第二天,他就重振旗鼓,开始对侯雪城有了以下的洗脑工作。 「其实,身为男人,体毛浓密是最好的男子汉表征。」朱靖的表情严肃。为了双方好,不得不违背良心讲话。 侯雪城依照惯例,一早就抱着他的银枪擦拭着。虽然已经不再用得上这武器,但是身为男人,对自己武器的宝爱可说是天性。 「意思是,我不够气概?」他并没有生气。其实隐约地,他也觉得毛多看起来比较威武。 「当然,你的男子气概也是一流的,不过若是毛多点,会看起来更豪迈!」朱靖很努力地说服他。 「你看,我一天要剃两次胡子,你三天修面一次就好,不修其实也看不出来……这就有点遗憾了。若是在浓密的胡子中露出锐利的目光,那该是多有味道的一件事情,更显得你傲神宫主威风凛凛,你说是吗?」 「嗯。」 侯雪城沉吟着,掀开自己衣袍下襬,那腿毛实在说不上浓密,他的确是有点介意……而朱靖,还有胸毛的……他擦拭银枪的速度缓慢下来,心情有点沉重。「你说该如何?」 朱靖微微一笑,「这事情是急不来的,不过你我皆为男子,一般而言,处上方之人,照常理而看,似乎该是男子气概强烈的那方,你说是不是?」 侯雪城无言……把银枪放在桌上,有点消沉,没兴趣擦了。 接下来的七天,朱靖都处在十分性福的状态。夜夜夜销魂,他每天早上精神抖擞地去上朝,再也没有摇摇晃晃,一摇一摆的状态了。人生至此,夫复何言……朱靖实在没有遗憾啦。 侯雪城其实对这些事情,并没什么特别意见,抱朱靖,或被朱靖抱,他其实都很喜欢。他比较介意的是—— 生毛的问题。 当韩晚楼来串门子时,正看到侯雪城撩着袍襬,一脚跨在太师椅的扶手上,露出结实而有力的腿腹,他整个身躯几乎平贴在大腿上,弯着腰,不晓得在研究什么。 「侯雪城,你干什么啊?」她忍不住开口问。 侯雪城照例没理会她,自管自己的研究。韩晚楼凑过来看,「啪」的一声打开扇子,从扇子边缘半露出美丽的脸孔,看着侯雪城的腿,「你腿上怎么啦?受伤了?」 侯雪城一手推开她的脸,一手拿着布尺,在自己腿上比划着。 「你在量什么?」韩晚楼没能闪开他的手,有点气愤,退了两步又上前,「你在丈量你的……腿毛?」 侯雪城有点烦恼。「是,七天了,没长半点,真是的。」 「没事情量腿毛做什么?」韩晚楼觉得怪异到极点,「你没发烧吧?」她把手伸过来摸侯雪城的额头,被一掌拍开。「想腿毛长有那么难?你武功那么高强,没办法让毛发多生长些吗?」 侯雪城直起身来,「武功再高也有做不到的,毛发多少怎能控制?若是武功高就可以控制这些,那少林寺的掌门住持和尚何必每月剃头?早伸缩自如了。」 韩晚楼愣了一下。「这倒也是。」她顿了一下,看侯雪城换了另一只脚,继续量腿毛,心中倒也明白,今天是没办法引他注意了。只好问道:「毛的长短,有这么重要吗?」 侯雪城用力按摩着腿部,想促进生长。「没很重要,只是想比朱靖长。」 韩晚楼怪异地看他一眼,也不多问,只说:「听说,使用马尾草、猫薄荷草与青莴草捣碎了覆盖皮肤,可以促进生长,你试过没有?」 「试过了,但效用也没很好,我想快些儿长些。」他忍不住伸手拔了拔自己腿毛,这叫做「揠苗助长」。 「别乱拔,要受伤的。」韩晚楼继续建议。「喝碧螺春?浸泡柚子水?」 侯雪城没好气,「我不喝碧螺春,柚子水早已经泡三天了,真担心会不会长出柚子来。」 「什么话?你吃鸡蛋会生出小鸡来吗?」韩晚楼也不气馁,「那这样,你多吃点何首乌、人参、芝麻、蛋黄、香菇、核桃、枣等等,听说有效。」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,问她道:「妳怎么知道那么多偏方?难道妳也……」他的眼睛移到韩晚楼的腿上,伸手就想掀开她的裙襬。 「当然不是。」韩晚楼用力往他手背一拍,侯雪城一缩就没打到。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。「我爹最近秃头严重,广召良医,因为我娘不喜欢秃头的男人,所以……」 侯雪城睥睨着她。「我腿毛最长可以到一根指节长度,妳没毛的就不必说话了。」 韩晚楼气结,心念一转,「原来如此,我倒是有个旁门的方式,你要不要试试看?」 两人开始有商有量,气氛倒是出奇地融洽起来。 等到朱靖下了早朝回来,韩晚楼很罕见地还没被侯雪城赶走,坐在府里头与大家说说笑笑,朱靖颇是纳罕,留着韩晚楼用过晚膳,才让马车送她回去。 回到房里,侯雪城正好整以暇地盘膝坐在床上吐纳,十二周天运完,他睁开眼睛,看到朱靖微笑的脸孔。「怎么了?」 「今天怎么没泡柚子水?这些天不是坚持要泡足两个时辰吗?」 「基本上我认为,」侯雪城一本正经,「腿毛长短并不是重点,重点在于,只要比你长就好。」他掀开衣襬给朱靖看自己的小腿,上面干干净净,一根腿毛都没有。 朱靖吃惊。「你的腿毛?」 「韩晚楼教我说,只要用刀片刮掉,然后用生姜抹,我把身上全抹遍了,等一下洗完澡,你再替我抹上。胸口记得也要抹。」 朱靖满身冷汗,心想:「韩晚楼,妳这女子还真是不能得罪,竟用这方法借机报复,若没长出来,妳我都会死得很难看。」 他压住想法,对侯雪城的未来大腿上的毛努力赞赏一番,表示很期待。 侯雪城显然心情很好,两人一番云雨,朱靖对他狂猛地需求着,侯雪城也热烈响应。他最近很喜欢这样的游戏,自从练成大静神功第九层后,对情欲的需求反而加深。 在热情缱绻之后,已经是子夜时分。朱靖怜惜着在他脸上一吻,起身将下人早预备好的浴桶搬入房中,才回到床前,弯下腰,要将侯雪城抱入清洗。 侯雪城却力道十足地推开他,神采奕奕,自己飞身跃入浴桶里,让朱靖擦洗着自己身躯。过了半晌,身后擦洗的力道越来越弱,朱靖竟然靠在浴桶旁睡着了。 「吃公家饭真不容易,这么辛苦……」侯雪城赤裸裸地站起身,反将朱靖抱起,放在床上。也懒得擦干身体,湿答答地跳上床去。一夕无话。 第二天清早,床上的湿漉让朱靖提早醒来,他摸摸被褥,知道爱人必然没擦干就上床,无奈地一笑,他把侯雪城半抱到自己睡卧的这一侧,从柜子里拿出干燥温暖的被子,小心盖在爱人身上。 鸡鸣声起,下人叩门,早朝时分,朱靖这才开始穿上衣裤,套上官袍。忽然他发觉不对,刚才穿裤子时……似乎少了些什么。 他再次褪下裤子,看到自己光滑洁白的大腿,没有一根细毛。上面两颗小痣清晰可见,光可鉴人。秃了……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胸膛,一般地清爽,也秃了……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,沉住气,眼光移到床侧的小桌上,那柄傲神宫的玉剑就摆在上头,还残留着无数刚刮过下的毛…… 「侯——雪——城!」 朱靖的怒吼,这次传遍了整个王府…… 侯雪城揉揉眼睛,光着身体坐起来,眼角扫及朱靖光秃秃的小腿。「我说过了,你的毛不可以比我长,我现在暂时剃掉自己的腿毛,你当然也不能留着,我一向很公平。叫那么大声做什么?又不是不会再长。」 朱靖气结。看着侯雪城理直气壮的脸孔,只得压抑怒气,忿忿而去。 过了几天,侯雪城的腿上果然长出毛来,但却比之前的还要细软,那沮丧也不必讲了。倒是朱靖重新长出来的,又硬又扎,摸上去刺刺地,当真是茂盛至极。 侯雪城简直嫉妒到眼睛都红了。 朱靖几次求欢,侯雪城都用力推开他。「我不想和仙人掌敦伦。」 可怜的朱靖因此禁欲了一个多月,每日起床换衣,都要站在大铜镜面前看着自己的胸口。喃喃自语着三个字:「仙人掌……」 ……计谋二,再次彻底失败…… 我们只能说,此人是自作自受…… -完-